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去向

小竹妖的腦海裏閃過幾個猜測，但也只是在腦海裏閃過，嘴上不說。

他在自己身上扒拉幾下，手上多出幾片翠色的竹葉：“很抱歉昨天偷吃了你們的面包，我現在妖力很弱，什麽都沒法給你們，只剩下這幾片葉子了。”

簡依：！

“你這是把身上的葉片全摘下來了嗎？”簡依想起竹子形态的他身上那幾片稀疏可憐的葉片。

小竹妖以為是她嫌棄，臉上浮現出窘意：“對不起，我真的拿不出別的東西，等我妖力充盈一點，再給你們別的……”

“不是，我不是介意這個，”簡依打斷他的話，“我是想問，你這樣把葉片摘下來，不會痛嗎？”

小竹妖愣了愣：“啊？”

把僅剩的葉片薅下來的小竹妖給簡依的感覺就像是近乎禿頭的人薅下了最後幾根珍貴的頭發。

“倒是……不怎麽疼，畢竟到了一定時間，身上的葉片都會變黃脫落的。”小竹妖慢吞吞地答。

“你剛才就只吃了一個面包，應該還沒吃飽吧？多吃點。”藍衿給小竹妖塞了一個面包，“營養補充足夠才能盡快長出新的竹葉。”

“啊……我……”小竹妖看了眼手裏的面包，無措地說：“謝謝。”

好像人人喊打的流浪小狗突然遇到了好心喂食的陌生人，難得被溫柔對待的小竹妖大腦裏亂糟糟的一團。

等他吃完面包，簡依便領着他去浴室洗澡。

她教小竹妖如何調節水溫，又教他怎麽用洗發水和沐浴露，最後遞給他換洗穿的衣服：“家裏沒有小孩，所以沒有适合你穿的衣服，我把自己以前穿的睡裙裁短了，你暫時将就一下。”

“謝謝，這樣就很好了。”小竹妖接下經過剪裁的睡裙，聞到布料上還有薰衣草的香味。

“我和阿衿就在外面，你有什麽不懂的，直接叫我們就行。”簡依溫柔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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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簡依轉身要走，小竹妖牽住她的衣擺。

“怎麽了嗎？”簡依問。

小竹妖把攥着的葉片塞給她：“你的胳膊和小腿上有好幾個被蚊子咬出的紅包，帶着我的葉子就不會被咬了。”

簡依這次沒有推脫，收下了他的好意。

等簡依離開，小竹妖脫下衣服，站到噴頭下沖洗身體。

溫熱的水流打濕頭發，順着皮膚流淌而下，小竹妖發出舒服的嘆息聲，覺得今晚的經歷就像做夢一般。

洗完澡出來，院子裏靜悄悄的。

大貓坐在長凳上看星星，簡依靠在大貓的肩膀閉眼小憩。

兩人都沒有說話。

小竹妖也不敢說話，擔心驚擾到這安靜卻黏着的氛圍。

還是藍衿先發現了他：“依依，小竹洗完了。”

靠在他肩膀上的簡依随即直起身來：“我帶他去客房休息，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卧室。”

大貓聽話地點點頭：“好。”

簡依帶着小竹妖來到客房。

房間裏的床單被套和身上的睡衣一樣，都有着薰衣草的香味，蓋在身上還特別柔軟。

從那家人的手裏逃出來以後，小竹妖還是第一次睡得這麽香。

簡依知道小竹妖不喜歡密閉的空間，所以離開的時候沒有帶門，讓星光和月光漏進房間，陪小竹妖一起入睡。

簡依安置好小竹妖後來到前院，發現大貓還沒走，正站在水槽前洗衣服。

“不是讓你快去睡覺了嗎？”簡依故意捏了下藍衿豎起的尾巴尖。

藍衿小聲地喵了一下，接着壓低聲音道：“我順手把小竹的衣服給洗了，不然明天他去見月芬婆婆都沒有合身的衣服穿。”

