62

沈笙接到百丈峰的賀禮時, 愣了一下,又問了阿橋的近況。領頭送禮那人按照昔年之前交代好的,就說少峰主一切安好, 此次是有急事來不了, 讓他勿挂心。

沈笙本想留着他們在山上參加江源致的成年禮。那些人連忙推辭, 說百丈峰還有急事,将賀禮一送到,他們便要回去。

沈笙目送着他們的身影消失, 一轉回身就看到了郁楠也盯着那群百丈峰的人。在沈笙經過郁楠身邊, 将要與他錯開之時, 就聽郁楠道:“這群人身上沒有多大的修為,是用腳一步一步将這些笨重大箱子擡上山的,鞋底都磨破了。可這些人的臉上卻都沒一滴汗, 真是奇怪。”

沈笙的腳步一頓, 郁楠這句話明顯是說給他聽的。

玄門子弟的成年禮,俗稱授劍禮, 和民間男子的冠禮形式上差不多。只不過凡間男子多數是在宗廟, 由長輩行禮加冠。江源致父母死得早, 因此這場大典的主持便是沈笙。

沈笙為了這場大典花了無數心思, 可是事到臨頭還是出了點亂子。原本已經約好要在今天中午之前趕到的樂師, 突然派自己的小徒弟上山, 說他們昨天晚上,有幾個人貪了涼, 到現在還被人架着在茅坑裏蹲着。估計也沒了拿小木槌敲擊編鐘的力氣。

附近的幾個村子就這麽幾個樂師,無奈之下, 月閑便就近在長守村裏找了幾個幹紅白喜事的人, 暫且先頂替了一下。

待衆位玄門族長依次進了廣場, 看到一些拿着唢吶二胡樂師時,臉都微微有些抽搐。想笑,但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沈柏川和顧高楓都是一臉嚴肅,又拼命的忍住了,憋得臉通紅。心中暗嘆,不愧是長老會的三才,一副見慣了大世面的模樣。

木秋拉着顧明軒的袖子一邊艱難地在一衆玄門弟子中穿梭行走,一邊搜尋着沈絮的身影。耳朵聽到的全是一些女修的驚呼聲,震得木秋耳朵疼。待他伸手松開捂住耳朵的手時,顧明軒的人影早就消失不見了。他眨一眨眼,好像是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顧明軒的衣角,再一眨眼,顧明軒的人影又消失了。

直到身旁一名弟子的驚呼,木秋才又順着那名弟的目光,看到了不知什麽時候跑上高臺的顧明軒。

“咦?剛才那個人是誰,怎麽能在授劍這種緊要的關頭上沖上去呢?”

旁邊稍年長的那人仔細分辨道:“那個人我認識,是無相宗的顧明軒。只不過,他現在怎麽成了這麽一副枯槁的樣子,我剛才差點兒就沒有認出來。按輩分算起來也是江源致的師叔。現在沖上去,肯定是不滿沈笙自己一個人做為長輩給他的侄子授禮。畢竟從輩份上來說,他要比沈笙更親近一些。”

“明軒,你怎麽來了?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顧明軒看着跪在地上等着沈笙授劍的那個人,又看了看沈笙,半晌沒有答話,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臉頰。

沈笙見他如此神态,沒着落心裏一慌,剛想去問問他到底發什麽什麽狀況,沒想到衣角卻被江源致扯住。

“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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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笙想了想,還是道:“明……明軒他好像是發生了什麽事。我去看看他……”

柳橋風的手卻沒有絲毫松開的跡象。

“師叔,錯過了時辰會不吉利的。”

此時,臺下又是傳來一陣騷亂,原來是臺下衆人看到顧明軒閉了閉眼睛,身形微晃,似是要重重砸在地上。

沈笙此時也顧不得其他,衣角猛得從柳橋風手中抽口,接到顧明軒下落的身體。

坐在高臺右側的沈柏川看到眼前一幕,眉毛微擰,側身低頭問身邊的顧高楓。

“你讓這個孩子去幹什麽了?怎麽變成這副樣子?”

