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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衣服穿上。”
他語氣強硬,像是命令。
讓本該很暧昧不清的一件事變得很嚴肅。
姜肆驚魂未定,把着門框邊站穩了身子,心裏敲着鼓,出口卻是毫不顧忌的質問:“陛下怎麽在這?”
這樣的事發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經歷得多了,她全身都充滿着戒備,警惕地看着來人,一只腳伸在門檻處,遲遲不敢進去,也不敢後退。
蕭持用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圈,不動聲色地移動着視線,最終落在她臉上,語氣如常:“朕到京畿各處巡查,路過此,想起有一件事要告知你。”
姜肆斜着眼睛偷偷望了一眼床邊的軒窗,窗子從外面打開着,呼呼的風往裏灌。
這人不是從門進來的。
“陛下有何事?”
姜肆未放下戒心,心裏也滿是疑惑,算上這次,陛下爬窗之舉已有兩次了,有好好的門非不走,偏要來爬窗,行的怎會是光明正大之事呢?
可,陛下的模樣,瞧着卻是光明正大、一本正經、坦坦蕩蕩的。
蕭持又瞥了一眼她單薄的衣衫:“先進來。”
見姜肆不動,他眉頭微微挑了一瞬,然後邁步上前,姜肆眼見着他過來,剛要伸手作推拒狀,卻發現他只是彎下身,将她檀色外裳拾了起來。
直起身,他遞過來,語氣聽不出起伏:“外面冷,進來。”
姜肆一瞬間覺得臉有些燒得慌,她的手還沒放下來,對方舉止端方有禮,她顯然是誤會了人家的意圖,可轉念一想,真的有禮也不會三番兩次翻人家窗戶了,上次她明明暗示過,這人卻不思悔改。
也許是仗着自己是皇帝,所以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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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過衣裳,随手披在肩上,蕭持轉身往裏去,她想了想,也擡腳跟上,卻沒有關緊房門,蕭持往裏走了幾步才發現裏面是卧房,忽然又停住,姜肆時刻注意他的動作,見他停下,自己也停下了。
蕭持背對着她,沒有動靜,也不知過了多久,大風吹動門窗,哐啷一聲,窗子落了下來。
姜肆如驚弓之鳥,吓得激靈一下,蕭持卻順手坐到旁邊的凳子上,發出一聲輕笑。
“這麽害怕?”
姜肆膽量真不小,但她不喜歡安靜之中突然爆發的聲響,安撫下躁動的內心,她走過去,假裝沒聽出陛下口中的促狹,想着說些什麽能緩和一下氣氛。
憋了半天才問:“陛下,您要喝茶嗎?”
蕭持擡頭看了看屋中的陳設,除了他坐着的桌椅板凳,屋子裏剩下什麽都沒有,羅漢床倒是很精致,并未挂上青帳,俨然一派家徒四壁的樣子。
哪裏會有待客的茶。
蕭持卻看向她,點了點頭:“可以。”
姜肆一怔。
她以為陛下會客氣地說不用了,然後與她說正事,家裏的确沒有茶,她剛搬進來,還未來得及備上這些東西。
這下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民女方才想了想,茶醒神,如今已是半夜三更,陛下稍後還要回宮安歇,您本就睡眠不好,不宜在這時飲茶了,方才是民女考慮不周,要不……您喝水吧?”姜肆強行将話圓了回來。
“你總有道理。”
姜肆含胸低頭,聽聞這句話不禁擡了擡頭,随即一怔,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她見陛下眼裏有笑意。
蕭持很快便斂起神色,整了整衣服,聲音裏摻雜了幾分猜不着摸不透的深沉:“朕讓你考慮的那件事,考慮得如何了?”
姜肆低着頭輕咬紅唇,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她就怕聽見陛下的追問,拒絕怕惹怒他,答應她自己又心有不甘。
只能實話實說。
她硬着頭皮道:“民女……還未考慮清楚。”
她說完之後就等着那人發話,不管是生氣還是逼問她都已有心理準備打算應下了,沒想到他沒揪着這一件事追問到底,而是問起別的問題。
“倘若霍岐不跟你和離,利用自己的權勢不讓你達到目的,你打算如何?”
姜肆聽着陛下的聲音,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語氣輕快。
他今日似乎很高興。
姜肆卻道:“回陛下,民女知道自己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可還是相信,天子腳下絕非不存公理不守法度的地方,他一日不同意,民女就一日不放棄報官,誓要跟他死磕到底!”
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偷偷握緊了拳頭,其實她知道自己的渺小和無力,就像她做的那個夢,脖子上栓了繩子,霍岐牽着她,就像牽着畜牲一樣。
這世道不把女人當人看,所以她才要抗争,她要向前走,要麽從他手中掙脫開,要麽自己被勒死在路上,總之她不會停下。
蕭持用手指輕輕敲着桌面。
“就沒有想過求朕幫一幫你?”
屋中一片寂靜。
今日一直埋藏于心的那句話終于說出來了,蕭持手指忽然不動,輕輕攢進手心裏。
姜肆微微擡頭,總覺得陛下這句話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小心翼翼的提點,又有一絲急躁。
她不明白。
“陛下是皇帝,萬民之首,自當為民做主,”姜肆聲音漸低了,“這種事怎麽還要人求……”
怪小心眼的。
蕭持擡頭瞥了她一眼,小聲嘟囔的情緒都在臉上,手還勾着衣角,他本該被她這句話堵得氣結,現在又覺得有些想笑。
等了那麽多日,等她到他跟前來開口,不說求不求,只要她開口,他馬上就會答應她。
原來她覺得他理應該幫她。
蕭持忽然發覺自己是庸人自擾。
他忽然起身,從袖口中拿出被他妥帖放好的放妻書,遞到她眼前,姜肆被他的動作驚得一愣,視野中出現熟悉的字跡,她一時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裏,眨了眨眼,擡頭看他,又低頭看文書。
“還不接過?”
