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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那顏真卿寫的還好呢!”姜恪瞅了他一眼,好笑道:“讓你閑暇時多看點書,你偏不聽,朕寫的是柳體。”

“哎喲,看奴才眼拙的,該打該打!”長安苦着臉作勢打了自己兩巴掌,而後道:“不如皇上請皇後娘娘看看吧,娘娘的字,寫得和皇上一樣好。”

“對,你快去請皇後來。”姜恪雙眼一亮,提聲道。長安喜滋滋的道了聲“喏”,忙就要去,剛走到殿門前,又聽皇上興沖沖地往外走了兩步,叫住他:“慢着,你不必去了。”她指着一旁伺候的小內監道:“你們快把這幅字裝起來,朕親自去。”外頭風大,還是她走一趟吧。

長安會意,忙取了皇上那件灰鼠皮蘇錦披風,仔細的給她披上,前兩日天況驟冷,涼風四起,這樣的季節,最易受涼。

姜恪握着那幅字,興致勃勃的到了重華宮,卻發現華婉去了東宮。今日沐休,她趕着将奏折全批了,得了空寫了幅字來見她,她卻不在宮裏。姜恪頗有些失落,這些日子,華婉總避着她,也不像以前那樣關心她了。

“皇後什麽時候去的?可說了何時回來?”

“娘娘用了早膳便去了,沒說在早東宮留膳,想必中午就能回來了。”清意觑着皇上的臉色,見她原本喜孜孜的笑容逐漸灰滅,氣色沉了下來,不禁有些擔心,忙提議道:“奴婢去将娘娘找回來罷。”姜恪擺擺手,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不必,朕等着就是。”

清意小心的擡眸看她,見她只是失望,卻無動怒的模樣,稍稍放心了一些,道了聲是,退了下去。她走到殿外,叫住走過的一個小宮女,道:“你快去東宮請娘娘回來,就說皇上來了。”

那小宮女聽了,忙就往東宮跑去。清意看着她身影跑沒了,才收回目光,輕輕的嘆了口氣,這些天,娘娘對皇上的确冷淡了些。

然而,左等右等,直到了晚膳前,華婉都沒有回來,姜恪等了又等,終于等不住了,唇抿的緊緊,眼底隐隐燃燒起熾烈的怒火。清意三番四次派了人去東宮她不是不知道,她以為知道了她在等她,那阿婉應當很快就會回來了,誰知……

姜恪陰郁的擰了擰眉,焦躁的在殿中來回走動,尋思着究竟是哪出了岔子使阿婉對她如此冷漠。這些日子,她一日日變化,對她越來越客氣,客氣的如同來往的陌生人,禮儀周全卻在暗中包裹着尖刺,用她的貞順識禮來将她隔離出去。

從前,她常炖了羹湯來含元殿,陪她看折子,陪她寫字看書,每晚都會等她回來一起上榻安歇,可現在卻不這樣了,她很偶爾的會炖好羹湯派宮女送來,那味道,卻不是她親手做的,她不會去含元殿,也不再等着她,夜裏不論她多趕早的回來,她都睡熟了。

她像從前那樣,騰出空來陪她用膳下棋,她也并不欣喜,仿佛毫無期待,前幾日,管圍場的總管請人遞了話,此時獵物肥美,正是秋狩的好時機,她忙找到華婉,問她可要去狩獵,她滿心以為她一定想去的,她不喜歡宮中的生活她知道,能出宮逛逛,她定是高興的,誰想,阿婉毫不猶豫的推拒了。

這是怎麽了?姜恪百思不得其解,萬分苦惱。

到了掌燈時分,姜恪委實忍無可忍。

“來人,備辇,朕要去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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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便聽得外頭響起一陣“皇後娘娘回宮。”

終于舍得回來了!

