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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看着張堯背後恭恭敬敬奉上托盤的宮人,不知為何,心裏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她随游老行醫有自己的原則,收付診金都在合理範疇之內,從來沒有貪過小便宜,也沒有坑害過別人。
陛下送來的東西實在有些太過貴重了,她受之有愧。
但想到張公公此番前來也是替陛下做事,他未必有權力決定将這些東西收回去。
姜肆頓了一下,走到張堯身前,行了一禮:“那我們便走吧。”
張堯看了看姜肆的打扮,與昨日無二,不禁遲疑起來:“現下還有些時間,不若姜醫女先換一身衣裳再進宮,橫豎這裏有現成的。”
“不必了。”姜肆打斷他,越過張堯向前走。
張堯見姜肆态度堅定,猶記得陛下的囑咐,沒有再行規勸,而是跟宮人使了個眼色,衆人随将軍府上下人指引,将東西放下就離開,張堯特意到霍岐跟前告辭:“勞将軍吩咐一句,那些東西說不上貴重,卻是陛下一番心意,切莫讓底下的人磕碰壞了。”
饒是霍岐再老實忠厚,腦子一根筋,此時也聽出張堯的陰陽怪氣,他耐着性子回了一禮,張堯轉身離開,等人走了,王語纓也是滿面疑惑:“陛下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是在敲打将軍,還是單純想給姐姐一些賞賜?”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霍岐心裏被刺了一下,沉着臉對王語纓道:“肆肆和阿回歸府也有兩日了,過幾天就要入冬,府上的冬衣正在做着,也別忘了他們兩個,什麽珠釵配飾我也不懂,總之挑貴重稀罕的買,不能讓人看低了我将軍府。”
王語纓低頭應承着,待他說完擡起頭:“将軍說的,妾身早已安排妥當了,只是有一件事還得将軍定奪,日後姐姐為将軍府女主人,中饋需要交到姐姐手上,妾身想找時間讓姐姐熟悉一下府上庶務,你看這樣安排行嗎?”
霍岐想也沒想就道:“你安排的自然不會有差錯。”
他說完,想起還有公務要處理,徑直去了書房。
王語纓卻是有些驚詫地站在那裏,她沒想到霍岐這麽痛快就答應了,連遲疑都沒遲疑。
掌家之權對于內院的女人來說尤為重要,正妻之位他不給她,連掌家之權也要剝奪?
難道她三年相伴,到頭來什麽都得不到?
寶馬香車自玄武大街而過,姜肆坐在馬車裏,正想着一會兒要如何回絕陛下,忽然聽到一震凄厲的馬兒嘶吟,緊接着,車廂便往右邊歪去,姜肆扶着車壁穩住身子,馬車很快停了下來,張堯掀開簾子伸進來腦袋,緊張問:“姜醫女沒有受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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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整了整衣服,道:“沒事。”
“外面怎麽了?”
“不知是哪府的馬兒發狂了,在街上橫沖直撞,還好咱們閃躲得及時——”
“沒人受傷吧?”姜肆沒管張堯的唠叨,急問。
張堯愣了一下,往外面看了一眼,又回過頭:“馬上的人摔下來了。”
姜肆一聽,忙彎身起來,繞過張堯走出馬車。
後面有人圍了一圈,看不到裏面是何情形,姜肆撩起衣擺紮到腰帶上,跳下馬車。
“姜醫女!”張堯從後面叫她,姜肆走出幾步路才想起不能失了禮數,回身對張堯道:“公公稍候,我去看一看,等其他大夫來了我再走。”
“可宮裏陛下正等着呢!”張堯急得是這個。
姜肆正色道:“我若沒看到便罷了,看到了自當不能見死不救。”
看張堯臉色仍然糾結,她道:“公公不必擔心陛下責罵,一會兒面見陛下,我會解釋清楚的。”
她說完,不再耽誤時間,扒開人群擠到裏面,這才看到從馬上摔下來的人。
額頭上有開放性傷口,傷者意識清醒,正捂着自己的右肩想要從地上站起,姜肆趕快走了過去,屈膝蹲下,先探他額頭上的傷,邊看邊問:“可有覺得眩暈惡心?或者視力受損?”
男人穿着一身月白雲錦直裰,頭戴玉冠,瞧着有幾分書生儒雅之氣,他皺着眉頭,慘白的臉上冷汗淋漓,也不知遭遇了什麽事,神色既有憤怒,又有幾分痛疼難忍的焦灼。
聽見女人的聲音,他先是擡頭去看,猝不及防迎上姜肆的目光,眸中先是空了一下,些許是兩個人挨着太近了,他眼神一慌,急忙往後挪了半寸。
“姑娘稍遠些,這……于理不合。”他低着頭,耳根肉眼可見地紅了,姜肆沒在意他的變化,上前湊了一步,重複上面那句話:“可有覺得眩暈惡心,或是視力受損?”
緊接着又加了一句:“我是大夫,我在為你看傷。”
姜肆的語氣不可謂不冷漠,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無情又有些……專業。
只是那把細嗓跟語氣着實不太相配。
“是女醫?”他問。
“女醫不能為你看傷嗎?”
