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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回答,又肯定道:“喝了許多。”
姜恪讪讪的笑,華婉素來不喜歡她身上帶着酒味,可今次十八哥拉着她喝了好多,即便是沐浴了過來,也藏不去身上濃濃的酒味,她忙向華婉解釋了一番,又讓清意泡了壺濃酽的茶來。華婉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她不是要管着王爺的交際,不過是覺得酒多傷身,到了老了,這個病那個病的,還沒法醫治。幸好王爺也不是那貪杯之人,她的話也願意聽。
華婉服侍她飲了滿滿兩大杯,酒氣才蓋了過去,她給姜恪寬了衣,兩人一起到床上躺下,躲進厚厚的棉被裏。華婉半靠在姜恪的懷裏,重新拿起那本書,撿起适才的話頭道:“不過是閑來無事打發時光罷了,正看到那句‘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鬓生華’。”
“唔,李清照?”姜恪接過她手裏的書,看了幾眼,問道:“你喜歡她的詞?”語氣中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華婉不解:“怎麽?”
姜恪笑了笑,将《漱玉詞》還給她,攏了攏手臂,把她抱得緊緊的,說道:“我以為,你的性子,應該喜歡謝道韞那樣曠淡玄遠又風光霁月的女子才是。”華婉莞爾,她的确是喜歡謝道韞多一些,李清照與謝道韞一樣,皆是命途多舛的才女,但兩人在面對苦難時的态度卻完全不一樣,一個憐嘆自身,一個虛靜恬淡。她本就贊同謝道韞那樣如春暖花開般,不論命途是濟是舛,皆都不負林下之風的女子。想着,華婉便輕聲吟道:“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挂,金簪雪裏埋。”
姜恪細細一品,贊道:“阿婉大才,這詩寫得好,正是謝道韞的真實寫照。”華婉不禁赧然,辯白道:“這首詩是我某日在一本野史紀傳上看到的,因着傳神,便多讀了幾遍。”事實上,這首詩是曹雪芹借紅樓對謝道韞的評價。姜恪不以為然,一副認定了是她的阿婉寫的樣子,否則,這府裏的藏書她都讀遍了的,為何她偏偏就沒看到?
“總之,這詩就寫得很好。”姜恪說着,停頓了片刻,忽然有些感慨般地道:“阿婉,你就像那謝道韞一眼,燦爛明媚,不論何時何地,都能淡然處之。”華婉疑惑她怎麽忽然說起了這樣的話,卻見姜恪有些失落般的垂下眼睑,聲音低沉:“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一定會難過會傷心,但不需幾日,你便又能積極的振作起來,把日子過得好好的,興許會比在我身邊時還要好。而我,只存在于舊日的時光裏,你興許就會把我忘了,不讓我插足你今後的日子;也興許就放在心的深處,不記起,不悲傷,只有在讀到‘小軒窗,正梳妝’那樣悼亡的句子時,才會有片刻的失神。”
“王爺!”華婉驚呼,她直起身子,轉頭驚愕地看着說出這般莫名的話的姜恪,只見她目光悠遠,淡淡的,淺淺的,唇邊還有一個幾不可見的笑,華婉心痛異常,她想反駁,卻找不出話來反駁,王爺說的對,她的确是這樣一個人,自私自我,只顧着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即便如今她們已相依相許,她依然只顧着自己,乃至王爺說着這樣頹然刺心的話,她也無從辯駁。華婉難受的撇開頭去,卻不知是為自己的薄涼難過,還是為了王爺心疼,喉嚨緊得發疼,她的聲音嘶啞起來:“所以呢,你看清我了,失望了麽?”她打定主意,只要王爺有哪怕一剎那的猶豫,她便把心收回來,從前的無數個歲月她都一個人過來了,往後再一個人又何妨?她一樣可以過得好好的,她從來不是一個會委屈自己的人。