姜恪走出兩步,又退了回來,沉着臉坐在那。

又過了一會兒,華婉才走了進來,想必是知道她等得久了,臉上有少許的歉意,屈了屈膝:“臣妾給皇上請安。”姜恪看着她,雙眸聚起了陰霾,雙唇抿的緊緊的,冷冷的盯着她,強抑惱怒的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可是寧珩有什麽不适?”

“也不是,”華婉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到她的不悅,她發話,便自己直起了身,淡淡的,輕快的道:“寧珩正學圍棋,我就陪他下了幾局,這一下,就晚了。”

圍棋初學時枯燥無味,極需耐心,寧珩才多大?如何坐得住?這理由牽強的很,不過是敷衍的說法,姜恪怎會聽不出來?她們之間,何時需要這樣的說辭的敷衍了?姜恪雙目灼灼的凝睇着她,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麽,華婉則是巋然不動的坦蕩,雙眸寧靜清澈,毫不避退的回視。

姜恪雙唇微微龛合了一下,欲要說什麽,又終歸咽了下去,看着眼前這人紅彤彤的小臉與被風吹的有些淩亂的發髻,眼中的怒氣漸漸收斂了起來,吐出一口濁氣,淡淡的道:“先用膳吧。”就率先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颀長而挺拔,那充滿了安全感的脊背此時繃的僵直,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華婉不由的心疼起來,她斂下眸子,滿眼無光的垂下頭,自嘲般的笑了笑,跟着走了出去。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用過晚膳,姜恪就負着手出去了,華婉依舊是水波不動,自去了寝殿,坐在北窗下的羅漢床上,對着棋譜,撥弄着那幾顆棋子。

姜恪一出了重華宮便吩咐長安:“待皇後歇下,便命菲絮和清意來見朕。”這是要瞞着皇後了?長安神色一肅,應諾不提。

這晚直到了戌時皇上都沒有過來,華婉平躺在榻上,傾耳聽着外面的動靜。這些日子,姜恪見她心情不佳,總是很早就趕過來,什麽重要的事務都推到一邊,即便她一味的疏遠她,她也不生氣,只是好脾氣的笑笑,直到了今日……

她越是寬容,她就越想看她動怒不悅的模樣,她要看看她的底線在哪,她能容忍她到何種地步。她回來,見她滿面怒容,還強自壓抑着,盡力平心靜氣的與她說話,華婉便覺得開心,她是在意的。然而開心之後便是極致的空虛與悵然。

何必這樣一步步的試探她,她所給予的寵愛與疼惜都不是沖着你這個人,那竹青錦盒在她這裏這麽多天了,皇上應當也早知道了,她不聞不問,只做不知,全然如故的姿态是為何?

那盒子她不要了麽?

華婉覺得周身都疲乏的緊,同床共枕這麽久,她到此時才發覺,她看不清她。

耳邊隐約傳來外頭呼呼的風聲,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卻也禁不住威風凜冽的吹打,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剛換的綿衾上有着姜恪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卻綿綿不絕,如空氣般圍繞着她。自入宮來,姜恪便每夜都到重華宮來安寝,南熏殿缺了人氣幾乎要發黴了,一間間繁華奢靡的宮室空置了這麽久,想必過不了多久,就又能熱鬧起來了吧。

門開啓的聲音傳來,華婉立即翻了個身,閉了眼,沉下呼吸,做出熟睡的模樣。接着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過一會兒,姜恪便摸上了床,她身子微涼,貼到身上,華婉不禁打了個寒戰,仍閉着眼。

邊上也沒了動靜,那身子相貼的地方很快便暖了起來。

正當華婉以為姜恪就要這樣睡着了,卻聽她幽幽的嘆息了一聲,一只手就繞到了她的身前。華婉一顫,她整個人都貼上來了,擠出她們之間的空氣,密不可分的緊緊貼到一起。

華婉鼻子一酸,不敢說話,怕她發現了自己的異樣,只能将身子往後依了依,那溫軟的身軀,寬厚的臂彎,她其實很依戀她的氣息。

“阿婉,你怎麽了?是我做錯了什麽,你告訴我,好不好?”姜恪的聲音很低,很輕,帶着一些傷心與委屈,如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般,空曠而突然。

