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空桑山這個名字, 在阿蕭給柳橋風講的睡前故事裏,出現了無數次。它的每一次出現,都代表着除強扶弱, 匡扶正義。柳橋風他這是要帶着柳惜的屍體去空桑山找長老會主持公道。

從落雨街到空桑山這段路, 柳橋風足足走了将近快一個月。

這一個月中若是靈力充沛一些, 他便化出原身,帶着姐姐騰飛一段時間,若是靈力用盡, 他便幻化成人形背着柳惜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往空桑山上走去。

然而, 越走沈笙越感覺到哪裏有些不對勁。果然, 在空桑山腳下沈笙便聽見幾個身着便衣的玄門子弟在竊竊私語。

“诶?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你聽說過沒有?”

“當然聽說過了,都傳得滿城風語了。不就是飛羽宗那位鳳小公子女扮男裝混入無相宗的那件事?聽說身份被發現之後, 現在還被關押在無相宗的地牢裏。聽說還有一個龍族混入其中。現在飛羽宗和無相宗都弄得雞飛狗跳。”

怎麽會這麽不巧, 柳橋風來的時候,趕上的正是沈柏川不在空桑山的時候。

柳橋風拖着柳惜的屍體跪在空桑山的山門前。從他身旁走過的玄門弟子都奇怪得看他一眼, 最後還是一名定天宗的弟子看不下去了。問柳橋風出現在這裏是不是有何冤屈。柳橋風雙目紅腫, 一雙眼睛在來的路上, 已經流幹了眼淚。

他像是緊緊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便把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那名定天宗的弟子。他的語氣急促, 像是怕自己還沒有說完, 那名弟子就不耐煩走了。

那名弟子在定天宗的身份顯然不低, 聽完柳橋風的話之後,便讓柳橋風在此稍等一會兒, 他去上報給長老會。

柳橋風就滿含希冀得抱着柳惜的屍身在這裏足足等了七天七夜,眼中的光一點一點變得黯淡。

直到第七天早晨, 柳橋風又看到那名定天宗的弟子。他也顧不得什麽了, 連忙上前将那名弟子攔住。他本想質問對方明明說是只讓他稍等片刻, 為什麽反而讓他足足等了七天七夜。可他又怕話一出口,就得罪了這位玄門弟子,到時候事情反而更不好辦了。

“我姐姐的事,不知長老會是如何處理的?”

那名玄門弟子不知為何,看向柳橋風的目光有些躲閃。

“唔……這件事……我已經上報給長老會了。但長老會事務繁忙,你再等一等嗎。”

現在就算是沈笙,也能看清楚眼前這名玄門弟子在說謊,柳橋風自然是不信。最後那名弟子被逼得不耐煩了,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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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是從落雨街出來的,你說你姐姐是被外面的人害死了,可誰又能知道你不是在說謊。”

柳橋風身子一滞。

恰在此時,和那名弟子的同行人見他還站在原地不動,不知道在和柳橋風在說些什麽,有些不耐得摧促道:“郁良,怎麽還不過來。落雨街的人,十九句話裏,有九句半都是假的,還和他理論什麽!”

“這就來了!”

郁良應了一聲,快步上前,趕上了那等他的同門。

那些人邊走邊談論着什麽,不時有竊竊私語飄入到沈笙的耳中。飛羽宗小公子男扮女裝混入無相宗的事兒正鬧得滿城風雪,心裏都想看看沈柏川怎麽處理他弟弟給他留的一個爛攤子,玄門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那麽大的熱鬧可看了。

那名叫郁良的定天宗弟子在下山的那一刻,回頭看眼那名跪在階梯的少年。一道連接天空到大地的閃電從當空劈落,接着便是一聲震得人耳膜生疼的巨雷。同行的人被這聲驚雷震得紛紛捂起了耳朵,再順着郁良的目光看到了将屍體抱進懷裏了少年。

少年嘴巴大張着半天,用頭抵着那屍體的額頭,嘴裏開始念叨着什麽。

只還過他們相距甚遠,又隔着雨聲和雷聲,沒有聽到少年嘶吼的泣血之聲。

“阿蕭……阿蕭……你騙我!”

外面的世界,根本就沒有像他說的那樣美好,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真正的公平正義。那些弱小之人的聲音,在那些大人物根本就不屑于去聽,只會嫌他們聒噪,他們的喜怒哀樂也根本就沒有會在乎。他要用自己的這雙手,為自己和姐姐讨回公道。

——

金可镂看到一身泥土柳橋風怔了下。

“你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出現,我都還以為你在外面不回來了呢。”

柳橋風不答反問道:“我姐夫的屍體呢?”