華婉這麽一想,心卻沒有想象中會有的放松,而是鋪天蓋地的不舍起來,習慣了陪伴,再去過一個人的寂寞,多寥落,她幾乎能想象到那空室寥寥,寂寞入骨的光景。但總會好的,即便寂寞入骨,也有習慣的一天,這世界上本來就不會有誰離不開誰。華婉駭然,心痛的一抽一抽的,久久得不到回應之下,她擡起頭,卻見姜恪憐惜地看着自己,她的眼神如大海般深邃,裏面是無邊無際的包容,她雙手溫柔的捧起華婉的臉頰,呢喃着道:“我從來都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
說完,便安慰般的吻上了她的雙唇,由淺至深,吻得格外仔細格外溫柔。華婉沉迷在這個吻裏,腦海中一遍一遍的回旋王爺的話,心仿佛被尖銳的利器一遍一遍的刺傷,痛得撕心裂肺。眼淚就這樣一點一滴的滑落下來。
姜恪緊張起來,離開她的雙唇,一遍遍的去吻她的眼睛,吻她的淚水,連聲道:“傻瓜,哭什麽呢?不哭不哭,乖,不哭了。”怎麽吻,眼淚都吻不完,她手忙腳亂的去用指腹擦去,暗暗責怪自己,究竟是遭了什麽蠱惑,竟說了那樣傷人的話。過了好半天,見華婉依舊啜泣着,姜恪沒了法子,只好道:“阿婉,我沒有怪你。這樣很好,若我死了,你就好好的活着,橫豎我會等着你,不管你會在世上流連多久,我都等你。悠悠生死別經年,上窮碧落下黃泉。”
華婉的眼淚越流越多,卻在聽到她最後一句時,破涕而笑:“不許篡改詩詞。”白居易的《長恨歌》竟教她這樣張冠李戴的移花接木。姜恪見她終于笑了,不禁大大的舒了口氣,又實在怕她的眼淚,那淚水仿佛是滾燙的滴到了她的心上,生疼生疼。想着幹脆調開話頭,便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理直氣壯道:“這有什麽?楊貴妃死的凄慘,再多的詩詞也喚不回芳魂,還不如讓我借來用用呢。”
華婉奇道:“你倒不覺得楊貴妃紅顏禍國呢。”姜恪見她果然不再糾結與前面的話,便高興的下了床,親自擰了濕帕子來給她擦臉,道:“君王無道,美人何辜?”
華婉亦有所感,想起了從前讀的一阕詩,也低聲道:“空憶長生殿上盟,江山情重美人輕。華清池水馬嵬土,洗玉埋香總一人。”可惜,古往今來的歷史皆由男人書寫,他們總能為失敗找到諸多的借口,江山美人,總是江山在前頭,美人在任何時候都不過是附屬罷了。
這麽一打岔,便将姜恪那些話給掠了過去,兩人心知肚明,卻都不會再提起。華婉是心中混亂且十分的愧疚,而姜恪則是不忍她落淚。
原本華婉還想對她說說白天在定宸寺的那樁奇事,這麽一折騰,倒泛起困來,枕着姜恪的手臂,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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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個夢。夢裏,王爺被箭射傷了,傷口一個勁兒的淌血,她急得不得了,一邊哭一邊用手去按住傷口,想要阻止血流出來,可是沒有用,不一會兒王爺就渾身是血,她拉住自己,血頃刻就染紅了兩個人的手,王爺氣息越來越弱,眼睛也漸漸合攏,她強撐着,挑開嘴角笑,說着:阿婉,我騙了你,你原諒我。阿婉,我愛你。她哭得很傷心,聲嘶力竭的呼喚王爺的名字,她叫她,姜恪,別留下我一個人。但是沒有用,王爺最後還是閉上了眼,她在她的懷裏停止了呼吸,身體漸漸失去了溫度,傷口的血也凝固起來,不流了,王爺也永遠不會醒了。她就這樣,死在了她的懷裏。
“阿婉,醒醒,快醒醒。”
是誰的聲音?