她問過了,哪怕是威逼,清意與菲絮那兩個丫頭都咬定了娘娘并無異常,菲絮膽子大些,性子跳脫些,還戰戰兢兢的加了句“娘娘只是對您……”她支吾着不成句,姜恪一聽就明白了,阿婉對誰都和風細雨,只是對她冷淡。

“沒有。”華婉矢口否認,“我只是……”

“你只是對我不滿,”姜恪接過話頭,語速飛快,“你不說,我猜不到,你一直不說,我一直猜不到,那我是不是要等你氣消了,願意同我好好講話了,才算是完?”她也帶上了些氣性。

“你何須猜,你明明知道,卻裝作不知。”華婉轉過頭,透着帳外些微的燭光,看她的容顏,語氣冷硬,“既然皇上聖意如此,臣妾何敢違背!”

姜恪莫名其妙的睜着眼,聽她刻意的用話拉開她們的距離,十分無奈,不由帶上了些責備:“究竟是什麽難以啓齒的事?你若不想說,那不說也罷!日後你求着我,我也不稀罕知道!”

華婉怔怔的看着她,垂下眼,低聲道:“不會有那一天。”撥開姜恪搭在自己身上手,篤定的說罷,便回過身,與她隔開了些距離。

☆、78第七十八回

《西京雜記》中記西漢時的宮人賈佩蘭稱:“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雲令人長壽。”相傳自此時起,有了重陽節求壽之俗。

宮中于八日作重九排當,以待翌日隆重游樂一番。皇帝率臣工親自上萬歲山登高,抒發秋志。皇後賜宴上林苑中,邀京中命婦宗婦飲宴。

秋高氣爽,天朗空闊,姜恪仿古人,着玄黑右衽交領寬袍,大袖翩翩,衣上繡着繁複華麗的暗紋,袖邊鑲着金線密紋,在那萬歲山頂,臨風負手而立,身後臣工分食重陽餅餌,插茱萸,飲菊花酒。山頂平坦處,布置數張書案,置筆墨于其上,數名朱衣內侍侍筆于旁,幾名在詩文詞賦上多有造詣的大臣執筆飛書,相互欣賞切磋,不時發出爽朗快意的笑聲。

太祖爺建國元年便立下重陽之日,天子親登萬歲山的規矩,先帝病弱,故而在位八年,年年都免了。适逢此次卻是九年來的頭一回。

“皇上,臣敬您一杯。”滕思成雙手端着酒樽,舉樽道。姜恪微微一笑,端過長安遞上的酒,輕輕一碰,在口中抿了一口,指着那極目中的山巒河川,道:“這錦繡山河,也有國舅一份功勞。”

北疆之戰,滕思成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戰功,姜恪登基後,論功行賞,封他騰遠伯,可享三代世襲,故有此一說。

滕思成臉色有一剎那的微變,旋即斂神恭謹道:“不過微末功勞,怎比皇上雄才偉略?臣惶恐,萬不敢居功。”

姜恪淡淡一笑,似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轉頭望着那空闊的遠處,道:“夫人貞烈,朕印象深刻,得妻如此,是國舅的福氣。”

說起夫人林氏,滕思成剛毅的面容稍有緩和,發自肺腑的道:“是,內子貞靜剛烈,素日也多有忠言相谏,的确是臣的福氣。”

林氏十六歲嫁與滕思成,相夫教子,管理庶務,謹守本分,那日不慎落在逆王手中,險遭□,在那千鈞一發之時,竟欲引頸自刎,恰逢姜恪領兵攻來保住一命。自那時,滕夫人貞烈之名便深入人心。

