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驿站

那日蕭衍離開時的那話,還在蕭鳶的耳邊,她也曾試探過皇後的口風,是捉摸出來幾分意思了,所以這幾日她才更加坐立難安。

藩王要去封地,無可厚非,并非本朝先例,太子繼位,為避免藩王亂政,若無天子诏令,蕭衍的一輩子都不得入建康半步。自齊帝駕崩已有半月,蕭衍離宮也是半月了,他如今就住在城中的驿站內,不日就要前往封地。

她嘆了嘆氣,正好吳嬷嬷端着茶水進來,笑着說:“公主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一旁的青寧放下了一盤水果,湊了進來:“是啊,公主這些天老這樣,怕是在想王爺了,嘻嘻。”從前蕭衍這個時候都會過來,和蕭鳶說說笑笑的,青寧見蕭鳶不說話,她有些怕了,輕輕地後退幾步。

吳嬷嬷刮了眼青寧,正想好生勸着,蕭鳶淡淡開口:“我要出宮。”

“公主要去....”

她知道吳嬷嬷會說什麽,先帝駕崩,新帝剛立,皇宮的守衛比平日多了幾倍,戒備森嚴了不少,就怕有心之人趁機而入。何況此時去看蕭衍,也會落人閑話,她擺擺手,執意如此,若不去看他,終究心會難安。

驿站地處偏遠,周圍侍衛輪流換班,井然有序。

蕭衍住在這驿站,根本不像是養尊處優的藩王,而是一介人質。

剛踏入屋內,蕭鳶并位讓人通報,其實走進裏頭才知道根本沒人伺候着,除了從宮內帶來的聽雨和幾個小太監,其餘的人都是原來驿站的,對于蕭衍的到來他們也不過是走走過場,随不敢怠慢可也不會太盡心。

小院內,長椅一張,蕭衍懶懶地閉眼躺着,雙手枕在腦後,一臉的惬意自然。額發束冠,淺綠錦衣,蕭衍的模樣是越發好了,若是再大些歲數,就連潘安也要自愧不如了。石桌邊放了幾本書,他也是粗粗翻了幾頁,攤開着,任憑風吹到哪就是哪。蕭鳶輕輕走近,翻了翻,是一些建康文人的小詩集,莺莺軟軟的,膩味的很,難怪他沒看的心思了。

想着叫醒他,蕭鳶走到了長椅邊緩緩彎下腰來。

這一彎身,遮了他面前的光線,他微微眯起貓兒似的眼睛,淺淺一笑,伸手圈住了蕭鳶的細腰。她一個不穩,整個人結結實實地跌入了他的懷裏。

“皇姐總算來看阿衍了。”

他的唇,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臉頰,委委屈屈地說着,手上的勁道越發大

蕭鳶一皺眉:“放開。”

“哦。”他沒有半分停頓,立刻放手。

蕭鳶從他身上起來,他也跟着起來,粘了上去:“皇姐好久沒來了,是不是把阿衍忘了?阿衍在這裏,每天都在害怕,皇姐,母後會不會派人殺了我?”

她神色微恙,對他剛才的突兀也不介意了。想她來是在門口見到了那些侍衛,便問他這些天是否出門過,他睜大了眼搖搖頭。

“阿衍,我不瞞你,你的存在對少帝的确是個障礙。”

“皇姐,那你想讓阿衍死嗎?”蕭衍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淺淺笑來,而嘴角的弧度卻是讓他的笑有些破碎,“皇姐,你會救我嗎?”

蕭鳶擡手撫着他的發,如此俊秀的孩子,就要喪在母後的手裏。蕭衍就是母後手中的棋子,從前是,現在,也是,不用則棄,這個道理蕭鳶最清楚不過,這裏的侍衛,這裏的奴才,只要母後一聲令下,蕭衍就能人頭落地。對他,更多的是疼惜,和不舍。

可是母後之命......

她忽然轉頭,喚進了青寧,讓青寧把自己的衣服和蕭衍的換了。

“公主.....”

“皇姐,我不要,阿衍不是女子!”

被蕭鳶一瞪,他們就不說話了,乖乖去換了。蕭鳶也是事出無奈,母後之命她不會抗拒,可是她也得想法設法保護他,蕭衍無權無勢,讓他從此做個布衣,也算是救他一命了。不一會兒,兩人的衣物救換好了,青寧首先出來,毫不扭捏,活脫脫一個假小子,倒是蕭衍面色難看,穿着紅色宮女服飾,乍眼還真看不出來真假來了。

“皇姐....”

“嗯,很好,阿衍很好看。”

這時他的臉色才稍稍好了些。

蕭鳶讓青寧代替蕭衍在驿站,她會親自送他去個別的地方,到時即便是有人發現了,也絕對不會為難青寧的。蕭衍扮作青寧跟着她出門了,他一路都是低着頭,就怕侍衛認出來了,蕭鳶就讓他大大方方擡頭就好,侍衛不會記得公主身邊的宮女長什麽樣,他這般小心倒是會惹人注意。

上了馬車,讓車夫照原路回去。

“皇姐,那不是回宮的路嗎?”蕭衍推開了窗問道。

蕭鳶抿唇不語,掀開車簾的一角,吩咐車夫尋個地方停下,讓他去買些東西,她報出的名字都是些貴重的物品,最後賞了碇銀子。待車夫走遠了,她從馬車上下來,親自駕車,馬車快速地往相反方向駛去。蕭衍探出頭來,和她并坐在一起,靜靜地看着她,淺笑不語。

“好奇嗎?”

