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大營宣旨,明日起練兵,若真有戰事,也好加援。”

這是在說明她為何突然要去京郊大營,京郊大營駐紮的是十萬帝雲騎,乃是我朝精銳部隊,直接由皇上統帥,若是真要啓用這支部隊,要麽是皇上想快刀斬亂麻,要麽則是北疆戰事吃緊,卻瞞着京裏。華婉反應過來,看了看外面的日頭,這樣的天氣,王爺細皮嫩肉的,曬出個好歹可怎麽辦?“皇上讓您管着內閣,又派您去京郊宣旨,兩頭奔波,累壞了,內閣怎麽辦?何況,真要啓用帝雲騎了?”

姜恪贊許的看了她一眼,輕哂一聲:“區區蒙古,手下敗将,哪裏用得上帝雲騎。”華婉迷惑,旋即明白,這不過是表明皇帝震怒,與要用兵的決心罷了,派豫王親去宣旨也是因此。或許,還因為天下太平的久了,帝雲騎也過了幾年安逸日子,恰好趁此練練兵,免得戰鬥力下降。

姜恪見她明白了,深感她聰明的緊,一點即通,見午膳還有一刻光景,便對她說起了北疆情況:“北靜王任隴西總兵,”華婉點頭,隴西東接陝西,南控巴蜀,西倚新疆,北扼內蒙古,乃是要地,明史記載,元順帝就是從甘肅走的,她靜靜的聽姜恪說道:“唐茂和為參議,哦,順承郡王為肅州總兵,主掌西北兵務,此次北靜王在折子上倒有意向順承郡王借兵。”華婉認真的聽着,心中卻腹诽,怎麽可能,先不說此次蒙古人是否來勢洶洶,單說肅州與隴西并得太近,面對外戰常有糾紛,若是兩地總兵融洽倒還好,若是疏離,保不定那兩位的手下人暗地裏鬥過多少回了,這樣重要的兩處要塞,皇帝怎麽會派融洽的兩人分別去守?

華婉眨了眨眼,問:“順承郡王與北靜王,素有嫌隙,順承郡王聽說了,便上折子稱不借罷?”

姜恪做出遺憾的神情,道:“也不知道那順承郡王從哪得的消息,北靜王的折子在禦案上擺了沒兩日,他的就到了,說是糧草捉襟見肘,委實不能遠行,且西面瓦羯相峙,不能掉以輕心。兩位封疆大吏,卻因個人私恨,不能同心協力,實在可惜。”

若真同心協力了,恐怕你和皇帝的頭都要大了,他們兩不和,你心裏不定多高興多放心呢。華婉暗暗翻了個白眼,面上倒是極為嚴肅的附和道:“大義之前,私人小仇算得了什麽?兩位王爺真是糊塗。”

姜恪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點了點她的鼻尖道:“你啊,調皮。”然後勉強正了正臉色,繼續道:“在這關頭上,卻有一人更不顧大義。”

華婉看着她,疑惑的眨了眨眼:“誰?”姜恪肅容答:“隴西參議唐茂和。北靜王參他強占民宅,逼死良民,證據确鑿,請皇上下旨,命大理寺審理了。”參議乃正二品大員,屬文職,有規勸總兵上訴朝廷之權,大理寺掌刑獄,都察院則主掌監督、彈劾及建議,此事不先交由都察院詳查,卻要大理寺打頭陣,真是耐人尋味。

華婉道:“皇上準了?”