有此貞烈女子為妻,時時在旁規勸着,滕思捷縱有驕橫,也不致僭越。姜恪微微一笑,轉身道:“走,陪朕去瞧瞧。”滕思成自是欣然随之。

那邊已寫出了不少佳詞佳句,見皇上走過來,更是踴躍吟誦,才情激發。

那廂邊,宮中上林苑中,皇後賜宴,京中命婦三品以上,宗室之婦皆都欣喜持貼而至。

菊花種類衆多,宋代劉蒙便在《菊譜》中,依色将三十六個品種分為黃十七品、白十五品與雜色四品。

內務府早早的命花房培育出數系新品種,此時擺在那缤紛花色之中,十分惹眼,引得諸女結伴圍觀,而那些傳統便有的花種,亦是千嬌百媚,不甘冷落。

“今日托了皇後娘娘的福,見了這許多尋常見不到的珍貴花種呢。”林氏輕輕一福,笑意清爽。林氏為人爽朗真誠,又飽讀詩書,華婉跟這個嫂子有過數面之緣,也交談過幾次,是很說得來的,此時見她過來,便也握了她的手,相攜着往邊上的亭子走去。

“嫂嫂喜歡,也不枉內務府忙了這些天。”兩人一起在石凳上坐下,宮女奉上了精心烹制的菊花茶,林氏輕輕撥去茶中的細末花瓣,小小抿了一口,嘆道:“果真好茶,今日,臣婦飽了眼福又飽口福,可是大大賺了一番,不枉此行了。”她言語直白,坦率,雙眸溫柔清澈,毫不作僞,華婉陰霾凝重了多日的心思也不由稍稍舒泛了一些,笑容中也更明亮了一點,一旁的菲絮,心直口快,笑着道:“這是娘娘親手所制,自然要比尋常的珍貴。”

外頭賞花的諸女見皇後到了這亭子裏,也都紛紛聚了過來,聽了菲絮之言,皆都言道:“能飲皇後娘娘手制之茶,可真是臣婦的福分。”皇帝後宮只此一人,皇後娘娘賢淑,素來受皇太後喜愛,榮安長公主亦是多有親近,其兄騰遠伯戰功赫赫,乃是朝中新貴,聖上多有倚重,又更有皇帝寵愛,皇後娘娘這中宮之位坐得穩,可謂衆望所歸。這些臣婦是自心中景仰敬重。

華婉笑意雍容,揮手命人添茶:“菊乃花中四君子,淡泊高潔,本宮很是喜歡,又最是清熱散風,本宮閑暇時,便制上一些,今日,正好與諸位共享。”華婉微微垂眸,菊花味寒甘苦,沒到秋日入寒之時,姜恪也喜歡飲上一盅,名目平肝。不過剎那,她又是淡淡高貴的笑容,聽着臣婦們贊頌賢德之語。

“菊是君子之花,晉時,陶潛便是愛菊成癡,‘日駐彭澤,夜宿東流’,種菊、賞菊、采菊和賦菊,留下好些佳語佳話呢。”一名少年貴婦顧盼生姿,笑晏晏的道。

陶潛愛菊,乃是衆人皆知,諸人點點頭,卻有一嬌豔的少女,睜着靈透水靈的大眼睛,稚言稚語:“哪有人真的愛花成癡的?花就長這樣,再好看,看多了,不也厭了?”

她話音剛落,另一妙齡少女便脫口道:“怎麽沒有?本朝就有一位呢。當初顧府嫡長女顧惜便是愛牡丹成癡,‘紅燭夜照’的佳話可是一度遍傳京城的。”

說者無意,聽者卻色變,幾名年齡稍大,久居京城的貴婦皆是面色不安,暗暗相互顧盼了一眼,偷眼往皇後望去,見皇後面色如常,含着笑聽她們閑語,不由松了口氣,皇後娘娘嫁給皇上前,久居臨安,未必知道的清楚。

