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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白布,露出一具女子的嬌軀。姜恪微微的舒了口氣,踏入浴桶裏。

五小姐在屏退了下人,在陳氏的房裏将豫王殿下的相貌人品好一通誇,然後纏着陳氏一疊聲兒的要她去求騰遠侯,一定要嫁過去。陳氏裝着不豫,罵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兒家自己求得!以後休得再言。”五小姐嘟着小嘴,就着陳氏的胳膊一通搖,陳氏便松了口道:“此事需得籌謀。聽你說,豫王爺對滕思川那死丫頭頗為另眼相看了?”

五小姐一想起在正廳裏豫王爺對華婉多說了幾句,就目含憤恨 ,高聲說道:“也不知那賤丫頭使了什麽狐媚招數了,累得王爺看了她好一會兒。”

陳氏冷哼一聲:“不過是裝得一副柔弱模樣罷了,實質上和她娘一樣只會勾引男人,是個做妾的賤命!”五小姐厭惡鄙夷之色毫無掩飾的顯露在臉上,母女兩又惡言惡語的罵了華婉幾句,陳氏心裏舒爽了點,便允諾道:“待我今晚向侯爺探探口風,你父親最寵愛那賤丫頭,嫡庶不分的事常做,這些年什麽好都是那賤丫頭頭一份兒,這次說什麽都不能讓她再得意!你且別急,寬心等着消息便是。”

“女兒不孝,多請母親費心了。”五小姐小女兒之态畢露,依偎在陳氏身邊,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堅決。

當夜陳氏便向騰遠侯探起口風來。兩人**過後,騰遠侯眯着眼睛,正準備睡了,忽聽陳氏幽幽道:“侯爺真是越發不把妾身當枕邊人了,今早這般大的事,都不與妾身說說是怎麽一個結果。”

騰遠侯緩緩睜開眼,轉頭看了看她,想着這事無論成與不成都當知會當家主母知道,便道:“王爺人品貴重,不是做臣子的能窺測的,成或不成都是恩典。今早來看,似乎華婉更得王爺的喜歡。”

陳氏心中咯噔了一下,臉上不露分毫,思忖了下,帶着憂慮道:“華婉是個好孩子,人乖巧又孝順,詩書聚通,樣貌更是沒得說的,只是,若是配起王爺來,總是在身份上差了一點。再者,知女莫若父,華婉那溫良乖順的秉性,侯爺是最了解的;王府天家,那後院裏拈酸沾醋的事時常不斷,王爺自是瞧在侯爺的面上,對華婉多些體貼照顧的,可王爺畢竟是做大事的,總不好日日顧着內宅的婦人醋事,到往後,華婉免不了吃虧。”

華婉性弱他自然曉得,嫁到尋常人家,有他這做侯爺的爹爹看着,婆家也不敢慢待,可若是高嫁進王府裏,他便輕易置喙不得,何況,天家無小事,若是華婉一個不小心中了別人的圈套,連累了母家,更是得不償失。騰遠侯想着,覺得陳氏所言極有道理,頓時頗為遺憾。

陳氏見他神色松動,暗暗松了口氣,繼續勸說道:“花莊雖不如華婉讨喜,可勝在高傲尊貴,王府正妃就是要這樣的才能壓得住下面的人。她也快及笄了,侯爺既然舍不得華婉,不如替花莊籌劃一番,将來嫁進王府,也是咱們為父為母的體面。”

騰遠侯卻道:“容我想想。”說罷,閉了眼,示意陳氏不必多言。陳氏頗為不甘的瞪了他一眼,也閉了眼,熟熟睡去。

☆、8第八回

騰遠侯那一連幾天都沒有風聲,陳氏心知侯爺既應承了想想,必定是多有思慮的,便勸着女兒安心等等。五小姐是個沒耐心的,等了三五日不得消息,她便暗自忖度着豫王殿下如今住在府中,此乃地利;自己家世頂好,父侯有力,即為人和。天時地利人和她占了兩項,沒道理就這麽白白的放過,好歹也争取一把。何況若是不着緊着些,免不了叫華婉趁虛而入。