姜恪搖頭,道:“只革了唐茂和官銜,押解回京。”此時派都察院去,已查不出什麽了,是或不是,先将人調回再說:“如此,隴西參議一職便空了下來。皇上讓我舉個人。”

說了這許多,此人才是關鍵,華婉心道:“莫不是把你老丈人搬上前線了罷。”果真聽王爺笑着說:“先帝曾當着群臣說過,騰遠侯精忠貫日,律己果毅,且足智多謀,我向皇上薦了他。”

這倒是個立功的好時機,想必滕思成去到那裏,定能混個百戶千戶什麽的。華婉先考慮了合作夥伴的前途,然後再想,王爺為何要派騰遠侯前去?難道要重新啓用?也不知騰遠侯與北靜王的關系如何。

姜恪見她沉思,略略擡了擡手,兩旁侍立的丫鬟便都退了下去。華婉回神時,卻發現身旁只有王爺在慢悠悠的飲茶。

“呃,皇上準了麽?”華婉問。

“準了。”姜恪答:“本王,一直有一事不明,你可能替本王解惑?”

Advertisement

華婉不明所以,卻仍見點頭道:“王爺請說。”

“都道騰遠侯甚寵四女,滕四小姐與其父親密無間,可為何,本王看到的,卻是滕四小姐與騰遠侯親情寡淡,情分涼薄。是傳言有誤,還是本王所見出了差錯?”王爺一字一句,緩緩道。

☆、38第三十八回

華婉猝然屏息凝神,唇邊還綴着一個尚來不及斂去的溫婉的笑意顯得有些僵硬。她的腦海中幾番糾結,一個驚人念頭倏然閃過:王爺發現她不是滕思川了?這念頭剛起,旋即便被否決。這類似“借屍還魂”的奇遇,只怕說出來也不定有人相信,王爺怎能發現?那麽,莫不是王爺懷疑她的身份,以為有人假扮了滕思川?華婉再度否認,因為她委實想不出有誰有什麽動機假扮。

幾經思量,卻是始終猜不準王爺忽然說出這樣的話是何用意?

“這,這,這大約是外人不曾親眼見過……因而大多是憑空猜測罷了。”華婉邊想邊說,“妾身深居閨中,極少出門,身子又比姐妹們弱了些,父親難免就多照顧一些,若說寵愛,着實相去甚遠。”

說完,華婉下意識的捏了捏衣角,心髒砰砰的跳得飛快,她的話太過模糊與牽強。姜恪笑了笑,挑起左邊的長眉,懷疑道:“是麽?”

“是,是的,王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華婉的聲音稍稍的拔高了一些,說罷又不安的抿了抿唇,端起青瓷茶盞,低頭撥了撥盞中嫩綠浮動的茶葉,她知道王爺不僅睿智,更是體察入微,不是這麽幾句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就能騙過去的,只是一時之間,她竟找不到讓人信服的話來說,或者,華婉隐隐的感覺到,她并不想騙王爺。

姜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直看得華婉紅了臉擡不起頭來,方理了理衣擺,輕輕松松的道:“這說不清的事兒,本王不在意,左右是小事,你不願說,那就不說罷,無妨的。”

華婉愕然驚訝,你媳婦蹊跷,這,是小事?

“真的,小事罷了,”姜恪得意的笑起來,仿佛哄小孩般的摸了摸華婉柔軟的秀發,見華婉讷讷的點了頭,便正了正臉色,說道:“只是,有件事,本王要與你說一說。”

她神色收斂肅正,定是一件極為緊要的事,華婉暫收起疑惑猜想,正色道:“王爺請說。”

“你可還記得,去年三月,你往大相國寺路上,遭了夥賊匪打劫傷人,幸好遇上本王微服,救了你。”姜恪說罷頓了一頓,眼睛望向華婉,華婉自然記得,若不是那賊匪傷人,興許,她就投胎轉世,而非穿越了。姜恪見她記得,便繼續說道:“那賊匪兇殘大膽,明知是侯府的車轎,仍是照搶不誤。當時,本王便覺着不對,之後立即派了人去查那夥賊匪的底細。”

“查出來了麽?”華婉緊張的問道。

姜恪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道:“自然是,查出來了。那夥賊匪一逃到紫溪一帶便失去了蹤跡,也找不到他們安營紮寨的地方。”

華婉心沉了下來,既然敢明搶騰遠侯府,自然不是什麽小角色,這樣的團夥犯案定是精心籌謀了的。但,只要是落草為寇,就必然有一個落草之地。王爺找不到,騰遠侯府亦是毫無頭緒,只能說明,那群人,根本不是什麽賊匪,而是有人刻意假扮。