顧惜愛牡丹,紅燭夜照是佳話,那時還在潛邸做王爺的皇上親自動手栽植一品洛陽紅送佳人更是京城久為流傳的風流韻事。此事,年紀大些的知道,而及笄花年的少女們幼年時聽過如今大多不記得了,常随夫婿在野,近年才回宮的夫人們也未必知道的清楚,日月更替,倒是都淡忘了。

幾位夫人不動聲色的将話岔了開去。這小小的插曲很快過去,大家将話頭轉去了今年京中的時新花種上,皇後娘娘微含笑意,不時的也說上一句。

卻無人發現,面上雍容高貴,笑意溫煦的華婉她的手,掩在裙裾下,緊緊的揉捏着手中的絲帕,那手背上一道道細窄的青筋暴起,脆弱的絲帕幾乎要被扯裂了。原來,豫王府那滿園的牡丹……姜恪從未對花草表現出任何喜惡,卻唯獨對牡丹奉若心愛,不僅親手打理,登基後,更是命人将那滿園風景移到上林苑南面的一個園子中,那園子同樣取名叫随園,想來,這随園二字也是有來歷的吧。

華婉心中酸痛苦澀的無可言表。

重陽一日是在夜裏的家宴中落下帷幕的。宴至半旬,皇後娘娘便以鳳體違安為由,退席,皇上不過淡淡的嗯了一聲,随口吩咐宮娥好生伺候。諸人皆是詫異錯愕,皇上皇後歷來舉案齊眉,此時卻為何似有冷淡之意。然而,皇後鳳駕離去不久,皇上便命身邊的太監首領長安親去太醫院,召了禦醫去重華宮。衆人方恍然,怕是帝後間有了小龃龉。皇上召禦醫,以此借勢低頭,皇後通達事理,溫淑賢良,應當能盡早和好如初了。

衆人想的容易,事實卻并不如此。

夜色如水,半輪弦月挂在天際,夜風冰涼,姜恪披着件狐皮大氅,倚在玉辇上,正行至前往重華宮與建章宮的分叉口,她擡起手,做了個止的手勢,長安見了,立即高聲拉着腔調道:“停!”

擡辇的內侍即刻停了下來,一行人便停在了這道路中,先頭那十名內侍提着宮燈,将道路照的通明如白晝。姜恪望了望重華宮那處,眉眼沉郁,手指在玉辇上的扶手時不時的點一下,半晌方道:“去重華宮。”

長安道了聲諾,高聲下令道:“去重華宮~~”

那日,華婉語氣決絕的說了“不會有那一天。”後,她也冷下來,這接連數日,除了每晚同寝而眠,竟再無半點交集。她生氣,不說話,華婉也不理她,任她自身自滅,好似是真的惱了她,是真的不願再與她多說一句。本想今晚不去了,誰想走到這一步,她仍是放不下她。

姜恪頭疼得厲害,晚宴佳肴美味,歌舞升平,她卻因阿婉半路離席而心不在焉,她是真的身子不适還是只想離她遠遠的?她的氣色瞧上去委實有些難看,派了禦醫去看,散宴後,又親自叫來禦醫仔細問了,皇後娘娘有些氣虛,好生調養便好,旁的并無不妥。

阿婉究竟是怎麽了,她又做錯了什麽?一整日未進米糧,姜恪感覺到胃一陣陣尖銳的痛意,抽搐着,翻攪着。

重華宮轉眼便到了。她到底是放不下她的,只顧賭氣總是不行,阿婉不理她,阿婉冷落她,不論在哪,她的心都如缺了一塊,空落無所依。那就平心靜氣的談一談,這麽多天,阿婉再大的氣性也該平息了。

“你們都下去吧,不必跟着了。”姜恪負着手,自己慢慢的走了進去。

有宮女內侍見了她,正欲行禮,姜恪擺擺手,示意都退下去。不一會,重華宮中的宮人便都退到了外殿。

寝殿中有着淡淡的馨香,是屬于華婉的氣味,并不濃郁,卻十分的舒服,那種自然的香味不是世上任何一種珍貴香料所能描摹的。原本就想要好好談談的心更是堅定,只要阿婉能消氣,她低聲下氣些,就讓她罵兩句,也沒什麽打緊。