“快醒醒,你夢魇了。”
那聲音很急切。
“醒來就沒事了,有我呢。”
華婉睜開眼睛,就看到王爺滿是焦急的看着自己,見她醒了,才籲了口氣,笑着道:“你夢魇了。”華婉擡起手,擦了擦自己的額頭,濕漉漉的全是汗。
那個夢,太逼真,她看着姜恪,那種鮮血滿手的粘稠,那種看着心愛之人一點點失去呼吸的恐懼焦灼心痛,都很逼真,就像是真的一樣,一閉上眼便浮是漫天漫地的血,身歷其境般真實。
華婉擡起手,摸了摸姜恪的臉,還好,是溫熱的,她不禁松了口氣,真的是夢。
“怎麽了?你夢到什麽了?”姜恪問,見華婉神色恍惚,并不回答她 ,便柔聲道:“老人說了,夢都是相反的,不管夢到什麽都不要怕。”
華婉一怔,仿佛不信的問:“都是相反的?”
“對!都是相反的。”姜恪笑起來,篤定道。華婉點點頭,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看滴漏,已經快卯時了,她仰起頭,看着姜恪道:“橫豎也快上朝了,我服侍你起榻吧。”
姜恪擔憂的看着她,見她神色已然平靜,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只好點了點頭道:“也好。”
這倒是華婉第一次服侍姜恪起身,兩人一起用了早膳,華婉送姜恪到二門,然後依依惜別,看着姜恪騎了馬走了,才回房。
一早晌,她都心神不寧的,怎麽會平白無故做這樣的夢,這該不會是什麽預兆?她猛然想起昨日蔔卦時,那三張寫了生辰八字的紙就這麽燒了個一幹二淨,而正和大師正好借口不予蔔算,難道兩者間有什麽關聯?
華婉一個人胡思亂想,直到中午,姜恪遣了平安回來,說午膳不回府用了。華婉食不知味的用了午膳,她莫名的就覺得自己的手十分的粘稠,就像夢裏沾滿了血那般。
她強迫自己靜下心,到绮望樓把府上的庶務一樁樁都處理了,然後派人去把諸葛先生請來。
☆、47第四十七回
绮望樓中,茶香澹澹,熏煙徐徐。華婉與諸葛先生坐在羅漢床上,中間隔了個矮幾,矮幾上還堆着一疊兒賬冊,顯得與此時的氛圍格格不入。
諸葛先生撚起汝窯粉白茶盅,到嘴邊輕啜一口,而後緩緩的閉上眼,仿佛是在回味。他的眼角是深刻的紋路,眼底的皮膚暗淡而松弛,有一種與年紀相符的滄桑,累積成幾年的智慧。
“谷雨前的六安,”諸葛晖忽然睜開眼,含一縷淡淡的笑:“引茶的水是,松針上的積雪,掃入甕中,密封,入土,埋于竹林之中,三年後啓開,引而成茗,茶湯甘冽清趣,松香郁郁,竹香袅袅。只可惜……”諸葛晖又飲了半口,面上浮出些許憾色:“沏茶的時候急了些,未等三沸便取用了。湯色不夠香醇。可見沏茶之人,心有旁骛啊。”諸葛晖擡手捋了捋那撮半白的山羊胡,眼中閃過狡黠的笑意。
華婉面上浮出明顯的驚詫,繼而讪然而笑,少許歉意道:“不想先生精通茶道。沏茶之時,心不在于此,倒是我,欠了心誠了。”這茶是她親自沏的,只是心思耽于昨夜之夢,煮水的時候就急了些。唉,屋漏偏風雨,急了些沒什麽,有什麽的事竟叫這自己想好生款待的先生發現了。許是聽王爺說過太多次先生高才,華婉有種類似于上課時不專心被教授點名批評了的窘迫。
先生心細,擺擺手,笑道:“這香茗可是王爺私藏,老朽今日得以一嘗可不是此生無害了?”說罷呵呵的笑,不在意地将茶盅置回矮幾上,道:“王妃找老朽來,所為何事?”