姜恪又道:“那夥人極為謹慎,可惜,慎遲乃是金吾衛十三太保之首,專研刺探,稍稍費些功夫,倒也不難查。他們小心謹慎,卻張狂嚣張,在紫溪附近一個小村子裏換了衣裳便以為萬事保險,一路大搖大擺的往臨安府去。”

華婉默然,強龍不壓地頭蛇,王爺能查到的,騰遠侯即便查不到,也不當是那時對她說的:賊匪狡猾,竟沒留下一絲線索。華婉猶記得說這話時,騰遠侯雙眉緊蹙,略見蒼老的臉上滿是心疼與愧疚,還拍着胸脯滿口的保證道,日後出門一定會多派幾個護衛跟着她,萬不會再将她置于險境之中。

那時,襄陽侯府還未提起結親之事,選秀的聖旨更是未下,騰遠侯慈愛而寵溺,華婉是相信且珍惜這珍貴的父愛的——至今,華婉仍是相信,騰遠侯對滕思成是真心的,只是,在更有魅力的誘惑之前,不得不硬下心來把她犧牲。因此,她對騰遠侯提不起愛恨,只是為思川難過罷了。但此時,她卻覺得思川可憐,能讓她父親輕易放棄她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多到相比之下,那份看似沉甸甸的父愛微不足道。

“你可猜到了那夥人是誰派來的?”姜恪給華婉斟上茶,目色複雜的望着她,似有憐憫,似有慶幸,又似無奈。華婉回視她,輕輕一笑,臉上并無一點難過的痕跡,她淡淡的道了聲:“知道。”能讓騰遠侯如此維護,且對滕思川恨之入骨的,又能掌握她的行蹤,派出人來刺殺的,只有一人——她的嫡母,陳氏。

“你知道便好了,不論如何,他總是,”姜恪停頓了一下,探究的望着華婉,似乎想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她的目光太過深刻而沉重,華婉不知所以,茫然困惑,身子卻先于思想先有了反應,脊梁挺得僵直,硬生生的與她對視,後背驚起了一片冷汗,忽然,王爺轉開了視線,豁然輕笑道:“他總是滕思川的生父,你若不願再與他走近,本王自會想法子,替你還了他的養育之恩。”

華婉一愣,驚喜之下竟忽略了王爺言語中暗藏的深意,騰遠侯此人心術不明,且急功近利,心思不定,能顯貴于盛世,卻難立足于危難,當下雖是太平,但暗地湧動不明,且騰遠侯先遭皇帝不喜,又讓豫王猜忌,前景堪憂,她總覺得與他太多牽連不好,可父女血緣,豈能說斷就斷,現下可好,王爺言下之意,即便今後有什麽禍亂,她也會保着她。

王爺真是細心體貼之人。

于是,一高興,華婉就興奮的握住了王爺放在幾上的右手,深情脈脈道:“王爺深明大義,決勝千裏,明德賢孝,能如此為妾身花費心思,妾身銘感于心。”

雖然她所言那三個四字詞與這事實在沒什麽關系,但不妨礙姜恪得意的接受媳婦的拍馬。她迅速反握住華婉的手,還加入了左手,在華婉嫩嫩的皮膚上輕輕的摸了摸,牽引着到了眼前,低頭輕輕一吻,笑眯眯道:“那愛妃要如何報答本王?以身相許罷,本王覺着甚好。”

她的唇軟軟的涼涼的,溫熱的氣息捧在手背,仿佛觸電般蔓延到華婉的全身,她尚來不及反應,卻聽她這般調戲,心中沒有反感厭惡,反而有着點點壓抑着的歡喜,那歡喜叫華婉奮力的壓在心靈的最深處,此時幾乎要噴湧而出,她滿臉通紅,又慶幸,幸好丫鬟們都退下去了,她張了張口,佯作鎮定的瞪了姜恪一眼,正氣批評道:“不正經,休得胡言!王爺國之脊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好歹注意言行,讓人聽去了不定怎麽說我呢,說我也就罷了,妾身……”她心跳得厲害,言語竟颠三倒四起來,說到後來,漸漸收了聲低了頭,一張明豔的小臉漲得更紅。