姜恪輕手輕腳的摸進去,榻上的帳子已經放了下來。姜恪掀起帳子的一邊,華婉正已安睡了,面容清秀而安然,雙眸合起,秀長的纖眉顯得分外細致而柔順,她呼吸平穩,絲毫不知身邊已闖進了另一個人。

姜恪低頭俯身,清淺的吻着她朱紅水潤的紅唇,一想到自己糾結至此,而這人卻心安理得的睡着了,便不禁心酸,牙齒用力的咬了一下,頂開她的牙關,長驅直入。

是阿婉的味道!姜恪瞬間沉迷,不知不覺便整個人壓了上去,唇間越發深入。多久沒嘗到了?姜恪不禁長嘆一氣,睜開眼,卻見華婉淡淡的漠然的看着她。

“還沒睡?”偷吻被發現,姜恪不由心虛,讪讪然的分開一些距離,卻并不從她身上起來,溫軟着聲道:“我以為你睡着了。身子還好麽?還有哪裏不适?”

“臣妾身子好不好,禦醫沒有禀報給皇上麽?”華婉淡淡的說。

又碰了個軟釘子,姜恪讨好的笑了笑,在她臉上親了兩下,軟軟的說:“禦醫說的是禦醫說的,我要親耳聽到你說好,才放心。”

☆、79七十九回

姜恪的讨好,姜恪的低□段,華婉不是沒有感覺,她定定的看着她,眼中卻不複從前的柔情,片刻,華婉道:“好了,我沒事,你也該放心了。”她的語氣不變,那話語中的意味卻似有軟化,姜恪心下一喜,再接再厲。

“阿婉,今日登了萬歲山,好累,你幫我揉揉肩,好不好?”姜恪本就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這些天的疏離冷落,她也只當是阿婉在使小性子,即便是真的惱了她,也定不是什麽大事,見她言語軟化,更是認定如此。

她可憐兮兮的皺着臉,慢慢的蹭了進來,抱着華婉軟軟的身子不松手。嗯,營造一個溫馨美好的氣氛,才能好好說話。

姜恪打得好算盤,華婉卻不買賬,仿佛靈魂脫離了自己的身子一般,冷眼旁觀着。

“皇上若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怎麽剛還好好的,又不冷不熱起來?姜恪不解,卻不敢撒嬌了,認認真真的松開她,正色道:“不歇,今日就把話說清了,總不能……”她誠懇道:“阿婉,我做錯了什麽,你說,我一定改。”

你做錯了什麽?華婉終于擡眼,仔仔細細的看她,你什麽都沒做錯,愛一個人從不是錯,要怪就只怪那人不是我。

把話說清,也好。

華婉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就像這些日子一樣,你是皇帝,我是你的皇後,我會在人前盡好本分,而在人後……”

她話未說盡,而其中的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了,姜恪憤然打斷:“想都不要想!”華婉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翻了個身,又去睡了。

她這樣毫不在意的姿态,她是真的不想與她在瓜葛,前些日子那樣淡淡的處着,連句體己的話都沒有,在一張榻上,就如陌路人一般,夜裏躺下,隔日起身,她什麽時候來的,什麽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也不在乎。

什麽時候,阿婉竟是這樣的心思了?姜恪愣愣的呆着,心裏惶恐的厲害,她低頭望向華婉,華婉背對着她,是一種隔離開一切的堅決。

那一剎那,姜恪便覺得,這人,是真的想将她從心中隔開了。

怎會這樣!姜恪猛地坐起來,不敢置信的瞪着華婉的腦後,她不同意!她絕不同意!