諸葛晖開門見山,華婉自不會再多糾結于客套寒暄,她斟酌了言辭,虛心求教道:“皇上登基五載,當今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然,我也聽王爺說起,似乎北疆蒙古,西北瓦羯,近年來時有進犯?”
諸葛晖頗有幾分意外,未曾想,王妃請他前來,是為朝局之事,只一剎那,諸葛晖便恢複尋常模樣,搖着頭道:“區區蠻夷,何足為懼?我太祖建朝至今已近一甲子,蒙古兵敗撤出中原卻不過四十餘年,北靜王父子鎮守北疆,功勳彪炳,有目共睹,想來即便爾今蒙古似有大舉進犯之象,北靜王也足以應付。待擊退了鞑子,北靜王便更受萬民敬仰了。至于瓦羯,倒還算太平,想必王妃也不關心。”諸葛晖單說蒙古不言瓦羯,一雙濁濁的小眼裏透出精光,邊角勾出了然的笑意。這短短的兩句話,既說明蒙古休整之後賊心不死,對中原富庶之地仍存觊觎之心,又說明北靜王鎮守北疆的勞苦功高,等打敗蒙古之後,恐怕更是居功至偉。華婉心一沉,如此說來,若是北靜王是不甘于偏安一隅,想要尋出點事端也是極容易的。
她請了諸葛先生來,本是想問詢朝中局勢如何,王爺又是出于何種境地,她心驚與昨夜的噩夢,思來想去,世上總沒有無緣無故的事,這難道是預言王爺将有不測之遇?放眼天下,能讓豫王恪遭受生命之虞的恐怕沒幾個,她也知道王爺和趙王打着擂臺,卻不知究竟如何了。豫王府幕僚清客養了不少,只有諸葛先生是那真正不羁世俗,灑脫通透之人,想必也不拘于所謂的“女子無才便是德”,能與她好好說道說道這朝中格局。聽先生回答,果真如此。
“這麽說來,北疆戰事,不日便能停了?”
“這也難說,”諸葛晖停頓下來,示意一旁侍立的清意給他滿上茶,慢悠悠的喝上一口,眯着眼道:“蒙古鞑子到底多得是骁勇善戰之人,何況,北靜王鎮守多年,邊陲苦寒,有個頭疼腦熱,也是尋常。”
此中之意,竟是北靜王有意拖延戰情。華婉不解,脫口問道:“北靜王何也如此?”諸葛晖似有欣賞的看了華婉一眼,笑眯眯道:“先帝在位十年,當今即位已逾五載,趙王縱有通天本事,萬般才能,在皇權面前都不值一提,可他屹立十五年不倒,應對兩代帝王而能保全自身,王妃可知,這是為何?”
他不答反問,這話頭被拉開十萬八千裏,華婉卻信先生自由先生的道理,黑如點漆的小眼球轉了兩圈兒,老老實實的答道:“不知,還請先生解惑。”
“不過是,太祖駕崩前,當着群臣的面,拉着先帝的手,叮囑先帝,善待手足,萬不可同室操戈。”諸葛晖嘆息道:“太祖愛護子息,卻不知此番話添了多少麻煩,趙王又狡猾的很,輕易不叫人抓着把柄,有了太祖遺言,尋常的把柄如何奈何得了趙王?真真是無事添事做。”
這話便有妄議太祖的忤逆嫌疑了,華婉抿唇淡笑,卻不好接他的話,輕輕撥開他話裏的表層,露出內中含義:“因而,只要趙王不犯大逆之罪,皇上便奈何不得他?王爺能做的也不過從他手中剝下權柄,等着趙王自己撞上大逆的罪名?”