“真是可愛又心軟的大貓貓。”簡依從後面抱住他，誇獎道。

“依依，你就別再打趣我了。”藍衿快速地揉搓着衣服的領口和袖口。

“好吧，那就是善良又帥氣的大貓貓。”簡依改口。

藍衿任由簡依抱着他撒嬌，好脾氣地說：“依依說什麽就是什麽。”

嘿嘿，依依表揚我欸。

次日，三人在家裏吃過早餐，簡依便帶着小竹妖到月芬婆婆的門上拜訪。

還未等簡依作介紹，月芬婆婆就笑着說：“這孩子是還沒有成年的涕竹啊。”

聽了月芬婆婆的話，小竹妖閃身躲到簡依身後，又探出頭來，小聲說：“你怎麽知道我是涕竹？”

月芬婆婆彎下腰，和他的眼神齊平：“因為我看得見。”

小竹妖和月芬婆婆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對視片刻後，心裏的緊張奇異般的消散了。

“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手嗎？”月芬婆婆問。

“嗯。”小竹妖伸出手。

月芬婆婆拉着他的手，垂眼看了會兒，“你遇到過什麽不好的事嗎？在短時間裏集中釋放了太多的妖力，傷到了竹根。”

“所以，我會提前結籽嗎？”結籽意味着死亡。

不過小竹妖并不感覺害怕，他的死亡會換來新一代的涕竹，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新生。

“那倒不至于，只是，你的身體很有可能長不大了。”月芬婆婆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太多的情緒。

小竹妖眨眨眼睛，對這個壞消息接受良好。

簡依把小竹妖的經歷扼要轉述了一遍，月芬婆婆聽完後沉思片刻，突然哦了一聲：“是竹葉軒！”

“竹葉軒？”簡依和小竹妖跟着重複。

“一家專賣竹制品的網店，已經開了十多年，我還買過好幾次他家的涼席和竹酒。”月芬婆婆掏出手機，在軟件裏翻出這家叫做“竹葉軒”的網店。

小竹妖一眼就能從網店展示的圖片認出這些是自己用妖力培育出的竹子。

“怪不得最近所有的商品都暫停發貨了，原來是貨源出了問題。”簡依看着首頁挂出的“暫停營業”四個大字，只覺得諷刺。

小竹妖雖然已有二十多年的人生閱歷，然而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被關在密閉的房間裏，心智和六七歲大的小孩差不多。

月芬婆婆不放心他繼續在外面漂泊，便主動道：“你要留在我這裏嗎？我這裏還有很多空餘的房間，我還有個看起來和你差不多大的外孫，你們可以一起玩。”

“我——”小竹妖看看月芬婆婆，又看看簡依，怯怯地說：“我暫時不想和人類一起生活，我想單獨呆一段時間。”

月芬婆婆不贊同道：“你這樣在外面亂跑太危險了，說不定會被那些人給抓回去。”

就算不被那些人抓到，也不排除被有心人利用的可能。

特別是像小竹妖這樣心思單純，又有利可圖的對象。

小竹妖：“我不去外面，就在白鹿村的山裏呆着，他們還找不到這裏來。”

月芬婆婆沉思半晌，最後妥協：“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做勉強。”

于是，今早的拜訪便以月芬婆婆送小竹妖去丹霞山告終。

小竹妖上山後的第三天，簡依在家門口發現了一捆洗幹淨的嫩筍。

都不用猜，這肯定是小竹妖給的。

晚上，藍衿用小竹妖給的禮物做了個嫩筍炒肉，味道鮮香不說，第二天起來，簡依發現自己的皮膚還比原來滑嫩細膩，連藍衿的毛都更加鮮亮。

“我的天哪，小竹培育的竹筍也太神奇了吧！”大貓站在全身鏡前轉圈，“我的毛毛不但變亮了，還更加柔順了，都不怎麽打結了呢！更重要的是，都不怎麽掉了！”