“有點。”

“阿衍,記住了,永遠不要完全地相信別人,他們嘴裏說着忠心,可誰也不能看到他們

的心。”

她喝了一聲,馬車飛快地飛馳着,那專注的神情看得他心中一暖,嘴甜地湊過身去:“可是阿衍相信皇姐。”

蕭鳶的駕車技藝了得,難以想象她這樣的身份會使喚這些,到了一座農莊,她直接從車上跳下。蕭衍好奇地打量着周圍,附近只有幾家農戶,路面凹凸不平,滿是粘腳的黃泥,走了幾步,還時不時有幾只雞鴨會跳出來吓人一跳,他快步跟上,只見蕭鳶一臉自若地引着他進入了其中一家。

“這裏....”

瞧着這屋子恐怕有許久沒有住人了吧?

“這裏便是我曾經住過的地方,當年父皇打仗,一路颠沛流離,我便是睡在那裏。”順着她的目光,蕭衍這才注意到了那張結滿了蛛網的石板,原來皇姐吃過了很多苦,難怪性子這般冷淡。“你就住在這裏吧,一時之間是不會有人找到這裏的,至于其他的,我就不能幫你了,若是可以,你還是不要留在建康了。”

蕭衍耷拉着腦袋:“阿衍再也見不到皇姐了,是不是?”

她一怔,趕忙轉身,說道:“是。”也不去看蕭衍眼淚汪汪的樣子,大步就出門了。保住他的命,就已經違抗了母後的意思了,再不可做他想。從海陵王庶子到皇後養子,再由炙手可熱的廣陵王到現在命懸一線的人質,他的人生太過坎坷。那些銀錢雖不能幫到什麽,可至少也能讓他好好過一輩子了。“阿衍,保重了。”

蕭衍盯着桌上那包銀子,又望着絕塵而去的背影,很是失落,他呆坐了一會,終是冷笑出來,目光驟冷,狠狠地瞧着桌子,道:“還不出來嗎?”

不知從哪裏竄出的兩個黑衣人,雙雙跪在蕭衍面前。

“主子,有何吩咐?”

“我到了這裏你們都能找到,真是不錯,也不枉我的一番心血了。”蕭衍摸着那些銀子,笑得危險,“是時候動手了,記住,做得幹淨點。哦對了,等做完了,你們也可以自盡了。”

跪着的黑衣人都愣神了。

“呵呵,放心,你們的家人我自會照顧。”這招,可是皇姐方才教他的,對待下人,不可全信。

“是,主子!”

蕭衍細細盯着銀子,目光柔和了下來,這個世上到底只有皇姐疼他,想着要救他一命。只是皇姐這般沉穩的性子都出宮來了,想必是宮裏那位是等不住了,他微微扯着嘴角,想要他的命,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等蕭鳶的馬車回到了宮門口,就見大批大批的禦林軍整裝待發。

從馬車上下來,有太監上前連忙扶着蕭鳶,生怕她哪兒摔了。她微微疑惑,即便是國喪期間也沒見過如此陣勢,難不成今日發生了什

麽大事?

這時,從遠處飛來一匹駿馬,高坐其上的就是中書令王蘊之。他漂亮地翻身下馬,朝着蕭鳶抱拳。從前只見過他翩翩公子的模樣,不想今日一身戎裝倒越發顯得他俊朗陽剛,蕭鳶也點頭回應,他笑着靠近,雖很靠近,卻也不唐突。

“長公主還不知道吧?陛下剛剛駕崩了。太後命微臣出宮迎回廣陵王,立為新帝。”

蕭鳶一驚,陛下駕崩?出宮前還好好的怎麽就去了?

王蘊之不以為然,拍拍馬兒,翻身上馬:“真是可惜了,接連兩位陛下駕崩,微臣和長公主的婚事必定要推遲三年了。不過,微臣自認為是有耐力之人,區區三年,微臣等着就是。”

她的目光沉了幾分,沒空理會王蘊之的那番話,直接進了鳳鸾宮。

宮內跪了滿地的人,皇後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帝,竟不知是什麽感覺,這個孩子是她最讨厭女人的孩子,她曾經想象過用各種狠毒的手段對付袁貴人的孩子,現在,孩子死了,她竟一點也感覺不出痛快來。

“母後。”

“阿鳶,呵呵,本宮竟不知,究竟誰是棋子了!”

“母後,難道真的要立....”

“別無他法!”

因為,再無人選。

蕭鳶眯起雙眼,她連連冷笑,她剛救出蕭衍,宮裏就死了個皇帝,敢情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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