打定了主意,可愛可敬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五小姐便時常有意無意的徘徊在豫王暫住的恒西苑附近。前幾日都尉府上的老夫人大壽,請了臨安府有名的伶人段老板唱了一場,演的正是那脍炙人口的《西廂記》。五小姐雖然對張生那樣的落魄官二代嗤之以鼻,但那般在古代十分具有先進意義的自由戀愛還是讓尊貴的五小姐很是心動的。

于是,五小姐便想與豫王殿下來個偶遇,而後一見鐘情。可惜,豫王不是張生,她也不是崔莺莺,自頭次拜見之後,豫王便極少在府裏露面。等了足足七日,好容易在那青青河邊草旁遇到了多日未見的王爺,五小姐一陣臉紅心跳,輕輕地咬着下唇,嬌羞明媚,惹人心憐,兩手緊張的絞着手絹兒,立在路邊,雙眼矜持羞澀的看着那規整的鑲嵌了鵝卵石的小徑,雙頰通紅,嬌滴滴的只等王爺來垂詢。

誰料,王爺非但沒有像張生那般,對她如花似玉的美貌贊一句“十年不識君王面,始信婵娟誤解人。”,目不斜視地從她身前走過,眉毛都沒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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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姐垂首頓足,那個不甘心喲。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不幾日,五小姐這悲劇的失敗邂逅便傳得侯府上上下下人盡皆知了。騰遠侯氣得發抖,顫着胡須直言家門不幸,一面訓斥五小姐,讓她閉門思過,王爺離府前都不許出來,一面還暗暗慶幸,還好沒與王爺提起結親之事,否則,他這把老臉就要丢得滿朝都是了!

等華婉知道這事的時候,正發展到五小姐在房裏哭鬧不止,侯爺束手無策,将人送去了她金陵外祖家,并嚴令府上之人,不許有一字洩露。這怪不得華婉信息閉塞,實在是那日在正廳受了驚吓,恐生意外,這十數日便一直在淼淼居內閉門不出,只盼着那搖身變成豫王殿下的姜公子,趕緊走人。

又過了幾日,侯府上下一派寧靜安詳。

“小姐的字,愈加好了。”菲絮拍掌稱贊,那堅潔如玉、細薄光潤的澄心紙上隽永韻味的漢隸小楷行氣自然,望之如瑩圓珍珠成串,神采飛揚。華婉擱下筆,撥開鎮紙,拿起紙箋細看,她在前世因着興趣,練了一個春秋的隸書,堪堪拿得出手罷了,算不得成就。偏生思川生前使的是一手标準的蠅頭正楷,好看是好看,可內裏幾無氣韻,空留了個架子。她琢磨了好些日子,終于留其形而變其韻,逐漸有了眼前這還算精淳雅正的小楷。

菲絮只以為小姐換了字體,不曾生出旁的疑惑。

華婉笑了笑,将那紙字放到一邊,對菲絮道:“你就不能換句話來誇你家小姐麽?”每次都是這一句“愈加好了”,語氣都不變。菲絮羞澀一笑:“小姐聽得明白就是了。”華婉嗔了她一眼,道:“我可得給你找些詩書陶冶陶冶。”菲絮姑娘什麽都做得得體周到,唯獨對詩書字畫不甚熟知。菲絮嘿嘿的讪笑,見她起身,便跟上去,問:“小姐可要出去走走?悶在房裏好些日子了。”華婉心中無奈,她倒是想出去走走來着,可萬一遇上豫……怎麽辦?她可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她在明殊別院裏的無禮。何況,她多少能感覺到他待自己和五妹妹間的差異。

