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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回紅鳶居的時候,阿回正趴在床案上摹字,圓嘟嘟的小手握着筆杆,認真地看着旁邊的書帖,聽見門聲輕響,他突然擡起頭,見是姜肆回來了,面色如常地喊了聲“阿娘”,眉眼卻肉眼可見地活躍起來。

姜肆撩開竹簾走過去,眸中驚詫:“不是說睡了嗎?”

阿回垂下眼沒說話,她看向旁邊的疏柳和聞杏。

聞杏模樣長得靈動讨喜,卻是個沒心機的,傻傻地回:“小少爺睡了沒一會兒就醒了。”

疏柳頓了一下,順着她的話補充一句:“霍将軍離開後就醒了。”

姜肆頓悟,這是為了不讓大哥在這裏多待,糊弄他故意裝睡呢。

她走過去,摸了摸阿回的額頭,已經不熱了,精神頭看着也比昨日要好。

她看了看案上的字帖,是她從清水縣帶回來的,當代著名書法家嬴懋的拓本,也是姜子期奉為至寶的其中一件藏品。

從阿回會握筆開始,他就極喜歡練字,嬴帖又是他最青睐的,每次都會被拿出來寫一寫。

姜肆撫着他腦袋瓜:“還難受嗎?”

阿回擡頭看她,搖了搖頭:“阿娘,我沒事,昨日我就是太累了,還有,這裏難受的時候,沒有告訴阿娘,阿娘,我錯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後垂下頭,一副任憑批評的樣子。

姜肆怎麽會怪他,到底因為什麽才暈倒,她身為醫者比誰都清楚。

“餓了嗎?”

“嗯。”阿回點點頭。

聞杏張口道:“奴婢這就讓人準備晚飯,不知夫人和小少爺平日裏都喜歡吃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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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想了想,道:“浙菜吧。”

跟游老在一起的時候,天天吃浙菜,已經習慣了。

“欸!”聞杏興沖沖地領命出去。

姜肆心中沉着事兒,看阿回臨了一會兒字,跟他道:“你先臨着,累了就歇會兒,不可勉強,娘親跟疏柳姐姐說會話。”

“好。”阿回應聲,認真得連頭都沒擡。

姜肆起身,看了疏柳一眼,後者大多數時候都沉默寡言,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兩人出了裏間,姜肆坐在椅子上,一臉正色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麽人?”

疏柳半點驚訝都沒有,在姜肆看着她的時候,突然後撤一步單膝跪下,雙手搭上,動作幹淨利落:“屬下乃青羽衛暗衛部二司的暗衛,被派到夫人身邊保護夫人,此前不說是因為陛下命令,如今夫人已經知曉,屬下便如實相告。”

“暗衛……”姜肆被疏柳的動作吓得向後一縮,手心把着椅子扶手,見她跪下了,又急忙上前扶她起來,“我又不是你的主子,你稱什麽‘屬下’?”

又覺得這不是重點,改問道:“陛下為何讓你來保護我?”

疏柳知無不言:“夫人如今就是我的主子,稱‘屬下’是規矩。至于為何保護……陛下的心思,屬下不敢妄加揣測。”

姜肆摸不着頭腦:“他還說了什麽嗎?”

“只讓屬下對夫人言聽計從。”

姜肆不說話了,心裏卻在打鼓。

他們非親非故,那人何至于做到這種地步?

而且,這跟他的那些傳言也有些出入。

她絕不相信陛下是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世人都說有所予便有所圖,難不成他也圖她什麽?

姜肆腦袋暈暈乎乎的,這一個月接二連三發生地事都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但她還記得自己找疏柳單獨說話的目的,姜肆讓她坐下。

“關于陛下,你知道多少?”

疏柳屁股剛一碰到凳子,聽見這句話立刻起身,神色微露惶恐:“陛下之事,屬下不敢妄言。”

“我奉命醫治他的頭痛症,就需要對他多些了解,你不用緊張,也不用事無巨細,只需要大致告訴我一下他的經歷就好了。”姜肆安撫她。

疏柳皺了下眉,似是思索,許久後她點了點頭,重新坐下,反問姜肆:“不知夫人可聽說過當年挾持幼帝為禍朝綱的張後?”