金可镂聽到他話音如此平靜,不由地多看他兩眼,按照他以往的印象,柳橋風此時應該會手足無措,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是這種輕淡的口吻。

“我讓幫會的人給擡了回來,當時便想着一把火燒了得了。但想着還是等你回來親自處理才好,就往他的屍體裏輸送一些靈力,不至于讓他的屍身這麽快就腐爛。”

柳橋風沒有再說話,轉身便往外走。

“等一等。”

金可镂在身後叫住他。

“你今後是怎麽打算,你姐姐現在雖然不在了,但你還活着。我之前說的過的話,現在還依然有效。”接着,他便把一件東西扔給柳橋風。

柳橋風伸手接過之後,才知道金可镂抛給他的是一件什麽東西。

居然是柳橋風那日從腹中硬生生拽出的一截小腸。此時,它的整體形态還沒有變成那根碧綠的藤條,在接觸到柳橋風的那一刻,它像是突然開啓了什麽靈智一般,滑向柳橋風的右臂,在滿是泥土的破爛袖子裏面安靜得蟄伏起來。

金可镂雙目滿含羨慕之意,龍族全身上下都可以修成品相不錯的法器,這點在落雨街很是難得。在落雨街最缺的便是護身的法器之類,但大部份龍族用的都是身上的鱗甲和龍爪之類的,用自己腸子這種還是第一次見。

柳橋風知道這是金可镂的拉攏之意。

“我姐姐活的時候,沒有加過任何幫會。如今她不在了,我也不會再找別的靠山。”

金可镂聽了柳橋風的回答,臉上絲毫沒有被拒絕的不快。

“看來,你确實長大了。雖然這個成長的代價,慘重了一點。”

阿蕭的頭顱是被人用匕首整個切斷的,已經有人用紅線将他的頭和整個身子縫合在一起,臉上的泥污也被人擦洗了一遍。

柳橋風将阿蕭的身體抱了回去,并排放在柳惜身體旁邊。然後,就開始往他們身下清理斷裂的樹枝,直到周圍一切清掃幹淨之後,柳橋風靜靜得站了有一會兒,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一張符篆自他袖中飛出,貼在他剛剛擺好的那些幹柴上。很快,一點火星便從符篆中崩射出來,點燃了周圍幹木。火越來越大,像是一條猙獰的火龍一樣,很快便将裏面的兩個人影吞噬。

沈笙此時也不知自己是何種心情看着柳橋風做着眼前這一切,他從最開始得知柳橋風身份時的憤怒到現在他的心裏竟然會産生一種莫明的心疼。

他還記得柳橋風從空桑山冒着大雨,抱着柳惜一步一步離去時蕭索背影。柳橋風當時便在外面找了一個景色很不錯的地方,想着讓姐姐不用再回落雨街那種吃人的地方。

可是他剛剛把柳惜的屍體放下去,覆蓋泥土時他又突然想到什麽,又重新将柳惜挖了出來。

柳橋風的指甲因為剛剛才挖過泥土,指縫裏滿是鮮血混和的污黑泥土,指甲全都往外翻着。

“姐姐,我……我不能将你放在這裏。我知道這樣很自私,但……但如果你在這裏,以後落雨街就真的只有我一個人了!”

他或許比別人更想過那種不用努力修行,不用和別人耍心計,就能活下去的日子。

接下來的幾個月的時間裏,又發生了很多事。很多落雨街的人聽說柳惜已經死了,那些早已觊觎柳橋風身體的人,便覺得自己機會到來了。但是他們這些人只要一踏進這間院子,便再也沒出來過。

沈笙親眼看到柳橋風第一次殺人時,別人溫潤的鮮血噴到自己臉上時的那種惶恐。到最後面無表情得看着藤條貫穿別人的胸口。

這些人都是來殺他的,若是對他們仁慈,噴出去的,就會變成自己的血。

脖子傳來癢意,看來那根藤條又在蹭着他的脖子了。他擡頭看了一眼四周,又低頭看了一眼衣服上未幹的墨跡。他這一入塵,像是和柳橋風一起走過了數年,可是在現實世界中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而已。

沈笙打了一個響指,他原本寫的那第信紙立時便化成一道飛灰。他又重新寫了一封新的,裝進信封裏。臨出門時,他又回頭看了眼他曾經住過的小閣樓,趁着夜色匆匆下了山。

第二日月閑早上給沈笙送來洗臉水的時候,在門外喊了幾聲都無人應聲,心裏頓時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推開門果然就看到案子上的那封信。

信是寫給自己的,月閑當時下意識得就想把信交給沈絮。以為是沈笙氣不過,要上戰場親自去找柳橋風算賬。幸好,他遞出去的一瞬間立即覺察出什麽。找個沒人的地方拆開信封一看,額頭上頓時冒出了層層冷汗。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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