姜恪硬掰過華婉的身子,眼中滿是急切與企求,仿佛怕驚擾了她一般,軟下聲,問:“阿婉,你是說笑的是不是?你是我的妻子,這麽多年了,我們一直好好的,為何,為何……”

華婉睜開眼,那眼中閃着殘忍的光芒:“不是說笑,我是認真的,望皇上成全。”

姜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試探着問:“阿婉,你是不是怨我,怨我做了皇帝只能把你鎖在這四四方方的天地裏?你且等等,等寧珩能主事了,我就禪位,你想去哪兒,我都陪着你去,這是我們說好了的,你且等等,不要說這樣的話……”

華婉低聲的笑了,擡起手撫上她的面容,她的動作那樣輕柔,姜恪暗淡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可下一瞬,她的掌心飛快的撤離,冷冷的道:“你當初就不該娶我,而我,也不願把心放你身上了,一切都是不值得的。”她是皇後,寧珩是她唯一的子嗣,滕思成正值鼎盛,還有用得着的地方,她斷不可能被廢,何況即便被廢了也離不開這宮宇,她如今所求的,不過是能離得遠遠的,不失心,亦不傷心。

什麽叫當初不該娶她?什麽叫不想把心放她身上了?又什麽叫一切都是不值得的!姜恪瞪着她,心中又痛又急,怒道:“胡言亂語些什麽!朕不答應,你就要好好做朕的妻子!”

正當此時,外頭響起一陣急報:“皇上,東北邊兒八百裏加急!”

姜恪飛也似的,慌手慌腳的套上靴子,回頭道了一句:“今晚這話,我就當沒有聽過,你,你好好想想!”說罷,便立即走了,她不願再從華婉口中聽一句否認她們關系的話。

姜恪匆匆離去,這一晚就沒回過重華宮,此後數日皆宿在建章宮內。高麗集結大軍五萬,舉兵進犯,不過區區小國,趁着大穆兵禍剛止,竟就敢妄圖蚍蜉撼大樹。僞帝之後,耿良便被換了下去,如今鎮守東北的是山西耿家嫡系的另一名子弟,乃是從小校尉一步步爬到游擊将軍的位子,有的是經驗,如此升為都指揮使,領的是正二品的品階。

那高麗有備而來,大軍士氣正盛,一鼓作氣之下,竟連下三城。軍報傳來,舉朝皆驚。

“皇上,您歇歇吧,這都兩天兩夜未合眼了。”長安苦口婆心道。

姜恪冷冷掃了他一眼,長安心下一凜,退至一旁不敢多言。

手邊那東北傳來的軍報疊了一摞了,姜恪看完最後一本,面上已有怒容:“去,把滕思成給朕找來。”

長安忙領命而去,到了含元殿外,對着一名小太監快速道:“你快去重華宮呈禀皇後娘娘,萬歲爺都兩天兩夜沒合眼兒了,請娘娘來勸勸。”這時候,萬歲爺也就肯聽娘娘說的話了。國家軍情重要,龍體更是馬虎不得。長安看着那小太監跑遠了,方抓着拂塵往一旁的耳殿去,派人出宮去召國舅來。

皇後沒來,國舅在含元殿到了晚上,方漏液出宮。

滕府裏,林氏留了膳,一見夫君回來便服侍他更衣用膳,這種關頭,恐怕皇上也沒心思留着思成用膳。

滕思成匆匆扒了幾口,就站起身對林氏道:“你到書房來,我有話對你說。”

林氏正擰了帕子供他淨手擦臉,聽見話便順從的道:“是。”滕思成嘴角稍稍柔和了起來,看着妻子的目光亦是十分溫和。林氏是他的結發妻子,當初他不顯達時便不離不棄的跟着他,如今他飛黃騰達了,她亦如就是一般,不移初心。

對這妻子,他很是敬重。

他先去了書房等着,過不了多久,林氏便端了杯茶進來,微含笑意:“上次重陽宴時皇後娘娘賞的明前茶,夫君嘗嘗。”随着她這一句話,書房中嚴肅的氣氛便瞬時暖了下來。滕思成雙手接過,笑着道:“娘娘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大口喝了半杯,便将茶盞放到桌上。