“不錯,”諸葛晖贊許的等等頭,趙王有心帝位,謀逆是遲早的事,他想的是多掙些權勢兵力,而皇上和豫王則是要削弱他的權柄,待他露出了狐貍的尾巴,再緊緊的揪住,然後扯出整個身子。
“那如今,朝中,王爺與趙王相較,孰弱孰強?”華婉問。
“自然是咱們王爺更勝一籌!”諸葛先生搖頭晃腦道:“太宗文皇帝去的突然,趙王的爪牙乘虛而入,掀起了好大的聲勢,皇上即位之時頗費了番功夫,幸好,輔國公鼎力相助,那會兒若差了一點,趙王就黃袍加身了。王爺運籌帷幄,從軍中入手,籠絡了大批忠義之将,如今,這些将士遍布九邊,個個都是一方棟梁。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之後王爺回朝,插手內閣事務,皇上全力支應。如此蠶食鯨吞,趙王必定式微,今後想要謀逆也缺了那能耐,而北靜王手裏,有的是兵權。”說罷,諸葛晖看了華婉一眼,仿佛怪她把話題扯遠了,現在他好不容易扯回到北靜王身上,華婉憋屈,只能做出敏而好學之狀,聽先生說解,“當初北靜王奉太祖之命鎮守北疆。此中不知牽涉了什麽皇室辛秘,太祖有言,北靜王終生不得還朝。”
諸葛晖說罷,好奇地望向華婉,極是盼她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好解解他老人家這好奇之心。華婉抱歉的道:“我也不知道,王爺沒有提起過。”諸葛晖失望的搖了搖頭,大是不甘,道:“罷了,不曉得也無妨。那時,蒙古人被太祖爺的鐵騎打怕了,多年不敢犯境,北靜王在那守着也太平,沒過多久,大家就忘了去了邊疆的太祖的第八個兒子,太祖駕崩後更是無人提起。可近年來,蒙古人不時的來搶掠,不說牛馬牲口,有時連無辜百姓也會搶了去做奴隸,北靜王率兵抵抗,很有成效,直到去年,蒙古人忽然屯了軍隊在邊境,且不時的挑釁,直到過了年,又打了一場打仗。北靜王漸漸聲名鵲起,極得民心。”蒙古人與漢人有宿仇,北靜王抵禦蒙古,在百姓心中便是英雄。
“因此,他不想休戰,這仗長久的打下去,只需維持不敗境地,便可為他掙來聲明,也能借此轄制朝廷。”華婉恍然大悟。
諸葛晖笑着點了點頭:“王妃說得極是。至于此中目的,老朽猜想,他是想要挪個地方了,我聽聞,北靜王世子不善戰,無甚将才。總之,他與趙王來往密切,到頭來,二人各取所需罷了。”
華婉愁眉,這是你死我活的事,趙王與北靜王聯手,二者皆強,相對的王爺就處于劣勢了,她一下子又想起昨夜夢中,王爺在她的懷裏死去的情景,恐懼布滿了心頭。
兩人靜坐了片刻,諸葛晖見她也沒其他的要問了,便站起身告退,臨走前,還十分了然地捋了捋那撮稀疏的山羊胡,笑呵呵地道:“王妃盡管放心就是,王爺那人,鬼精鬼精的,吃不了虧。”說罷,還甩了甩衣袖,示意王妃不必相送,握着他的那柄長劍,凜凜威風的走了。
華婉覺得這種感覺很奇怪,她為一場夢而擔驚受怕,她心裏很清楚,不是因為這場夢有多逼真,而是這夢的主角是她們。而她,并不讨厭這種擔驚受怕的感覺,就是不習慣,仿佛是心在顫栗,它顫動着,如同一只受了驚的小白兔,震顫着,生怕一個不小心夢就成了真。
晚上,那個讓她如此擔驚受怕的人歸家,她一陣風似的卷進屋裏,踢去腳上黑如鴉羽的朝靴,盤坐到羅漢床上,她身上穿着紫貂裘衣,毛茸茸的貂毛圍着領子,眼睛亮晶晶的,将衣袍下擺輕輕一撣,動作潇灑而矜貴。華婉起身,将手中的手爐遞給她,道:“來暖暖。”
姜恪咳了一聲,将手爐揣在懷裏,而後笑眯眯道:“我今兒聽說了件事兒,說起來還與你有關。”
“嗯。”華婉輕哼一聲,她手裏正在繡一枚衿纓,寶藍色的底,繡得卻是三月裏開得漫天飛揚的櫻花。華婉手上不停,刺下最後一針,收線、剪斷,她仔細的端詳了這件新制成的飾品,心想明日選了流蘇接上就好了,不知用哪種顏色的流蘇會比較好看。
姜恪見她沒什麽興趣,就主動的湊了上去,幽聲道:“蘇良時定親了,定的是你五妹妹滕思宸。”華婉把針線簍子放到一邊,認真的與她說話:“哦,還沒人告知我,想必過些天就能傳出消息了。”她嫁入王府後與滕家便沒了什麽聯系,騰遠侯去了邊疆,陳氏與五小姐則繼續留在臨安。
姜恪皺了皺鼻子,怪聲怪氣道:“沒了?良時哥哥可是要成你妹夫了。”華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姜恪把懷裏的小手爐塞回給了她,暖暖的,帶着她的體溫,她的長眉邪肆一挑道:“怎麽不說話了?”