麻煩事,多一件不如少一件。躲躲就好,豫王殿下總不能在府上住一輩子吧。

華婉尋了個由頭道:“再過些日子吧,府上有男客,若是遇上了,有礙名聲。”說罷走出了房門,日頭偏西留下些不那麽熱烈光暈,院角那幾株高挺壯直的槐花樹下斑斑駁駁的樹影聚在一起,淺淺淡淡,并不那麽明顯。

菲絮覺得小姐說得有理,便沒有再提。

古代女子的出嫁前的日常生活是,讀書,刺繡,與家中女眷唠嗑,若是嫡女,還要跟在母親身旁學習管家事務,以便将來到了夫家能幫着打理家事。華婉只覺得這日子過得雖是淡如白水,卻也平和,若能真一直這樣下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她前世一人打拼,讀書工作,神經繃得緊緊的生怕走錯一步,現在回想,竟連一分一秒的松懈都沒有。

如今的生活,她分外珍惜。

華婉停下步子,對身後的菲絮道:“你使人去問問,父親何時有空。”菲絮先應了,頓了頓,問:“小姐尋侯爺有事?”華婉也不瞞她:“我想問問父親,那群劫道兒的,是否抓到了。”菲絮眼睛一亮,這頂重要的事竟給忘了,忙道:“我這便遣人去前頭問問。”

華婉笑着道:“也不急,這會子,父親應當還沒回府呢。”

說罷,正要前行,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住,忽然就走不了了。華婉低頭一看,只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約莫兩三歲的樣子,兩手緊緊拽着她的衣衽,擡着大大的腦袋,一見華婉低頭,便咧着嘴笑起來。菲絮驚叫一聲:“三少爺怎麽在這兒?媽媽呢?”

思冕依舊咧着嘴笑得很開心,兩只短短胖胖的手臂伸起來,踮着腳,口裏含糊不清的嚷嚷:“抱抱……四姐姐抱抱……抱……”華婉看他這可愛的小樣子,心下一軟,蹲下身子,把他攏進懷裏,柔聲問:“三弟弟怎麽來這的?看顧你的媽媽去哪了?”

小胖子思冕滴溜溜的小眼球看着煞是活潑機靈,看了看院門,說:“媽媽給夫人叫走了。”華婉一聽,板起一張還透着十分稚氣的小臉,裝作生氣的說:“那你怎麽亂跑呢?跌了摔了怎麽辦?”

小胖子讨好的在華婉的懷裏蹭啊蹭,還不忘拍馬:“四姐姐在,不怕。”脆生生的嗓音奶聲奶氣的,華婉一個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喜歡的摸摸他的小腦袋,轉頭對菲絮吩咐道:“你去告訴三少爺的媽媽,說三少爺在我這,過會兒就送他回去。”

菲絮好似也很喜歡這白白胖胖的三少爺,輕輕一福就忙去了。

“思冕餓不餓?四姐姐這裏有好吃的。”華婉用指尖撥了撥他胖嘟嘟的小下巴,逗得小胖子咯咯直笑,連連點頭道:“餓。”華婉稍顯吃力的抱起他,這小胖子,才二歲,就這麽結實,五官硬挺,神采飛揚的,說不定将來能承襲父親的衣缽,做個将門虎子呢。

思冕的生母劉姨娘并不受寵,侯爺平日公務在身,也極少去看他們母子;他雖是騰遠侯的老來子,可終究資質平凡了點,上頭的兩個哥哥一個從文一個從武,已能保得滿門榮華,是以思冕在府裏便多少受了些輕視。

“慢些吃,若是喜歡,我時常讓人給你送去,可好?”華婉拍拍他的背,示意一旁伺候的丫鬟給三少爺滿上茶。思冕兩邊的腮幫填得鼓鼓的,等好容易把糕點都咽下去了,再松了口茶,兩眼放光的說:“四姐姐不許抵賴。”

這孩子氣的話讓華婉好笑的同時又頗覺心酸,溫和地問:“你院裏沒有這樣的糕點麽?”思冕将一塊奶酥豆沙卷塞進小嘴裏,搖搖頭,模糊不清的說:“有,可是沒有四姐姐房裏的好吃。”