林氏不由輕輕搖了搖頭,随他說起事來:“花莊來信了。”

“哦,說什麽了?”滕家如今剩下的除了他就是嫁給山東蘇家的滕思宸和皇後娘娘,滕思宸是個不安分的主,時常寫了信來,若沒什麽打緊的事,妻子是不會特意給他提的。

林氏斟酌了下用詞,道:“也沒什麽,只是,花莊是皇上的妻妹,日常難免驕縱,如今滕家這一輩就只剩了夫君一個男兒,萬事都落到您身上,皇後娘娘入主中宮,言官未免就對滕家多注意些,妾身想,花莊的性子應當拘一拘了。”

滕思成手中一點桌面,肅聲道:“你說的是,越是顯要越不可大意,雖然花莊是出嫁女,但總歸是滕家的女兒,不能讓她壞了滕家的名聲,如今京城安穩,自是無事,若将來有個風吹草動,什麽都能拿來說事。皇後娘娘賢德,不可讓她連累了。我這就寫信讓襄陽侯仔細着點,蘇良時耳根子軟,為人也不大氣是壓不住花莊的,只能請襄陽侯出面了,這些年,先帝和皇上都冷着蘇家,襄陽侯想必也曉得厲害。”

“夫君說的正是。”林氏婉約一笑,“妾身給您研磨。”

她說着,便立了起來,滕思成忙拉住她,笑道:“不急,你先聽我說,皇上的意思,讓我到東北做副帥,協助耿家那小兒平了高麗。”

林氏一愣,道:“高麗只有區區五萬兵馬,怎要如此大費周章,夫君應了?”

滕思成笑看着她,卻不言語,林氏叫他看的臉色緋紅,低了頭,嬌聲道:“夫君不說話,卻看着妾身是為何?”

林氏雖則明事理,可畢竟身在內宅,對這軍國大事還是不了解。滕思成耐心解釋:“高麗不頂事,他們的國主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對大穆進兵。皇上的意思,北疆兵禍剛止,此時不宜大動幹戈,要盡快平了高麗,最好……要高麗曉得厲害,對大穆稱臣,歲歲來朝,年年進貢。”

林氏恍然,皇上是想借這次立威呢。

“我沒立即答應,”滕思成繼續道:“前些日子,承憲郡王透過口風,他是想去的,我尋思着是否賣個人情給他,待明日朝議時再瞧瞧。”

林氏不安道:“皇上是想你去的,你不答應,可會讓皇上不悅。”古往今來,多得是狡兔死走狗烹,鳥盡弓藏的君主,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冰河萬裏,可不是說笑的。

滕思成忙安慰道:“不會不會,放心,皇上是仁君,不是不容人沒度量的。只是……”他踟蹰起來 ,想着是否要跟妻子說。

林氏一急,忙脫口道:“夫君與我是夫妻,本該福禍與共,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夫人貞烈,朕印象深刻,得妻如此,是國舅的福氣。”滕思成忽然想到那日皇上的話,不由暗道,連皇上都這樣說,他還有什麽不能跟林氏說的,這麽一想,他臉上便有幾分與有榮焉的驕傲,誰家夫人能得聖上如此贊譽!滕思成沒了顧慮便說了起來:“我一心想承父侯之爵,雖然騰遠侯是降等襲爵,我如今做了個伯爺也是合情合理的,可我最想的還是得了那侯爵。”他是庶子,騰遠侯偏愛嫡子,偏心的都沒邊兒了,這個林氏最知道,夫君才能遠強于滕思捷,卻因出身差一截便低人一等,讓他怎能咽下這口氣?林氏心疼的握緊了滕思成的手。

滕思成寬慰般的笑了笑,道:“皇上洞若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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