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秦歸玉在寶座上坐着,眼裏都是輕蔑,就好像在看一個不入眼的蝼蟻。

即便在她說完那些話,看到姜肆并未如想象般動容之後,臉上依舊充斥着不屑。

心思一動,她把姜肆的沉默歸結于她短淺的見識和自不量力的逞強,裝得這樣沉着冷靜,其實心裏早就不知所措了。

秦歸玉淡淡一笑,從寶座上起身,伸出手輕輕搭在陳芊月伸出的手上,緩步走了下來。

“你出身低微,就算為妃都不夠格,皇後的人選哀家早就為持兒定好了,她必定是個足夠與持兒比肩的人,身份地位都要能匹配得上才行,你覺得自己配嗎?”

秦歸玉看都不看姜肆,似乎是覺得這樣的人不值得分她一點兒眼色,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恨不得所有人都跪伏在她腳邊。

姜肆眸光漸冷,沒有尊敬,也沒有畏慎,有的只是眼底的輕嘲。

沒有誰低誰一等,貴為太後的人在她眼裏也不過是一副骨架上披了人皮而已。

“要娶我的是他,跟您有什麽關系?”

姜肆這話問得滿是諷刺,秦歸玉登時就回頭瞪着她,陳芊月扶着太後的手,另一只手指了過來:“大膽,你竟敢對太後不敬!”

姜肆轉向她:“我說錯了嗎?”

理所應當的語氣讓陳芊月一怔。

空蕩的大殿上,響起姜肆冰冷的嗤笑聲:“一口一個低賤卑微,說別人配不上,自己又能不能配得上做人家的母親?平日裏不見噓寒問暖,對自己的骨血不聞不問,現在了知道自己是他的母親了,他痛苦不堪,飽受折磨的時候你在哪裏?但分有一點母子情分在,陛下會連立後這樣的大事都不事先知會太後您?”

“你!”

秦歸玉被戳中了痛處,怒火沖向頭頂,目眦欲裂,她沒想到姜肆會這般伶牙俐齒,陳芊月也一臉震驚地看着她。

姜肆還有滿肚子的話要說,替蕭持說,可是一見到秦歸玉,她又覺得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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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靜下來,換上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太後叫我過來,如果只是說這件事,那我便告退了。”

她說着要轉身,秦歸玉一聲厲喝:“站住!”

“你敢對哀家大呼小叫,一點不懂尊卑禮數,無非是仗着持兒喜歡你寵愛你,可你也別高興得太早,男人的疼寵能堅持到幾時?等你踏出壽寧宮,再見到持兒,光景就不一樣了,持兒要娶的是秦家姝绾,皇後也一定是她,而不是你,等持兒對你的新鮮勁一過,你不過也就是後宮中一朵凋零的花而已,得意什麽!”

姜肆捕捉到她說的一些關鍵的信息,眉頭微微一皺。

她回身,對秦歸玉道:“您好像不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喜歡吃什麽穿什麽喜歡什麽樣的人,會不會哭愛不愛笑有沒有恐懼害怕的事,您統統不知道。您知道他每一日是怎麽過得嗎?了解過他的心思,試圖理解過他這個人嗎?如果您有一點在意他,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姜肆冷笑着看着她:“其實您說我的話,我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不止太後一個人這樣說,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我就是有些好奇,您為了貶低我,不惜把自己孩子說成那種冷血無情,卑劣無恥之人,又何來借口說是為他好?”

秦歸玉面如寒霜,冷得近乎要滴水,可偏偏那些話都像刀子一樣白進紅出地插在她心上。

“你以為你說這些,就能改變得了事實嗎?就算持兒對你是真心,待他真跟绾兒有了首尾,必定要負起責任,這一點哀家還是了解他的,不知到時候你還笑不笑得出來。”秦歸玉坐了回去,又裝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像姜肆方才的話沒能撼動她分毫。

姜肆皺着眉:“您還是莫要把人看貶了,秦娘子做不做得出來這樣的事還兩說,怕是不會如您所願。”

她雖然只見過秦姝绾一面,卻也能看出她的心在外面,絕非眼前這一畝三寸地。

後宮那種肮髒的手段她也不是沒聽說過,卻相信秦姝绾不是那樣的人。

見秦歸玉不說話,陳芊月卻有些忍不住了,她輕笑一聲,替秦歸玉把話說了出來:“眉如月這種藥姜娘子聽說過吧,不知——”

“芊月!”秦歸玉打斷她,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雖然有的事旁人都心知肚明,可心照不宣跟直接說出來還不一樣。

陳芊月哪點都好,就是藏不住自己那些歪心思。

姜肆卻驟然間沉下了臉。

她轉身走了出去,背影少了幾分從容,陳芊月想将人攔下,秦歸玉卻制止了她:“讓她走吧,反正現在也來不及了,越是這時候去,越是自取其辱。”

陳芊月聽了,也笑了起來。

姜肆踏出壽寧宮時已經入夜,頭頂烏雲密布的天,一點兒星光都沒有,刺骨的冷風呼嘯而過,她一步不停地往養心殿那邊走。

到最後幾乎是小跑着,她提着裙擺,額上跑出薄汗,經冷風一吹刺骨的涼,很快到了養心殿,她遠遠看到裏面亮着燈,金黃的燈光溫暖地包裹着整座宮殿。

到了門前,她看到張堯在那裏守着。

張堯見了她,神情有些慌亂。

“娘娘,您怎麽過來了?”他湊上前來,姜肆腳步沒停,匆匆往裏走,語氣有些急,“陛下呢?在裏面嗎?”