姜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手也松了,連連點頭道:“愛妃說得正是,”她滿足嘆息道:“怪道老人們常道,家有賢妻,如有一寶,本王今兒個可算見識了。”

華婉腦袋更低,心虛的厲害,她這賢妻,可至今還是完璧之身呢。

用了午膳,沒有半點歇息,姜恪便帶了兩名內侍和一幹親衛,頂着紅豔豔的大火球,甘蔗往京郊大營去了。

帝雲騎大營距京城約摸二百裏,快馬加鞭,半日可到。姜恪等人馬不停蹄的去,宣完旨,停了一夜,第二日寅初便動身回京,硬生生的趕上了早朝的尾巴,收拾了兵部幾個犟頭犟腦的激進分子,既然那麽想打,幹脆發派去北疆,又與趙王等人争論了在東北設立奴兒幹都司之事,從抽象意義到現實意義,從戰略意義到民生維樂,引經據典、拉幫結派的争了大約半個時辰,見時間差不多了,宣布容後再議,接着下了朝,匆匆去了那皇帝寝宮複旨,兩兄弟又拉扯了好一篇話,直到皇帝心有餘而力不足,該進湯藥時放告退,出了皇帝寝宮,再去了榮禧宮給皇太後請安,那時已是午晌,幹脆在榮禧宮留了午膳,之後一整個下午分別耗在了閣裏與金吾衛。

皇帝即位時便将金吾衛這樣的親軍交給了豫王,以示榮寵信任,手足和睦。

華婉知曉了王爺的操勞,決定在大後方補給糧草來支援。今日炖了新鮮的狍子肉,明日是好容易尋來的藥養老母雞,後天則是水裏游的海貨,仙草靈芝,千年人參更是不斷,這些東西在平常人家是千金難買,豫王府的庫房裏可堆了不知多少。

然,縱使名貴藥材再多,她也不敢随便的就敢給王爺吃,過猶不及,若是補傷了身子,可是追悔莫及了,華婉只好絞盡腦汁的回憶前世看過的老中醫所說的食補,又尋了醫術來看,一天之中倒有大把的時間花在這上頭。

接下去,王爺就要把騰遠侯弄到北疆去了,北靜王又不知搞什麽名堂,天一涼,各地官員來京述職,重新任命,皇上那孱弱的身子骨,叫忽如其來的冷風一吹,病情又加重了,今年的秋狩便暫停一年,總之一件接一件的事,王爺連着幾日宿在了外書房。

華婉便一日賽一日的勤快,加之天涼了,開始是在靜漪堂遠程遙控,後來幹脆直接到了膳房近距離指揮。

到了時候,還要顧着進宮給皇太後婆婆請安。

☆、39第三十九回

皇太後其人,早年盛寵不衰,自己也是手段了得,端的為太宗爺繼承大寶立下不可磨滅的功勞,人生不可謂不圓滿,唯一可惜的便是其子女緣太過薄弱,大的身子孱弱,如風中燭火,搖搖将去,過了十幾年好容易迎來了第二胎,卻……,太宗爺怕她心中愧疚,更怕她因愧疚張羅着給自己納妾,且朝中形勢已不容蹉跎大意,幹脆便撒了個彌天大謊,騙盡了天下人。太宗爺駕崩之後,她仿佛一夜之間便死了心,滅了意,安安分分的吃齋念佛,平日裏也不大出榮禧宮,唯一操心一樣,只那幼子的終身大事,如今也了了,倒是落得個心無牽挂,只等時日一到,便收拾幹淨了好去見太宗爺。