“我在想,成婚之日,選什麽賀禮送去呢。”華婉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柔軟的小手順着姜恪順滑的長發摸了摸,她覺得王爺真像個等着順毛的小動物,姜恪的神情柔和下來,繼而微微的笑,兩人便這般坐着,說了些旁的事。
豫荊的雪,洋洋灑灑的可以下到二月,嫩草冒出尖頭,生機勃勃,白雪忽然壓頂,這時的天地便帶了些難以抑制的活力,給予人奮鬥之中的感動。北疆時局日漸雜冗,北靜王果然如諸葛先生所言,将戰局拖長,與蒙古膠着,卻不出戰,蒙古主動挑釁,也從不戀戰,一副拖到底的樣子。
朝中,豫王一系的大臣提出,需得派監軍至北疆督戰,趙王一系自是反對,北疆局勢,朝中無人比北靜王更熟悉,派人去,又有何用。
兩派對此争論不休,趙王等人堅持認為不可再派人前去。時日漸移,蒙古不退反進,邊陲局勢更加緊張,北靜王卻不論蒙古如何挑釁,始終按兵不出。
時日久了,人心必散。
四月初一朝會,兩派就此一事依舊争個沒完。最終,姜恪逮住一個反對最為激烈的大臣,厲聲質問:“蒙古挑釁,我天朝戰是不戰?北疆屯兵十萬,北靜王按兵不動,該是不該?如此局勢,朝廷管是不管?”
那大臣只看了一眼豫王散着寒光的雙眸便急忙撇開眼,眼神四下裏亂撇,支支吾吾道:“北靜王鎮守邊境十幾年,自是知曉自己在做什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征戰大事,只需北靜王一人知曉在做什麽就好了?”姜恪冷笑,這話中含義震懾,那大臣雙腿一軟,幾乎跪下,支支吾吾的更答不出話來,姜恪卻不放過他,連聲逼問:“本王問你,北疆戰事,朝廷要不要管?”
那大臣不由的後退一步,求助的望向趙王。趙王眼見情勢不好,忙上前道:“此事關系巨大,需得從長計議,豫王可是操之過急了。”
姜恪淡淡一笑,如針般尖銳的目光緊盯着趙王,笑着道:“侄兒不過是想問個準話,既然九皇叔這般以為,不如您來說說,北疆戰事,朝廷,管得着麽?”
自是管得着的,正如她所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趙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兩人針鋒相對的相持着。皇帝趁勢環視殿上,問:“各位愛卿看,蒙古來犯,朝廷管是不管?”
豫王一系忙齊聲道:“自是要管!”趙王憋紅了臉,憤恨的看着姜恪,姜恪笑了笑,輕巧的轉開視線。
确定了要管,接下去讨論的便是該派何人去管了。
這個監軍不好當!