顧高楓雙手一攤,心中也着實震驚不少。

“當時不是你剛處理完落雨街的事,擔心柳橋風會奪舍重生,當時長老會的人手不夠,我就是讓他去調查此事。他這麽多長時間沒有出現,我還以為他是在暗自調查此事,不好露面。誰知道再見他時,就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現在的柳橋風心裏所受的沖擊可一點也不比顧高楓少。怎麽回事,顧明軒不是已經交給金可镂了嗎,為什麽又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明軒你怎麽了?”

沈笙的手臂一接觸到顧明軒的瘦弱的腰肢,便感覺到不動勁,顧明軒的身子太輕了,好像是風一吹,便能把他給吹走。果然,顧明軒藏在廣袖下的手臂,不及凡間十歲的頑童。像是一張幹巴巴的皺皮緊緊包裹着骨頭,沒有一點肉。

顧明軒嘴巴微動,似是想要對沈笙說些什麽,但可能身上實在是連發聲的力氣也使不出來。沈笙不由地将耳朵湊到唇邊。

下一刻,他的手已經被顧明軒捉子。顧明軒捏着他的手,旋身而起,沈笙被他整個擋在身後。顧明軒手裏頭拿着一把劍擋住沖過來的那人。

柳橋風一臉無辜,他沖顧明軒眨巴眼道:“顧師叔,你這是做什麽?怎麽還和之前一樣,一見到我就要亮兵器,我只不過是想看看你身體怎麽樣了,想好好關心你,你做什麽那麽緊張?不過,剛才看你動作那麽流暢,就知道你身體沒什麽大礙了,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他的目光随即落到沈笙身上。

“既然顧師叔的身體沒有大礙,我看還是繼續舉行大典的好。”

“我這副身體還不是拜你所賜,柳橋風你敢做,怎麽不敢認?”

顧明軒此話一出,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片刻之後臺下便傳來一些竊竊私語。

“你剛才不是說顧明軒是想接替沈笙給江源致舉行受劍儀式的嗎?這算是哪一出?”

“這顧明軒是不是受到什麽刺激了,大白天在說胡話?”

“明軒?你說什麽?”

顧明軒明顯感覺到沈笙的身子微微顫抖,話說到最後語調都有些發顫,他一咬牙,便将那日在江陽城如何被俘一事說了。

柳橋風滿帶笑意聽完,臉上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

“師叔,你是不是追查柳橋風一事得了魔怔了。說我是柳橋風奪舍而生,你手裏有什麽證據?”

顧明軒心裏頭一緊,他确實沒有證據。

柳橋風笑了笑,剛想要說話。這時,有一個人提議道:“聽說北鬥宗的宗主曾經煉化過一面鏡子,據說只要将血滴到那面鏡子,鏡子之中便會顯現出那人的真正的相貌,是不是奪舍之人一看便知。”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阿七。他見衆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略有些緊張,微微吸了一口氣,繼續道:“阿致,不會是怕疼不願意吧!”

柳橋風嘴硬,“誰說我不願意的。”心裏卻想的是如何不動聲色将沈笙從長老會的人面前打暈帶走。再說,潘白此次是來參加江源致的成年禮的,顧明軒出現在這只是一個意外。再說,一個大老爺們兒,誰會随身帶着一面小鏡子。

不僅是柳橋風這樣想着,在場的衆人也是這麽想着。卻不料潘白竟然真的站起身來,笑呵呵道。

“這不是巧了嗎,這面鏡子我剛好帶在身上。若是能借此機會将事情解除誤會,倒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敢情他一個大男人,真的随身帶着面鏡子在身上。

衆人又把目光落到柳橋風身上。柳橋風把先目光掃向阿七,随後又把目光投向神情淡淡正在品茗的沈柏川。

潘白明顯此次是有備而來,但當着沈笙的面當場做此事,總是要顧及飛羽宗的面子。潘白事先肯定是要知會沈柏川一聲,得到沈柏川的默認後,才敢如此行事。

“師叔,你看他們現在都欺負我。你不是說過日後你都護着我,不會再讓別人欺負我的嗎?”