姜肆看着他,動作遲鈍地接過放妻書,将之打開,仔仔細細看過一遍,不能相信,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直到看完第三遍,她臉上才慢慢浮現喜色,然後由驚喜轉變成狂喜。
她不敢置信地擡起頭:“這是真的?”
蕭持眼中是淺淡又溫柔的光,看着她的眼神都少了往日的鋒利。
他點了點頭。
君無戲言,一言九鼎。
陛下不會拿這種事騙她。
姜肆忽然将放妻書摁在心口上,轉身走到門前,門開着,門外凜冽的寒風呼嘯着拍打在臉上,她感受到真切的冷和疼,但她很開心,她撫了撫脖子,那條無形的繩索終于消失了,她可以跟風一樣自由。
姜肆抹了一把臉,轉身走回去,蕭持已經重新坐下,她開門見山地問:“是陛下讓霍岐寫下的放妻書嗎?”
蕭持不答反問:“開心嗎?”
姜肆沒有什麽好隐瞞的,重重點了點頭,她端平手臂,給他行了一個大禮:“民女謝過陛下!”
蕭持聲音輕快,帶了些淡淡的促狹:“不是說這是朕為民理應做的事嗎,為何要道謝?”
姜肆将身子再次壓了壓,更加恭敬:“陛下有為君的本分,民女有自己該守的禮數。”
“這就算作謝禮了?”
姜肆微微一怔,蕭持已經起身,像是說了一句玩笑話,他并不準備聽她的回答,姜肆的心卻提了起來,害怕他趁此機會逼她做選擇,逼她同意他那個荒唐的提議。
但是并沒有。
蕭持低低地笑了一聲,是純粹的開心,不摻一絲雜質,姜肆擡眸去看的時候,他半垂着眸,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床頭微弱的光打下,拼湊了一抹柔和的影子。
蕭持準備走了。
“你該睡了。”
說罷,他邁步朝外走,這次走的是正門,姜肆轉身跟了過去,看了看外面的天,他身為天子獨行獨往,好似一點兒也不把自己的安危當回事。
“您就這麽走嗎?”姜肆忍不住問道。
蕭持回頭,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怎麽,想讓朕留下?”
姜肆被噎了一下,懊悔自己怎麽嘴這麽快,正不知該作何回答時,那人的聲音已經又傳過來。
“千流在外面。”
言外之意是告訴她不要擔心。
姜肆點了點頭,蕭持毫不留戀地離開了,身影遁入夜色之中,姜肆把門關上,這才驚覺陛下今夜過來似乎只是為了給她送一紙和離文書。
一個文書而已,對她來說很重要,但對陛下來說只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随便讓千流送過來不就好了嗎?何必要親自過來。
還爬人家窗戶。
姜肆想不通,索性也不再去想,她轉身走回去,又将放妻書看了兩遍,吹熄了燈,她将放妻書放到枕頭底下,這才睡了一夜好覺。
第二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确定枕頭底下的和離文書還在不在,她很怕昨夜發生的只是一場夢。
幸好一切都是真實的。
姜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阿回聞杏和疏柳,疏柳倒不是很驚訝,仿佛早就預料到似的,姜肆知道她是陛下的人,或許有先知,也不追問,聞杏和阿回聽了之後都很開心,聞杏直接抱着阿回轉了好幾圈。
他們以為這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來着。
猶如龐然大物一樣的将軍府,和渺小到猶如一粒塵埃一般的姜肆,誰都清楚有掌控權的是哪一方。
可當強權碰上強權,野蠻碰上野蠻的時候,姜肆發現自己沒有那麽良善,她也很想拍手叫好。
午後,千流奉命前來,姜肆以為是接她進宮,轉身要去拿藥箱,千流卻将她叫住:“今日不用,陛下命屬下護送姜醫女去将軍府,搬行禮的。”
姜肆愣了愣,随他到門外,窄窄的小路上停了好幾輛拉貨物的馬車,只是上面還沒有東西。
“陛下說,他記得姜醫女家中有許多書,應是對姜醫女很重要,快快取回來吧。”
千流說着,姜肆覺得心頭像淌過了熱流,見微知著,但她沒想到他是一個這麽細致的人,就好像與你在一起看見的事物,聽過的話,他都記着,那種細致入微的體貼。
姜肆的确憂心過去将軍府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要遭到阻攔,如今有千流和疏柳在這,她好像也不用怕了。
馬車浩浩蕩蕩行到将軍府門前,千流叫門,裏面走出管家,兩人說了什麽,管家趕緊回身走了,千流對階下的人揮了揮手,意思是:“搬!”
将軍府門前也有百姓路過,看這架勢以為要抄霍将軍的家了呢,紛紛駐足停望,對裏面指指點點。
姜肆撩開車簾看了看,剛要放下,就看到不遠處又有一隊人馬過來,為首的那個身穿赤色官服,身後跟了許多官兵,從人群外走近,先是跟千流行了一禮:“大統領這是?”
“薛大人這是?”
兩人言笑晏晏,笑得跟狐貍似的。
大理寺卿薛晏聲擡起身:“拿人。”
青羽衛大統領千流擡手:“搬家。”
兩人都是奉命前來,自然知道對方葫蘆裏賣什麽藥,看破不說破,互相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就開始各司其職了。
姜肆皺着眉頭下來,忍不住走到千流身邊,小聲問:“剛才那個是……”
話音剛落,就聽到正門裏傳來一聲聲哀求:“薛大人,內子現在身懷有孕,正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可否等她養好身子再行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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