“怪不得竹葉軒的竹筍賣到那麽高昂的價格也有人買賬。”簡依也覺得驚訝，但随即又擔心道：“不知道小竹這兩天過得怎麽樣，我總擔心他被別人騙。”

“不會的，他應該恢複了幾分妖力，不然也不會有餘力培育出新的竹筍。”藍衿寬慰她，“而且，山上應該有不少的精怪，小竹在那裏有伴，不會太孤單的。”

不知怎的，自那天送走小竹妖後，簡依總感覺惴惴不安，此刻聽了藍衿的安慰，也只是不太确定地說：“希望如此吧。”

又過了幾天，藍衿做好了李子幹，還順帶用制作過程中腌制出的果汁做了好大一塊李子軟糖。

藍衿将李子幹分裝了五瓶，李子軟糖切條裹上椰蓉後也裝瓶，準備各送一瓶給小竹妖作為回禮。

“可問題是，怎麽把李子幹和軟糖送到小竹妖的手上？”簡依問。

前一秒興致勃勃的藍衿頓時愣住：“對哦。”

兩人一起陷入沉思。

藍衿先提議：“像小竹那樣，把李子幹和軟糖放在家門口吧，方便他來拿。”

“我們這條街上的小孩還挺多的，別沒送到小竹手上，反倒讓他們順走了。”簡依覺得這提議不太靠譜。

大貓貓耷拉着腦袋，苦惱道：“那……那怎麽辦？”

“都怪我，那天月芬婆婆送他走的時候，我應該問清楚以後怎麽和他聯系的。”簡依後悔道。

她當時沒想太多，聽到月芬婆婆會送小竹妖上山後就迷迷糊糊地回來了。

“這種事情不怪依依啦，”大貓貓拉住簡依的手，左右晃了晃，“不如我們去山上碰碰運氣，要是找得到小竹妖更好，要是找不到，就當是去爬山散心了。”

出發前，除了帶上李子幹和李子軟糖外，藍衿還準備了一些小吃。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爬到半山腰處，打算到那塊發現石獅子的地皮上休息。

然而，等到了地方，簡依驚覺原本掩映着草皮的灌木叢已經變成了翠竹林。

翠竹一根接一根，緊密地排列着，包圍着這塊地皮，形成一個環形的密閉空間。

藍衿費勁地扒開翠竹，看見草皮的正中間躺着一個人。

“是小竹！”藍衿詫異道。

小竹妖的身體狀态比上次見面時還要糟糕，他沒穿上衣，前胸的肋骨瘦得根根分明，臉頰消瘦得凹陷下去，皮膚蒼白得像是沒有曬過太陽。

躺在地上的小竹妖，就像是一塊嵌進草皮的白石。

“小竹？小竹！”藍衿邊喊他的名字邊晃動他的身體。

喊了四五次後，小竹妖才悠悠轉醒。

小竹妖睜眼那一刻，簡依覺得渾身發冷。她看到小竹妖的左眼只剩一個黑乎乎的眼眶，眼眶裏斷斷續續地流出嫩綠色的液體。

“小竹，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簡依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被多睛吃掉了。”小竹妖的語氣還有點迷茫，他看了看簡依，又看了看藍衿，“你們怎麽在這裏？”

“多……睛……是什麽？”簡依艱澀地問。

藍衿這個時候反而要比她淡定幾分：“一種渾身長滿了眼球的妖怪，十分狡猾，有眼球收集癖，喜歡收集人類和妖怪的眼球。以前奶奶為了哄我睡覺有提過這種妖怪，我還以為她胡編的，沒想到是真的存在。”

“多睛一開始對我很熱情，我以為他是想要和我做朋友，沒想到是想要吃我的眼球。”小竹妖的臉上露出一個像是哭泣的笑容。

“身上的衣服怎麽也不見了？”簡依鼻子發酸。

“因為是朋友，他說很喜歡，我就脫下來送給他了。”左眼的眼眶不停流出嫩綠的汁水，像是在哭，“我真是個笨蛋，被人類騙，還被妖怪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