正如衆人所知,北靜王盤旋北疆十五六年,根深蒂固,去了那裏,若是半路遇上“山賊”,監軍遇害,若是兩軍對戰,監軍不幸身亡,誰也說不清。
情勢逼人,三日後,豫王請纓。
華婉知曉了這個消息便一直處于焦慮難安之中。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城。這個時節恰是花紅柳綠。四月的桃花已開滿了庭院,随園中姜恪親手打理的牡丹也開出了花骨朵,微風徐徐,花香沁人。豫王府中,綠樹新裝,碧水蕩漾,蝶鳥翩舞,美不勝收。
華婉卻沒有心情欣賞,今日是踐行宴,姜恪出發的日子便定在後日,四月初十。踐行宴是在端世子的西宴賓府。姜恪是知道她的不安的,這兩日便把事兒能推的事都推了,騰出時間陪着華婉在府上四處走走。
豫王府太大,華婉嫁來一年,還有許多地方沒有去過,姜恪帶着她,繞着玉寧湖一路的走,如新婚之時那般,給她說着各處景致的特色,偶爾還會穿插幾個她兒時的趣事。
玉寧湖說是湖,實則更像一條河,它是從什剎海引的活水,整個形狀是兩頭細,中間向外鼓起,沿岸種了垂柳、桃花。
兩人這麽過了三天,姜恪一直在華婉身邊,寸步不離。今晚的踐行宴卻是不得不去的,姜恪離府前,見華婉陡然黯淡的神色,心中一嘆,輕輕的抱了抱她,道了句:“乖,我會盡早回來。”
華婉心中忐忑難言,她越發覺得那場夢不只是個夢,此行危險重重,王爺又不是那遇事肯躲在後面的,北疆的事她一直窩火着,到了那地界,見了北靜王,不主動迎敵都是好的,怎麽可能避其鋒芒?她越想越怕,卻毫無辦法。
胡思亂想間,就到了深夜,王府裏的更夫打更的聲音遙遙傳來,已是三更。華婉等得焦灼,在房中來回的走動,步子紊亂而着急。
終于,外頭傳來平安的一聲:王爺回來了。華婉忙出門去迎,卻見王爺由長安與樂安攙着,不省人事。
“怎麽了?”華婉疾步上前,語氣又急又切,她仔細的端詳了王爺一番,王爺雙眼眯合,眉頭皺的緊緊的,抿着薄唇,顯得極為不耐煩,喉間發出難受的□。平安摸了摸額角的汗,忙解釋道:“今晚勸酒的人多,王爺挨不過,便醉了。”
醉了?華婉稍稍放心,幫着長安與樂安一起扶了王爺進屋。
她指揮着兩人将王爺放倒在床榻上。姜恪沉沉的□了一聲,似乎很是不耐,将一條腿擱上榻。華婉親手替她除下雲靴,拒絕了幫助,吃力的将王爺整個的擡到榻上。
喝醉了的人少不了惡心頭疼難受,姜恪難耐的搖着頭,擡起手去扯扣得嚴嚴實實的衣領,她的額上有着細細密密的汗水,在燭光之下反着亮亮的光,想必是出了汗,睡着不舒坦了。
華婉命三人退下,又讓菲絮去舀滿滿的一盆熱水來,給王爺擦身。菲絮應諾退了下去,屋裏便只剩了她二人。華婉替王爺解開領口,仿佛是呼吸順暢了,王爺緩緩的舒了口氣,不再掙紮,雙眉卻仍是高高的揪在一起,華婉嘆了口氣,動手解開她的外套,等到裏衣時,卻稍顯猶豫,她們成婚一年,卻從未見過對方的身子,華婉雙頰泛起一抹可疑的潮紅,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對自己道:既然是夫妻,肌膚之親自是天經地義的。
雖是如此寬心,當她碰到打得緊緊的衣帶時,手還是忍不住顫了顫,不過數個衣帶,她仿佛解了好久。
裏衣是交領的,她掀開右衽,本以為能見到或寬厚或瘦弱卻充滿安全感的胸膛,不想竟是一層厚厚的白布。白布纏了好幾圈,嚴嚴實實的,仿佛掩蓋了驚天的秘密,華婉的心下意識的咯噔了一下,她顫着手,試探的摸了摸那層白布的表面。那掩去了尋常姑娘的柔軟,卻絕非男子該有的觸感,讓華婉整個人都懵了。