華婉聽姜恪說過先帝與皇太後的恩愛平生,極是理解皇太後如今淡如清水的心境。但,她理解,卻不代表人人都理解,皇太後到底是皇太後,再是心如止水該受的尊榮一樣也不能少。

前幾日豫王爺耍起小性子,硬說那些個魚肉雞鴨肥膩不堪,非要華婉弄些爽口清淡的東西來,華婉沒有法子,只好潛心研究,做起了泡菜,幾日下來,收效頗豐,卷心菜、大白菜、紅蘿蔔、白蘿蔔,還有腌制的水果罐子,大大小小,起了好幾壇子,過個十天半個月便能啓開食用。

王爺吃慣了玉食珍馐,乍一見水靈靈的泡白菜變得幹癟癟後別有一番風味,愛若珍寶,每頓都能多下一碗米飯,華婉見功效喜人,倒也不覺得累了,很是高興。這日,她聽聞皇太後胃口漸倒,鳳體違和,便帶上自家制作的賢妻牌溫暖泡菜,進宮去盡兒媳婦的本分了。

華婉進去時,皇太後正進湯藥,不過旬餘不見,她竟是委頓了不少,原本飽滿瑩亮的臉龐顯得有些枯瘦,精神頭恹恹,見了華婉,接過宮女奉上的錦帕擦拭了嘴角,慈愛的伸出手道:“思川來了。”華婉福身請安後,上前握着皇太後迅速幹癟下去的雙手,笑吟吟道:“好久不見母後了,今晨一起便想念得慌,也不顧未得宣召,緊趕着來給母後請安了。”

皇太後柔緩的笑道:“倒是你嘴甜,哄得哀家高興。”說罷轉頭讓擡錦杌來,叫華婉近身坐着。

菲絮捧了一個精致玲珑,小南瓜大小的新彩陶瓷壇子,端端侍立在華婉身後。華婉仔細看了看太後氣色,心下嘆息,面上卻是溫柔的笑道:“前些日子自己做了些泡菜,王爺吃過後覺得口味尚佳,倒能下飯,臣媳估摸着母後吃膩了禦膳房的膳食,不如也嘗嘗臣媳親手做的泡菜,便鬥膽帶了一些進來。”

皇太後擡了擡下颔,示意玉兒去收下,承了她的一片孝心,和藹的拉着她的手,諄諄道:“好孩子,難得你念着哀家這把老骨頭。只是,這些皆是瑣事,讓奴才們去做便是了,何苦勞累了自己?閑暇下來,也多保養保養身子才是。”可憐皇太後已是半百的歲數,還未抱上皇孫,大兒子辛勤耕耘十幾年,還一無所得,皇太後也算灰了心了,自然而然便将目光投向另一個,華婉自然是明白了她話下的含義,溫柔婉轉,嬌羞可人的赧然低頭道:“臣媳記下了。”心中卻是不知多尴尬。

皇太後素來點到即止,見華婉态度誠懇,又念她年幼臉皮薄,便轉了話頭,親親熱熱的與她說起旁的話來。

兩人剛說了一篇話,外頭便有人來通報,趙王妃來了。皇太後與華婉對視一眼,皺了皺眉,道:“宣。”

華婉直起身,到下首站好。趙王妃不過四十出頭的歲數,身着一身紫華蹙金廣绫鳳月牡丹羅袍,發髻上正中插了一支鳳凰展翅鑲玉嵌寶石金步搖,一颦一笑,一舉一動,氣度厚重,環佩叮咛,富貴天成。她眉眼端凝含笑,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可見年輕時是何等風姿宛然。

趙王妃行過禮,轉眼看到華婉,親熱的笑道:“今兒個,臣妾可算來對了,竟碰上了老十九的媳婦。”華婉聞言,恰好上前一步,盈盈一福,道了句:“見過九嬸,九嬸萬福。”趙王妃立即虛扶了一把,口氣親切熱絡:“傻孩子,一家人,講什麽虛禮呢。”