華婉憐惜的摸了摸他烏黑的小腦袋,沒再說話。

到了晚膳前,華婉讓小廚房多做了些各色糕點讓思冕帶走,遣了兩個穩重的丫鬟送他回自己的院子。

日薄西山,華婉站在淼淼居前的白石橋上,見思冕走遠了,方要回去,一轉身就見百米外河旁楊柳下,豫王錦羅白袍,不知何時站在那,一動未動的望向這邊。

華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是該上去見禮,還是應當當做沒有看到。微霭帆猶移黛影,輕風水複滟金波。姜恪漫步至此,見到那橋上之人,不由便止了步伐,遙遙相望,心口處微微發燙。

年華美好,如詩盛開。夕陽下的華婉,尤其的美。

華婉抿了抿唇,此下是走不了了,可又實在不願與她牽扯,便停在了原地,心中盼着王爺千萬別過來。姜恪仿佛看出了她的猶豫,偏不如她的願,微微一笑,舉步上前。

☆、9第九回

華婉總覺得這豫王爺詭異的很,看向她的眼神總是多有深意,心底的本能便是不欲過多糾纏。現下,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那雙狹長的桃花眼明面上透着些笑意,暗底下隐隐透出的威嚴不容人說半個不字。華婉只得上前一步,福身一禮:“思川見過王爺,王爺萬安。”

姜恪低頭看她,笑道:“四小姐好大的架子呢。”

華婉心下一緊,規規矩矩的屈膝在地,垂首不語。

姜恪看了她半晌,一擡手道:“罷了,起身吧。”華婉依言站起,不卑不亢不多親近亦不失禮。姜恪環顧四周,只見楊柳依依,河水輕淌,夕陽之下,波光粼粼,風光自然清新如世外桃源;沿河而下便是碧寒池,池內假山花木多為珍稀貴種,池邊香榭亭臺,舒朗清貴。

“侯府盛景,名動遐迩,若是錯過了,實乃憾事,”姜恪望向華婉,“這幾日,本王有要事在身,沒工夫在府上走走,現下得了空閑,若是四小姐此時無事,不如就陪本王四下看看。”她彎唇而笑,雙目看着華婉,聽着像是請求,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命令。

華婉又是一福:“王爺吩咐,思川不敢不從。”姜恪不由的便笑出聲來,搖了搖頭道:“你便吃不得一點虧麽?”偏生将“吩咐”二字咬得特別重,好似別人不知她有多不願意似的。華婉被她一語道破,頗不自在的側開頭。

姜恪見她窘迫,微微笑了笑道:“便沿着這河邊石子路走吧。”說罷率先起步,走了幾步,回頭見華婉看着她的背影,猶自未動,便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華婉不情不願的跟在她的身後,面上還得做出溫謙的模樣,姜恪時不時會問一句某處建築的作用和名字。

騰遠侯府原本是前朝大學士徐泰的私宅,以府中假山遍布,長廊環繞,樓臺隐現而知名,後徐泰因平陽王謀逆牽連入罪,這座府邸便充公留用,直到四年前騰遠侯左遷至臨安,今上便将此處賜給了他。

徐泰喜好風雅,宅邸自然多有名堂,其中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皆有講究。華婉便一處處的說與姜恪聽。開始還有些拘謹,華婉礙着她的身份,用詞多有思慮,說到後來,兩人便逐漸放開來,先是一個說一個聽,之後便是二人交流,南北建築與院中各處題詞,姜恪信手拈來,時有妙語,華婉前世在電視裏見過不少中國古典建築,可惜她更喜歡哥特和巴洛克式的西方建築,便沒有多留心。直到今時今日,身臨其境,才發現這充滿了古色古香的園林藝術,每處都充滿了匠師的智慧。