顧明軒冷哼:“那得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正的江源致。再說,他這個人一向都是極其的不守信用。在無相宗的時候,他也對我說過會照顧我。最後,不還是走了。”

圍觀的吃瓜弟子紛紛豎起耳朵。更有一些玄門弟子,在心中默默回想,自己是不是在年輕無知的時候也曾誇下過海口,免得以後被人上門來讨債。

柳橋風道:“你與他的關系怎麽可與我相提并論,我們可是……”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打斷。沈柏川将手中碎成幾塊茶盞丢在小案子上。

“茲事體大。”他把目光轉向柳橋風,淡淡開口。

“若是阿致你不相信潘白的為人,可與我一同回到空桑山,若你真的不是柳橋風,長老會自然會給你一個清白。”

柳橋風聽罷,冷哼了一聲。

“我自然是相信潘宗主的為人。”說罷,便将目光轉向潘白。

“你上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江源致。”

待潘白取出那面鏡子走近時,柳橋風當着顧明軒的面上,伸出了一個中指,然後右手用力一劃,一滴血珠便冒了出來。柳橋風将血滴到那面鏡子上,片刻之後,鏡子之中立現一個人的身影。

潘白看那鏡子裏的人影一眼,微微松了一口氣。随後便把那面鏡子湊到顧明軒的眼前。

“明軒啊……你确實錯了。”

鏡子之中的那個人容貌确實和面前之人毫無二致。

“怎麽可能!”顧明軒臉色慘白,握住沈笙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緊了一些。

潘白又把那面鏡子給繞了一圈,給當場的玄門宗族的族長都一一看過之後,又将鏡子對着臺下一衆看熱鬧的玄門弟子。待衆人看清那鏡子裏的人影時,先前緊張的氣氛明顯一松,不少人已經将的劍又重新插回劍鞘。

“哈哈,原來都是誤會一場。好在今日有潘宗主那面鏡子,才沒讓江師侄遭受不白之冤。”

有人又立即附和道:“若是江師侄真的被柳橋風奪舍的,看到今日長老會的沈柏川和顧高楓在這裏,肯定屁股一緊,早就夾在尾巴逃跑了吧!”

“是啊!是啊!沈柏川可是往他身上戳一劍的人,依照那個魔頭的性子,看見殺身仇人,早就不管不顧和對方拼命了吧!”

柳橋風将衆人喧雜的論議聲抛在身後,上前一把扯住沈笙的袖子。

“師叔,從剛才開始你就一言不發,沒有為我說過一句話。”他目光有些得意,“不過,同樣你也沒有為那個人說。算你還有點良心。”

剛想拖着沈笙往回走時,身子一滞。他回頭,就看到顧明軒不知何時又握住了沈笙的手,指骨都有些泛白。

“你不準跟他走!”

柳橋風眉頭一挑,剛想再說些什麽。而此時,看着臺上僵在一起的三個人,站在臺下的一些人終于看不下去了。

“明軒,既然已經查清楚江源致不是被奪舍之人,便不要過多糾纏。莫誤了大禮的時辰。”

說話的人是顧泓。

顧明軒搖了搖頭,目光在臺下的玄門弟子中穿梭,卻只看到木秋在人群中沖他無奈地攤了攤手,示意他此時也沒有找到沈絮。他只要等到沈絮出現,到時候一切的謊言都會不攻自破。

沈笙微微有些吃痛得望着顧明軒,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明軒,你先松開我。”

顧明軒的手微微有些顫了顫,聲音有些不可置信。

“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變成眼前這個鬼樣子,是因為你眼前這個人?”

沈笙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柳橋風道:“那師叔就是不相信我了?”

沈笙嘆道:“如果是三十年前,我們初一相遇時,明軒若是告訴我你是被奪舍的,我大半會是相信。”

“那現在是不信了?”

沈笙即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閉關這段時間,你身上修為也能恢複上七八成,若你真的是柳橋風是不會在我面前待那麽久,所以這中間的是非曲直我自然會調查清楚。”

柳橋風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剛想說話。這時,一道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僵局。

“老三,你別信他。”

作者有話說:

嘿嘿!好戲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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