她驚呆在原地,都忘了呼吸,直到外頭傳來腳步聲,她忙将裏衣掩上,再蓋上一層棉被,而後狠狠的捏緊雙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菲絮打了熱水進來,她将水盆放到榻邊的矮幾上,似有擔憂的看了看王爺,剛想問可要煮醒酒湯來,便聽王妃道:“你下去歇着吧。”她的尾音有着不易覺察的顫抖,指甲狠狠的掐着掌心,迫使自己千萬鎮定。
等菲絮退下,華婉深深的吸了口氣,緊咬着下唇,心口砰砰的跳得厲害,腦海之中一片黑暗,她的眼眶發熱,鼻尖發酸,耳邊仿佛是天塌了一般的轟鳴。她看着姜恪俊美的容顏,她竟然不是他!
喉嚨緊得發痛,華婉閉上眼,微微仰起頭,眼角滲出了淚水,她沉沉的呼吸,迫使自己鎮定下來,須臾,華婉當機立斷,俯□子,将姜恪解開的衣帶重新系上,然後擰了帕子,輕輕的給姜恪擦去額上的汗水。
門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不一會兒,芷黛推門而入,她滿臉驚慌,一進來,便将視線投向榻上醉得昏昏沉沉毫無知覺的姜恪,見她衣衫整齊,方微不可見的籲了口氣,屈膝向華婉請罪:“奴婢魯莽,請王妃贖罪。”
華婉勉力一笑,道:“無妨。”
“王妃,王爺酒醉之後素來是奴婢伺候,夜已深,王妃也累了一宿,不如先歇下,奴婢會好好伺候王爺。”芷黛聽說王爺醉的不省人事被長安等人送來了靜漪堂便急匆匆的趕了過來,王妃還不知王爺身份,若是此時揭穿,難免節外生枝。她緊張之下竟不顧禮數的闖了進來。
華婉看着芷黛,目光如炬,眼中帶了質疑,芷黛載福一禮,堅持道:“王妃先去安歇罷。”華婉沉沉的點了頭,道:“那這裏,便勞煩你了。”
芷黛暗暗舒了口氣,肯走就好。只是,今晚以如此放肆之語勸走了王妃,明日便要王爺好生解釋了。
華婉退出正寝,去了邊上的碧紗櫥裏度過一夜。她的腦子依舊昏沉,混混沌沌之中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接踵而來,最後都彙聚成一個:百合、紅杏,孰佳?
☆、48四十八回
隔日,姜恪醒來,撐着眉心,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宿醉之苦,她是好久沒嘗過了。
“王爺醒了?”
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姜恪擡起沉重的腦袋,看着芷黛道:“怎麽是你,王妃呢?”喉嚨仿佛含了什麽東西,聲音沙啞如破布。
“時辰還早,王妃昨兒睡在碧紗櫥的。昨夜,奴婢聽聞您醉了,便急忙趕了過來。”芷黛邊說邊熟練的端了清水來伺候王爺漱口,然後倒了杯暖暖的茶來,“王爺喝口熱茶,順順嗓子。”
姜恪聽得懂她言下之意,接過茶盅喝了一口就放到了一邊,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芷黛應了是,遲疑片刻,她猶豫着跪下道:“昨晚奴婢來得慌忙,為将王妃勸走,便出言不遜了,請王爺責罰。”
姜恪扶額,宿醉後的腦子痛得厲害,胃裏也是翻滾着惡心伴随着隐隐的絞痛,她咀嚼芷黛話中之意,搖了搖頭,道:“本王知道了,退下吧。”
等這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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