後園的爬山廊與前院的游廊曲折、迂回而富于變化,貫穿了全府,順着爬山廊向上,便是揖峰軒,此處是俯瞰全府景致的最妙之處。姜恪心情不錯,走到窗邊憑軒眺望,碧寒池中整片的蓮葉映入眼簾。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小荷才露出尖尖的小角,點綴在一大片碧綠的蓮葉間,很是好看。姜恪收回目光,對身旁的華婉道:“豫荊城郊的定宸寺的微山湖也有極好的蓮花,每到夏季,橫無際涯,清波蕩漾,美不勝收,今日見了江南的蓮花,卻另有一股溫婉之氣,冰清玉潔,亭亭淨植。”

華婉掩嘴輕笑:“不同水養不同的生靈,自然是又不一樣的韻味的。這只是一方小小的池子,岳王廟前的曲院風荷,迤逦數裏,人倚花姿,到了夏季,附近一座一座官家的釀酒作坊散出濃濃的酒香,屆時酒香荷香相融,醉人心脾,好看又好聞。”她眉眼彎彎,好似有十分稀罕美好的東西與人分享。姜恪本不定要去那曲院風荷賞荷,可見着她這可愛的模樣,便不由的心生向往,脫口便道:“那明日,你随本王去瞧瞧,可好?”

華婉一愣,面上頗有意外之色,顯然是沒想到她會出口相邀,想了想,正要托話婉拒,便聽姜恪道:“那便這樣說定了。”她口上不容拒絕,眼裏卻閃着狡黠的光芒,好似吃定了華婉不敢駁她的話。華婉郁悶,還想說什麽,就見慎遲進門來,看了她一眼,而後徑直到姜恪跟前行禮。

“起來吧。”姜恪的聲音微沉,斂去唇邊的笑意,看向慎遲。

慎遲上前一步,在姜恪耳側耳語了幾句,姜恪驀地沉下臉色,轉頭看向慎遲,問:“何時的事?”

“五日前。來人只說了請殿下速速回京,旁的殿下回京自有分曉。”

“來人是誰?”姜恪又問。

“夏公公。”

姜恪長眉緊蹙,幽深的眼眸又黑了一層,片刻,吩咐道:“立刻備馬。”

華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抵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便在一旁不出聲的垂眸站着。姜恪側身而立,看了看窗外碧寒池中田田的連夜,似是無奈道:“京中突發急事,本王即刻便要啓程回京。”她此時已恢複了往日的神色,注視着華婉的目光溫潤如沁,語氣中為明日不能同游帶了點愧意:“你我有緣再敘。”

華婉點了點頭,說:“王爺一路小心。”

矮幾上的茶盞還冒着燙氣,茶香酽酽,彼時共飲之人卻不在了。華婉望向窗外,不遠處的游廊上,姜恪沿着游廊疾步而行,褐金絲細繡的衣袂随風翩然,身後是數十名侍衛握着系在腰上的佩刀緊随。華婉忽然生出幾分傷感,天下之大,一個是朝中位高權重的王爺,一個是侯門的小小庶女,恐怕是再無機會了。

她所謂的“有緣再敘”竟是這樣薄。

姜恪連日連夜的快馬回京,到了豫荊,來不及去王府換身衣裳便直奔皇宮。南熏殿外,大內總管吳泰英不時地伸着脖子朝着宮門口張望,滿臉的焦急。一見姜恪出現在眼簾,忙上前打了個千道:“殿下可回來了。皇上在裏頭等着呢,趕緊進去罷。”

侍立在殿外的小內監順着聲兒打開了門,姜恪不作停留,道了聲“有勞公公”,便擡腳走了進去。

殿中焚着安神的香料,夾雜着一股濃濃的藥味兒,寬大的龍榻前幾個太醫聚在一處商量着,神色肅穆,內監宮女來回忙碌。

姜恪大步向前,斂衽下跪:“臣弟參見皇兄,恭請皇兄金安。”

皇帝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臉色蠟黃,顯出一種先天的羸弱,他的唇上留了一簇軟軟的短須,有着文人雅士的斯文和雅致,作為君上,更顯出幾分仁善。