此時,華婉真是萬分感激陳留王妃與榮安長公主給她普及皇家各人的性格與做派,若非如此,只怕此時,她當真以為眼前這溫和慈藹的嬸嬸便如她話裏行間的善意一般,是個愛護小輩的好長輩了。

華婉站直了身,溫敦羞赧的低聲道:“七嬸慈愛,禮不可廢。”

皇太後自趙王妃進來後便提了提精神,敦和滋潤的雙眼微微湛着淩厲的精光,見二人的客氣話暫告一段落,便分別賜了座。

“說起來,我與思川只在新婚那日見過一面,那日人多,如今若是在外頭碰上了,思川只怕是認不出我了。”趙王妃笑了笑,出其不意道。華婉謙和的笑,垂眸道:“九嬸說的哪裏話,思川年幼眼拙,倒是聽聞七嬸的眼裏是出了名的,想來七嬸愛護小輩,即便思川認不出,七嬸也會婉言提醒的罷。”

趙王妃微微一怔,旋即掩嘴輕笑,望向皇太後,做出欣羨的語氣道:“太後娘娘好福氣,思川性子謙謹,能言善辯,若能得此佳媳,即便要懷兒多等幾年,我這做母妃的,也是萬千情願。”

華婉心中暗哂,這趙王妃一面批評她對長輩不敬,慣能狡辯,一面又嘲諷豫王成婚晚。不到她說話,她便只微笑着,默默的聽皇太後開口,軟中帶硬的辯駁。趙王妃笑笑,轉而又将話直接說給華婉,一忽兒誇她相貌端麗,一忽兒贊她性情溫婉,若不是她不時的用錯了幾個成語,言下暗藏譏嘲,華婉便當真以為這方再見的嬸嬸是在情真意切的誇她了。長輩說話,小輩總是不好辯駁,一個不好便要落一個乖張狂妄,頂嘴不敬的罪名,華婉幹脆便當聽不懂趙王妃話中之意,一律垂首做小媳婦狀,唇角再墜一個羞澀的笑容,不論趙王妃怎麽明褒實貶,都謙虛低調的回着“哪裏哪裏”,“過獎過獎”,“不敢不敢”。

十分老實敦厚。

皇太後原本緊抿的唇角微微松動,似笑非笑的望了華婉一眼,那眼神頗為無奈,卻少見的帶了幾分寵溺。

華婉自是知道從十五年前,先帝立儲一事,趙王與先帝一脈便站在了對立面,卻不曾想,竟是惡劣到了這般境地。話說,那趙王也着實是個人物,整整十五年,歷經兩代帝王,卻仍在朝堂上穩穩蹦跶,她倒聽王爺提起過,趙王此人,心機深沉,為人陰狠,行一步便能将剩下的九步想妥,前瞻後顧,滴水不漏。如此剽悍的趙王爺,他,懼內,可見,趙王妃是多剽悍了。

華婉眼神微閃,對眼前的趙王妃充滿了敬意,那四字四字的“豈敢豈敢”說得更為真誠。

趙王妃漸漸感覺不對,不論她怎麽說都如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使不上任何勁兒,幾句下來,竟覺十分之無趣,古怪的笑了一聲,道:“思川倒是文靜。”

“這孩子性子腼腆,話少,哀家老了,也不喜喧吵,她又孝順,便恰好與哀家作伴。”皇太後不輕不重的道,目光在趙王妃身上掃過,便輕輕的停在了華婉身上,神氣間對這媳婦十分的滿意。

趙王妃笑了笑,丢下華婉這團啃不進的棉花,轉開話頭,說起了此番來的目的:“臣妾聽聞太後娘娘鳳體欠安,心中焦灼擔憂,特來探望。”

“不過是胃口小了些罷了,不妨事。”皇太後深深的望了趙王妃一眼,“倒是九弟,好些時日不見了,身子可還健朗?”