姜肆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提到張後。

張太後此人,她曾聽姜父說過,姜子期撿回她的那一年,正是張後專政之時,張後糾集外戚黨把持朝堂,想要将皇族宗室之人趕盡殺絕,那時候沒人敢第一個出頭,都以為張後的魔爪不會率先伸向自己,想要明哲保身。

卻沒想到第一個揭竿而起的,是那身為異性王的梁王嬴懋。

姜肆回神,點了下頭,問:“知道,她怎麽了?”。

“夫人知道張後,必然也知道梁王兵敗一事,當時為了讨伐張氏,梁王孤軍奮戰,一直打到了卉州,馬上就要直搗黃龍,沒想到遭了小人暗算,最後落得一個兵敗逃跑,妻離子散的下場。”

姜肆也記得這件事,如果不是有這一遭,姜子期也不會那麽容易得到梁王嬴懋的拓本,也是因為他,卉州卷入戰亂,姜子期再也沒有拿過一天戒尺。

她面露不解:“這跟陛下有什麽關系?”

疏柳道:“夫人有所不知,梁王兵敗後,張後起了疑心,為了牽制諸侯王,下旨命他們的家眷入京為質,陛下與他的兄長,還有當今的太後秦氏都在其中。”

姜肆想起在宮裏時那對母子的對話,心中一根弦立刻就崩了起來:“那然後呢?”

“當時先齊王正在為讨伐張氏做準備,為了不打草驚蛇,讓張後暫且放心,就同意了他們母子三人前去京城,先齊王起兵之前,派人前去營救妻兒,卻不想反遭愛妾告密,最後只有秦氏和如今的齊王逃了出來。”

疏柳面色嚴肅,姜肆卻能看出她眼底有些不忿,便問了一句:“你知道這其中具體發生了什麽嗎?”

疏柳搖頭:“屬下也只是聽說,陛下被張後拿住之後,遭受到了嚴刑拷打,張後還以此要挾先齊王退兵。先齊王無法,只好退兵回到齊地,最後反倒讓趙王蕭違捷足先登,殺進皇宮誅了幼帝,把張後圈禁起來,陛下就是趁着那時皇宮大亂,扮成宮人的模樣逃過一劫。”

後來趙王稱帝,依舊延續大魏的國號,建元豐慶,直到蕭持将蕭違斬于龍座之下,登上那個至尊無上的寶座。

這些她不說,她也知道了。

“那陛下的性情也是在為質之後才改變的嗎?”

疏柳垂下眼眸:“屬下不知。”

她遲疑一瞬,擡起頭微眯了眼睛:“不過屬下曾聽千大統領說過,那次逃亡,太後做了對不起陛下的事,才導致二人關系冰封,但到底發生了什麽,無人知曉。”

姜肆覺得聽完了疏柳的話什麽都知道了,又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真是當年那件事給他造成了心理陰影,那他的頭痛症或許就與此有關,只是到底是身上的病還是心病,姜肆現在也沒法下定論。

正好聞杏帶人過來上菜,兩人的談話就結束了,夜裏姜肆哄阿回睡覺,心裏還在想着要如何醫治陛下,懷裏的阿回卻有些不安分,來回動。

“怎麽了?睡不着?”

阿回轉頭,看着姜肆:“阿娘,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回清水縣。”看到姜肆微怔,他趕緊換了一個說法。

姜肆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拍打他的後背,輕輕收緊雙臂,在他耳邊道:“阿回,你快快好起來,你不是很想出去玩嗎?等你好了,我們就去找游爺爺,然後游歷天下,好不好?”

阿回趴在她懷裏,乖乖地應了聲好。

第二日,姜肆陪阿回練了一上午的字,霍岐下朝之後來紅鳶居坐了一會兒,可娘兩個沒人搭理他。

霍岐是來求原諒的,自然不能發火,觍着臉坐到下午,宮裏來人了,霍岐不知道姜肆今日也要去皇宮,神色不虞,姜肆解釋了一番,他面色更加黑沉,心底的疑慮也越來越重。

他跟着姜肆一起出去,到了前院,才發現張堯這次不止是來接姜肆。

張堯身後跟了許多宮人,每人雙手捧着各式的金銀珠寶和布匹絹帛,連時下京城貴女圈裏最流行的衣裳都有好幾套。

聞訊趕來的王語纓瞠目結舌地看着霍岐:“将軍,這……”

姜肆也有些不明所以,滿眼詫異地走過去,對張堯道:“張公公,這是做什麽?”

“這都是陛下賞給姜醫女的。”

“我?”姜肆驚疑出聲,随即收起臉色,“我并不需要這些,煩請您再帶回去吧。”

“姜醫女說笑了,陛下貴為天子,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張堯笑着看姜肆。

說完,又瞥了一眼霍岐,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說了,将軍府也許是才剛建府,府上捉襟見肘,才叫姜醫女穿着寒酸入了皇宮,陛下.體恤臣子,為将軍減輕點負擔沒什麽。”

“姜醫女不必客氣,就當這是陛下應付于您的診金,您收了,将軍府才不至于這麽收緊,禦前也不會失儀,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張堯幾句話,姜肆還沒反應過來什麽,霍岐的臉卻成豬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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