“你回來了?”皇帝微微撐起身子,眼睛在姜恪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方緩聲道:“起來說話。”又看了身旁伺候的內監一眼,那小內監極有眼色,轉身搬來一個紫檀圓杌,滿臉堆笑道:“殿下請坐。”姜恪也不推拒,謝坐安置。

皇帝和姜恪生得有七八分的相似,秀美精致中又多了些男兒的俊朗,只是龍體有恙,瞧着委實弱了些。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姜恪看了一會兒,握拳在唇邊用力的咳嗽了幾聲,頸上暴起幾條青筋,氣息便有些不穩。姜恪關切的問道:“皇兄可好些了?太醫們都怎麽說的?”皇帝強笑着擺擺手:“每日都是如此,朕也說不好。”說着指着身旁一個老太醫親口給她說了情況,姜恪仔細的聽了,認真道:“皇兄洪福齊天,必然就要大好了。”

皇帝可有可無的笑了笑,望着姜恪說:“聽聞皇弟在江南也不忘朝事,邸報文書日日都往那送。”

姜恪若有似無的笑了笑,斂眉回道:“在其位忠其事,臣弟人不在京城,也不敢耽擱了正事。”

皇帝笑,又咳了幾聲,胸口不停地起伏,好容易順了氣,擡頭就見姜恪目含擔憂的看着他,見他擡頭,便恭順的垂下眼眸。

到了用藥的時辰,內監端了藥上來,玫瑰紫的瓷碗燦如晚霞,一看便知出自鈞窯,內中漆黑的湯藥濃濃一碗,散出苦澀的氣味,皇帝接了過來,一仰脖便整碗喝下,眼眉都不曾皺一下。

小內監接過藥丸,讨巧着道:“皇上用了藥,一準就好了,奴才先讨個喜。”皇帝一笑,道:“你盡心伺候,賞賜自不會少了你的。”小內監謝了恩退下。皇帝轉眼看向姜恪,嘲諷着道:“朕若再不好起來,中書有決議不了的折子,說不定就要往南邊送了。”

姜恪心下一緊,起身從容道:“臣弟聽聞皇兄突發疾病,不敢有一刻耽擱,快馬趕回來。”她說着擡起頭,烏黑的眼眸滿是真誠,順勢不露痕跡的觑了皇帝的臉色一眼,低下頭,嘴角閃過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口道:“皇兄是一國之君,一個微恙,萬民期挂,朝事雖然重要,卻重不過龍體。”

皇帝冷笑一聲,不願再多說,揮手道:“去給榮禧宮請安吧。”

姜恪也不多留,當即便告退了。

☆、10第十回

吳泰英見豫王出來了,忙躬身見禮,口道:“殿下出來了?”姜恪微微勾了勾唇角,和氣的說:“不必多禮。”而後微微側身道:“皇兄抱恙,吳公公近日辛苦勞累了。”吳泰英忙垂眸恭謙道:“殿下哪裏的話,這都是奴才分內的事。”姜恪聞言微微一笑,便走了。吳泰英滿臉深思,一徑看着王爺走得沒影了,方對門口候着的內侍吩咐了幾句,自己到皇帝跟前去伺候着。

姜恪出了南熏殿,那平和的神色依舊,只是眼底卻是一派冰冷。又往前走了幾步,正是上林苑的西南角,再往前,便是太後娘娘的榮禧宮了。長安看了看四周,小小的跟上了一點,輕聲道了聲:“王爺。”姜恪目視前方,嗯了一聲,長安便放心的說了下去:“此次皇上卧病,對外宣稱是連夜視政染上風寒,又耽擱了幾日,這才連綿病榻。奴才打聽了,是皇上不慎從馬上跌落,受了驚吓。”姜恪細眉一簇,問:“何人說的?”