“王爺身子素來好,生龍活虎的,倒勞太後娘娘記挂了。”

“哦,這是好事。”皇太後神色恹恹然,端起邊上的茶盞,道:“哀家乏了。”

端茶,即為送客。

華婉先起身,道了告退。趙王妃緩緩站起,目光直接地看向皇太後,皇太後撇開頭,雙眼之中閃過厭惡。

趙王妃顯然不欲與華婉同行,出了榮禧宮便随意地道了句先行,走了。華婉自然也不願與一個心懷敵意之人同行,她落在後頭,樂得自在,一個人慢慢的踱着步,心中暗暗思忖,趙王妃此行的目的是什麽。

适才在榮禧宮內,那幾句話,卻是看不出有什麽意圖。

一路走來,思緒轉了不知幾回,仍是沒有一點頭緒,不得不說,這皇家的女人心機境地,已是一般人無法企及的。想不出,便放至一邊,暫不去想了,華婉微微擡起頭,深秋的天空,格外的悠遠高闊,幾縷浮雲飄過,碧藍的天空之下,四四方方的大興宮顯得渺小而壓抑。

前方,姜恪站在漢白玉石欄杆旁,扶廊相候,見她走來,笑着迎上前:“本王路過此地,也不知道你是否還在宮裏,便等了一等。”她的笑容中有讓我等到了的欣喜,目光鎖在華婉一人身上,再無其他。華婉忽然想,她這一輩子似乎都要頂着豫王妃的頭銜,和眼前這人相守一生了。

“王爺。”華婉低低的喚了一聲。

“嗯?”

“你,想不想要一個孩子?”華婉聲如蚊讷。

姜恪瞳孔倏的擴大,腳下步子狠狠的頓住。

☆、40第四十回

遠處花草壇邊零零散散冒出幾簇染了枯黃的尖頭,蒼蒼漠漠,想來不需幾多時日,今冬的第一場雪就能降臨了。鄰近午晌,深秋的暖陽灑在身上,驅散了不少雪亮的肅殺,姜恪怔在原地,她雙眸微微眯起,神情莫測,驚詫、凄冷、茫惑,複雜交織,卻唯獨沒有一絲喜悅。華婉心一沉,心口處襲來一陣尖銳的痛意,原本不過是聽了皇太後之言,來試探姜恪的意思的,現下見了她的反應,華婉不由也上起心來,她輕輕的咬了咬下唇,語速極快的說道:“适才榮禧宮中,母後提了一提。”好似皆是,又似撇清。

姜恪深吸了口氣,有些話,不能不說清,但此時,卻不是好時機,想了想,只得問:“怎麽忽然想生孩子了?”

她身軀颀長,金冠簪發,绛紫金龍長袍加身,十八年深居高位的緣故,她的問話裏習慣般透着隐約的威嚴,華婉的心跌沉如漆黑不見底的深淵,口上卻強自硬氣道:“哪裏,”她扯起一個笑,語調微揚:“王爺的孩子未必要妾身操心呢。”

這倒是,本王的子嗣,你還真操心不上。姜恪無從辯駁,幹脆輕甩袍袖,道:“回府再說。”

事實上,回了王府,王爺仍未想出一套适宜恰當的說詞,倒是想到從華婉口中說出生孩子的含蓄意思。子嗣一事實是她父子三人無策之處,乍聽之下,光顧着震驚與戒備,竟疏略了華婉說這話的本真含義了,也不知她此時可還惱着。

姜恪回劍入鞘,接過長安奉上的暖茶,大口飲下。自那日生孩子一事已過去一月有餘,華婉如忘了那事一般,她不提,她則不問,一切如常的照料她日常膳食行住,倒讓自己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是,加上在身份未明前她也不願尋些看似合理的話來搪塞,索性便也掩下不提。十一月的豫荊,已是吐氣成霜,姜恪咽下暖茶,因着方才練劍本就暖熱的身子更燙了一分,額上細細的滲出一層汗水,淩冽的冷風一吹,帶起一陣寒意。長安适時拿了貂裘大氅來,披到王爺的身上。