男人趕緊否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暈眩惡心,視力也完好。”
他見自己解釋不清,開始岔開話題,終于回答了姜肆剛才的問題。
“額頭上的傷沒大礙,是皮外傷,上點藥就好了,也不會留疤,至于你胳膊,脫臼了,你忍一下。”姜肆說着,伸手順着他肩膀一直向下,握住他手腕輕輕擡起。
“疼就喊出來,別動。”
“姑娘,你等等!”男人沒想到姜肆動作如此之快,剛讓她稍等,就聽到肩膀傳來“咔嚓”一聲,他咬緊牙關想忍着不喊出來,到底還是悶哼一聲。
但這疼痛過去,他胳膊的确不疼了。
臉色緩和少許,他扭頭去看姜肆,剛要說話,人群之後又跑過來一個紫袍少年,看到他坐在地上,滿頭是血,震驚地兩腿一跪,大喊:“哥,你這是怎麽了!”
姜肆拍了拍手站起來,對他道:“你不用擔心,你哥沒事,只是受了點皮外傷,胳膊脫臼了,不過現在已經好了。”
少年擡頭看她,眉頭一挑:“你是誰?”
這是關鍵嗎?怎麽每個人第一句話都問這個?
姜肆沒回答他,地上的藍衣男人已經站了起來,對紫袍少年道:“她是醫女。”
“哦。”紫袍少年不感興趣,可是看大哥沒事了,就拍拍屁股站起來,嘴上發着牢騷:“你沒事就好,都不是我說你,你一個不會騎馬的人,有事再着急也不能搶了我的馬在鬧市上狂奔啊,害得我在後面追你,這下好了,摔着了吧!”
藍衣男人面色微紅,低聲呵斥他:“別說了。”
說完瞥了姜肆一眼。
姜肆無意聽他摔馬的來龍去脈,想了想,還是多了句嘴:“令弟說得不錯,騎馬還是熟練了再騎為好,這次幸運,下次若是撞到了腦子就不好了。”
說着說着,姜肆總覺得這話不太對,像罵人。
她趕緊告辭:“我還有事,額頭記得上藥,我先走了。”
說完轉身離開。
藍衣男子忙将她叫住:“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家住何處?到時我必定奉上診金登門道謝。”
“不必了”姜肆沒回頭,行過人群上了馬車,馬車悠悠離開。
藍衣男子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沒回過神來,王谡在他眼前擺了擺手,喚他:“大哥?大哥!”
“恩?”王谙驚了一下,“怎麽了?”
“你還看什麽呢?剛剛那個女人頭發都梳起來了,不是姑娘。”王谡抱着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這麽一小會兒,看上人家了?”
“胡說什麽!”王谙揮了下袖子,冷聲呵斥他,斂眉的時候眼底卻閃過一抹落寞。
已經嫁人了嗎?
他轉身往前走,王谡從後面跟上:“大哥別生氣,這不是你遲遲不娶妻,我替爹娘着急嘛……”見大哥一個眼刀飛過來,忙改口:“你這方向,還是要去将軍府?”
王谙面色微沉,語氣冷然:“霍岐欺人太甚,當日娶纓兒時說得那麽好聽,承諾此生必不辜負她,可才過了多久,剛受封骠騎将軍,就不把王家看在眼裏了,竟然要讓纓兒做妾,我怎能坐視不理?”
王谡拉住他袖子,道:“阿纓信上語焉不詳,到底如何還不清楚,霍岐這人老實木讷,我雖不喜歡,但品行還是可以的,或許這其中有什麽誤會。”
王谙回過頭,嘆了一口:“所以我才要去霍府問一問。”
“你就這樣去?滿頭是血?”王谡眉飛色舞地看着他,然後拉着他就近找醫館,“剛那個漂亮姐姐說了,讓你先包紮傷口,跟我走。”
王谙要反駁,但聽他提到那個醫女,動動嘴終是沒出聲。
姜肆到皇宮時已過了約定的時辰,張堯戰戰兢兢地不敢進去領罪。
她拍了拍張堯的肩膀:“張公公,你放心吧,我替你解釋清楚,必定不叫你受罰。”
說完,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這是她第二次來養心殿,對牆行禮的事她必不會做了,也就沒有之前那麽擔驚受怕。
進門後,她輕輕嗅了嗅。
今日的沉香比昨日更濃了,殿內一盞燈都沒點,也比平日裏更暗。
她四處看了看,沒看到陛下的身影。
姜肆小心翼翼地往過走,試探地喚了一聲:“陛下……”
“民女姜肆,前來問診。”
“陛下?陛——”
姜肆跨過一道門檻,剛要往裏探身子,嘴上喊了一半,忽然被人伸手捂住了嘴,一股大力将她往旁邊一帶,姜肆腦中嗡地一聲,背後撞到了門壁上,眼前一黑。
感覺到身前有人壓住了自己,姜肆瞪大了眼睛,待視野逐漸清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臉,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是你?”蕭持皺着眉,捂住她嘴的手松了松,卻沒有松開禁锢她身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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