“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小尹子,前日與奴才吃酒時說走了嘴。”長安答完,見王爺臉色微凝,再無開口的意思,便閉了口垂首跟在後頭。他是打小在豫王身邊伺候的內侍,自然知道王爺的脾性,此時王爺是不喜歡人出聲的。

榮禧宮就在眼前。那黃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重檐歇山頂低調而恢弘,奢華莊嚴,光華呈祥。宮門口早有宮女候着,遠遠的見着豫王爺往這邊走來,頗顯急切的眼角瞬時趨于平靜,臉上露出許多喜色,一面讓身邊的小宮女進去通禀,一面迎了上去。

“奴婢見過豫王殿下,殿下萬安。”那宮女屈膝行禮,姜恪笑着虛扶了一把,道:“玉姐姐客氣。”玉兒也不跟她見外,直起身子,笑容甜美的說道:“殿下回來就好。”皇上這一病多日,絲毫不見好,聽聞前朝仿佛缺了主心骨一般,起了不少漣漪,殿下回來便好。姜恪只淡淡的笑了笑,玉兒也不多說,轉身在前頭引路。

走進正殿,皇太後在上首坐着,手裏端着一盞茶,眼睛不時的望向門口,許是過多操勞的緣故,皇太後顯得比她實際的年歲蒼老許多,眼角爬上了密密的皺紋,回回的溝壑盡顯滄桑,一身黛青色刻絲鶴紋素軟緞對襟宮裝顯得端莊又不失慈善。

姜恪一撩前襟,行了大禮,口呼:“兒臣給母後請安,母後金安康寧。”等了許久都沒聽見太後的聲音,姜恪悄悄擡眼看去,只見那上首之人輕輕地撥着杯中袅袅浮動的茶葉,自在的飲茶,仿佛沒有聽見。姜恪将目光投向太後身旁端身正坐的皇後,求助地眨了眨眼。兀的聽見茶盞與矮幾觸碰的聲響,太後若無其事的将手中鹧鸪斑瓷盞放到矮幾上。皇後朝姜恪抿唇笑了笑,表示愛莫能助。

姜恪喪氣的垂下頭,規規矩矩的跪着,只等皇太後消氣。

又過了片刻,皇太後冷冷道:“難為你還記得回來。”姜恪直起身子朗聲回話:“母後身子可好?兒臣日日挂念母後,一誦完經便快馬加鞭的回京了。”一雙烏溜溜的桃花眼清亮的看着皇太後,唇邊帶着淺淺的笑意,瞧着乖巧的很。

皇太後冷哼一聲,撇過頭去。姜恪嘴角一耷,偷偷給皇後使了個眼色,皇後見此,笑着勸和道:“可不是快馬加鞭?看看二皇弟這一身風塵,怕是連衣裳都沒換就進宮來給母後請安了。”皇太後臉色稍微好看了點,稍稍前傾了身子,扶着姜恪的手臂,叫她起身說話。

“這回可玩耍夠了?能收心了?”皇太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沉着臉問。姜恪安安分分的答道:“玩耍夠了。能收心了。”說罷,上前一步倚到太後的身旁,白淨的臉上帶着純粹的笑意,讓人一陣心軟,皇太後終于繃不住了,指指她的鼻尖,笑罵道:“你啊,若不是哀家遣了小夏子去召你回來,只怕再多個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你。”

姜恪又是一陣告饒。

皇後眼中微閃,繼而如常的笑着,溫婉娴靜,只是妝下有着難掩的疲色。

榮禧宮裏因着皇帝的身子極是壓抑了好些天,皇太後連日來皆是愁眉不展,見到豫王爺才有了些笑意。玉兒在殿外看着,輕輕的松了口氣,親自到耳房烹了殿下慣飲的六安瓜片送進去。