“娘娘,等一等,陛下現在不方便……”張堯伸手攔了攔,卻又不敢僭越,只是虛虛地阻擋着。

姜肆見狀,神情更是煩躁,索性不再問,直接往裏闖。

“娘娘!留步!留步!陛下真的不方便——”

“咵”地一聲,姜肆用腳把殿門踹開,不顧張堯的阻攔快步行了進去。

張堯懊悔地嘆了口氣,又急又怕,明日就是封後大典,剛剛秦娘子入了殿到現在都沒出來,他很怕娘娘誤會什麽,壞了明天的大事!

姜肆大步流星地走進內殿,撩開紗簾,入眼見到男人的背影,正站在床前,似乎在整理衣擺,聽見聲音,他回過了身。

蕭持眉頭緊鎖,發現是姜肆,緊擰的雙眉松展了一下,姜肆卻不管他,徑直越過他去翻床鋪。

掀開被子,沒人,拿起枕頭,沒人,趴到床底,還是沒人。

蕭持把姜肆的舉動看在眼裏,眸中的失望一閃而逝,開口時語氣也冷了很多:“在找什麽?”

姜肆起身,一臉焦急地看着蕭持,走過來抓住他雙臂:“秦姝绾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大殿的窗子是開着的,嗖嗖的冷風從外面灌入,吹得人渾身冰涼。

蕭持劍眉微聳,黑眸幽深,臉上的溫和漸漸消失,他問:“你覺得朕把她藏起來了?”

姜肆被他身上的冷意驚得心中輕顫,發覺他情緒有些不對,趕緊安撫地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沒有不相信你,只是你得趕快把秦娘子找出來,她吃了那種藥,會受不住的!”

蕭持微怔。

姜肆急道:“太後為了讓你們生米煮成熟飯,給秦娘子偷偷喂了眉如月。眉如月這種藥,常做催情用,但夫妻床笫之間少有用此藥來增加情趣的,只因為這種藥毒性極強,倘若不發洩出去,對身子有很大的損害,女子則更甚于男。”

尋常人提這種事,定然難以啓齒,姜肆卻沒任何負擔地把話說了出來。

她抓住蕭持的衣袖:“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入了圈套,只是這樣一來,秦娘子就很危險,我得盡快為她施針!”

姜肆絲毫不敢怠慢,行醫數年,她甚至有聽說過因眉如月而死的人。

所以她才會在聽完陳芊月的話後,就快速趕往養心殿。

蕭持一字一句地聽她說完,眼中冷意沒了,眉頭卻還皺着。

他看了一眼窗子。

“她走了。”

姜肆驚疑出聲:“走了?怎麽走的?”

蕭持指了指她身後:“跳窗。”

事情是這樣的——

“表哥,我……”

秦姝绾知道自己中招了,渾身上下充斥着奇癢難耐的燥熱,分外不舒服。

蕭持轉過身,她躁意更濃了幾分。

“表哥,我也是被逼無奈,你千萬不要怪罪我……”秦姝绾誰都不怕,偏偏在蕭持面前,慫得擡不起頭來。

“母親逼我進宮,姑母又逼我來養心殿看表哥……”秦姝绾一臉痛苦,“但我真的不想做皇後。”

蕭持皺了皺眉:“你不舒服?”

“這不重要,”秦姝绾擺了擺手,不讓他打斷自己說話,“表哥,你沒做皇帝之前,我真的挺喜歡你,我見過的男子裏,唯有表哥可稱得上是坦坦蕩蕩的君子,可我對做皇後這種事沒有絲毫興趣,我就想做一個快樂的游俠兒,走南闖北游歷四方,哪怕是皇權都追不上我的腳步。”

秦姝绾紅着臉,強壓着身上不适的感覺,像是喝醉了酒,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子旁邊,對蕭持道:“我覺得我得把話跟表哥說明白了,以後再有人逼我,表哥,你得親自頂上,順便,也幫我應付我爹娘,我走了,可能短時間內都不會回來,表哥,你保重。”

說完,她一腳蹬上窗臺飛身而出,眨眼間就不見蹤影,跟逃命似的,走得比誰都快。

聽完蕭持的話,姜肆徹底愣住了。

太後費盡心機想讓秦姝绾和陛下修成正果,哪成想秦姝绾連夜收拾包裹逃離這座城,連眼都不帶眨的。

見過為了争權奪勢搶奪寵愛在後宅裏撕得死去活來的女人,卻沒見過像秦姝绾這樣,為了自由可以拍拍屁股就走,活得如此潇灑恣意之人。

可是……

“她的藥還沒解呢!”

姜肆最關心的就是這個。

“來人!”蕭持也沉着臉喊了一聲,随即有人進來,是千流,他吩咐下去,“務必盡快找到秦姝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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