“什麽時辰了?”姜恪将劍給了身後的長安,一面往随園外頭走去,一面問。

“辰初了。”長安答。

姜恪快步往靜漪堂走去,這個時候,只怕她還沒起身呢。

華婉的确沒有起身,她窩在暖暖的錦被中,兩只白花花,略顯嬰兒肥的爪子抓着被子,雲緞制成的錦被,光滑如鏡,綿軟如雲,輕浮如棉。華婉懶懶的翻了個身,平躺在榻上,睜得大大的雙眼沒有一絲睡意,清亮警醒。王爺起身時她便醒了,這幾日,她總睡不好,華婉哀嘆,連最舒服最安逸最喜歡的睡眠也誘惑不了她,她究竟是怎麽了?

腦海中不由的便想起那日的情景,華婉暗暗的羞惱,為何就說出那樣的話了,失了女子的矜持便也罷了,沒的還讓王爺反問什麽“怎麽忽然想生孩子了?”,這是赤果果的嘲笑有木有?她一個人如何生孩子?還怎麽忽然想生孩子,生孩子不是每個女人都要經過的麽?從妻子到母親,華婉想到将來會有這樣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他是自己的血肉,生着與王爺相似的容貌,冰雪可愛,聰明伶俐,他會慢慢長大,健健康康的,從一個小團子,變成一個大團子,多好多幸福!

可是!王爺不想跟她生團子!華婉不禁哀怨起王爺來,這時耳邊傳來門簾掀動的聲音,她忙閉上眼假寐。

清爽的淡香越來越近,是她練完劍回來了,她的身上還有沒散去的冷冽寒意。華婉閉着眼,一動也不動,她感覺王爺停在了榻前,她彎下了身,氣息越來越近了,涼涼的呼吸噴在她的臉側,一只微冷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頰,虎口的薄繭粗糙的摩擦着嫩滑的肌膚,拇指劃過她柔軟的朱唇,華婉禁不住打了個顫,下一刻便緊張的僵直了身子,兩只爪子不由的将棉被捏得更緊。

随着一聲促狹的輕笑,她的手從自己臉上離開,按到了右側的枕邊,華婉心中咯噔一下,不會是發現了吧,想着,便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姜恪看着華婉憋得紅紅的小臉,不禁好笑,道:“還想裝到何時,快睜開眼。”

華婉不情不願的睜開雙眼,小嘴抿了抿,臉上還有被識破的赧然與窘意,輕聲嘀咕抱怨道:“你就不能當做不知麽?”

這麽一鬧,姜恪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輕快的笑意,卻不去接她的話,站起來,走到火爐旁去去寒氣,把身子烤得暖暖的,然後回來,掀開棉被的一角,坐了進去。華婉哎了一聲,連連避退,幾乎要把她小小的一團身子滑到被子外面去了。

姜恪一伸手,把她牢牢的抓了回來,佯作不悅道:“你想到哪裏去?”華婉低下頭,不去看她,鬧起性子了。

“怎麽?不理本王?”姜恪興致大好,伸出食指,點着華婉朱紅的嘴唇。華婉扭過頭避開,不說話,一時間,姜恪倒也不知說什麽好了。華婉覺得有些委屈起來,究竟委屈什麽,她卻說不上來,自打一月前說起生孩子之事,她便悶得堵堵的難受,可偏王爺仍像個沒事人一般,一句也不提。

“華婉……”過了一會,姜恪嘆息般的喚了一聲,無奈道:“難得我今日沐休,你便這樣不理睬我麽?”

自七月初起,她就甚少得空,即便硬擠了時間來陪她喝茶說話,也只得短短的片刻,她這麽一說,華婉倒真是舍不得就這樣與她賭氣了。

姜恪見她神色略松,便直起身子,見她連被帶人的裹着,抱起來,軟聲道:“本王陪你上街上走走罷?你來京城大半年了,本王還沒陪你好好的上過街呢。”她說着不由愧疚起來,當初娶了她時,自己就下了決心要好好的愛護她,如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