等了好幾日,華婉總算是在一個傍晚見到了騰遠侯。

“華婉,你來了?快過來給父親看看。”騰遠侯本是在與二公子滕思捷說話,一見華婉進來,頓時喜孜孜的停下了話頭,朝她招了招手。滕思捷亦是滿臉笑意,只是那笑意淺淺的浮在面上,并未達眼中,可見他對這個妹妹并非真心實意的喜歡。滕府二公子做派光明,文武皆修,在江南的學子官員中享有極高的聲譽,若無意外,不出兩年,騰遠侯便會上書內務府将滕思捷定為世子。華婉想及此心中一凜,恭恭敬敬的給騰遠侯請了安。

騰遠侯笑呵呵的看了看多日不見的女兒,慈愛的說:“聽說思冕常去你那,這孩子性子孤僻,若能和你多親近親近,也是好的。”華婉輕聲道:“思冕聰慧,見女兒一人呆着無趣,常來給女兒解悶。”

“思冕真是有心。前日,五妹妹從金陵回來,還與兒子說起,好久沒見過三弟了,挺想他呢。”滕思捷笑意濃濃的加了一句。五小姐明面上說是去金陵探望外祖,實則是被侯爺發配了,省得留在府裏丢人現眼,這心情自然是十分抑郁的。騰遠侯的笑意淡了點,對華婉說道:“思冕與你親近自是好事,卻也不能忘了其他兄弟姊妹,你回頭跟他說說。”

華婉自是應下了,也對這難得一見的二哥哥有了深一層的認識,原先想要借着侯爺找她來問問那些“劫道兒的”賊匪的事,如今看來,還是暫且緩緩吧。

華婉娴靜的淺笑,說:“是女兒疏忽了,明日便和三弟弟一塊兒去看望五妹妹。”騰遠侯對華婉這樣乖巧聽話的樣子十分滿意,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邊來,又關心了幾句生活瑣事,方繞到此次會話的重點。

“前兩日,你蘇伯伯寫了信來,下個月,良時要來臨安府,到時,便在咱們府上住了。”騰遠侯捋直胡子一臉喜氣。華婉在腦海中轉了一圈才發現一個叫良時哥哥的人,幾年前與思川有一段青梅竹馬的往事,後來便随着徐伯伯去了山東領了差事,再沒見過面了。“好久沒見良時哥哥了,這次一定要他多住些時候才是。”華婉面露喜色道。

騰遠侯意味深長的看着華婉:“自是要多住些時候的。良時是個好孩子,将來一定會好好待你,華婉,你便趁着此次時機,多陪陪他。”

華婉一怔,這話中的意思竟是……

一時間接受了太多信息,華婉從滕府書房出來時,腦海中仍是昏沉。騰遠侯只當她羞澀,便與滕思捷一起叮囑了幾句到時不可耍小性子,好好同蘇良時相處就放她走了。

☆、11第一十一回

蘇良時其人在思川留給華婉的記憶中是一個白嫩可愛彬彬有禮的小正太,小時常和思川玩到一起,純真天真,當真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青澀情懷。

古人早熟,蘇良時早早的便在思川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一顆小小的情愫的種子。若是思川還在,聽見騰遠侯的這番打算,不知是怎樣甜蜜歡喜的光景呢。可如今,思川已不是思川了。該如何去面對蘇良時?華婉輕輕擰眉,她并不怎麽想去與一個小正太談論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雖然小正太現在已經長大了。

碧寒池旁的逸致亭中,華婉倚坐在石凳上,滿是愁緒。

暫且不提那一個多月後才會到來的蘇良時,單是這表面溫暖和氣,暗底下處處炎涼的侯府也叫華婉頭疼不已。

不說僞善的陳氏母女,今日所見的滕思捷只怕也是一個兩面三刀的。思冕年幼,本能的就覺得身邊的人不友善,性子也變得孤僻起來,太過壓抑的環境不适宜孩子成長,華婉有意引他多說話,多與身旁的人接觸,時常給他做一些喜歡的小糕點。思冕自然而然的便與她親近起來。五小姐平日裏就不待見思冕,怎可能會突然就想見他?滕思捷那話分明就是暗示思冕不友愛其他兄弟姊妹。連一個少不更事的幼弟都要逮到機會就踩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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