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試試
裴知良颠着一肚子的擔憂總算放下, 生怕兒子和他.媽一樣,走丢一次就再也沒回來。
他啞聲問:“和小傅吵架了?”
裴炀迷茫地縮在角落,像是在分辨他是誰, 好半晌才說:“沒有吵架。”
“他欺負你?”
“沒有欺負我,他很好,可是……”裴炀酒勁還沒去,越說越哽咽。
裴知良耐着性子問:“可是什麽?”
他可能永遠也想不到, 裴炀心裏正上演着一場四角戀的大戲。
裴炀喃喃自語:“都是我的錯。”
“……”裴知良不知道該怎麽勸慰兒子, 只能生硬道, “你別怕, 受了委屈要和爸說, 爸給你做主。”
他生疏地摸摸兒子頭頂, 小鬼不知不覺就長這麽大了。他錯失了裴炀最精彩十多年歲,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
從大一斷絕關系, 到現在足足十四年,裴炀褪.去了最初的青澀,變成了生意場上圓滑的商人,也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和傅書濯白手起家以及相伴多年的故事被媒體争相報道,都說他們是同性婚姻的楷模。
有時候夜深人靜, 裴知良也會找出相關雜志,從照片裏細細揣摩兒子的變化,看他一點點變得成熟,既欣慰又悵然。
就這麽一會兒愣神的功夫,裴炀已經淚流滿面。
裴知良努力讓聲音溫和:“哭什麽?”
“我想爸了……”裴炀眼裏盡是迷茫, “我想回去見他, 可是……好像回不去了。”
裴知良眼眶一紅, 以為裴炀是沒認出自己:“想爸就回去看看, 家裏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
裴炀一直喃喃:“回不去了……”
裴知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無措地握住兒子的手,光滑與褶皺形成了鮮明對比。
外面,那位社畜先生的老婆接過警方的交代,準備帶着老公回家。
她用最兇的聲音說着最溫柔的話:“失業有什麽大不了?老娘養你就是了,你還敢尋死,再有下次你試試看——”
兩人腳步漸行漸遠,警方也準備撤:“我們走了。”
“辛苦了。”
橋上慢慢只剩下傅書濯一個人,他渾身透濕,倒沒覺得冷,只是身體有點僵。
秦楠衫準備送他們回去,被傅書濯拒絕:“早點休息,大晚上的耽誤你時間,抱歉。”
秦楠衫無奈:“傅總……”
程耀沖她搖頭:“你回去吧,小姑娘要睡好覺,我們在呢。”
傅書濯安靜地走到車邊,看見裴炀已經蜷縮在後座昏睡。
裴知良走下車,本想問今晚怎麽回事,可看傅書濯狼狽的樣子又沒忍心。
“先帶炀炀回去吧,你們都受了涼。”
傅書濯張了張嘴,第一個音節輕飄飄地散在空中,竟然啞得沒法出聲。
他扯了下喉嚨才道:“您要一起看看家裏嗎?”
裴知良沉默了會兒:“好。”
程耀見狀坐上駕駛座:“上車,我送你們回去。”
車坐不下這麽多人,齊合月對程耀擺擺手:“我打車回去,你開車注意安全。”
一路上,車裏都安靜的不像話,只有裴炀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喃喃呓語。
“傅書濯……”
傅書濯正吹着晨風,聞言立刻低頭去聽,裴炀下一句就是:“我想媽了……”
副駕駛的裴知良鼻子一酸,險些老淚縱橫。
妻子去世的這一年多,他時常還有妻子還在的錯覺,會不知不覺叫出對方的名字,說你養的多肉總算變色了,兒子最近好像沒上什麽雜志……
然而驀然回首,整個家裏空蕩蕩的毫無人氣。
程耀把他們送到家就走了,裴知良還是第一次這裏,房子很大,但兩個人住意外得不顯空蕩,很溫馨。
傅書濯先把裴炀放到沙發:“您先轉轉,我給浴缸放個熱水。”
裴知良站在原地沒動,一只白貓竄出來蹭他褲腳,蹭着蹭着就往地上一癱。
“喵。”灼灼好奇地看着這個陌生老人。
裴知良将它抱起,拘謹地打量四周。
這裏充滿了裴炀的生活痕跡,沙發後面的拼圖背影、裴炀喜歡的幼稚毛毯,桌上還放着一張他和傅書濯的合照,笑得很張揚。
往右邊看,玄關旁挂着一個留言便利貼,最近一張是裴炀的字跡:“別擔心,我出去買束花,很快回來。”
看時間,應該是傅書濯生日那天。
過了很久裴知良才慢慢往裏走,看見了敞開的主卧門,裏面幹淨整潔,完全沒有因為只有兩個大男人住而髒亂成一團。
傅書濯調好熱水出來,見裴知良站在門前愣神,便說:“您進來看看?”
裴知良躊躇良久才踏入,一眼就看見了書桌上的全家福,并不是裴炀跟傅書濯的——而是他和妻子還有裴炀三人的合照。
這張照片久遠到裴知良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源。
那時裴炀應該還沒上高中,總說他跟妻子偏心哥哥姐姐,非要跟他們單獨照個全家福。
傅書濯順着他視線看去:“照片他一直存着,大三那年手機壞了,他急得直哭,跑了好多家手機店才找回照片,後來就打印出來做了相框。”
裴知良眼睛一酸,他別開視線:“你帶他一起洗個澡,不用管我。”
水還要放一會兒,傅書濯給裴知良安排了個次卧:“被子都幹淨,衛生間洗漱用品都有。”
裴知良嗯了聲就關上門,灼灼從他懷裏跳下來,好奇地打量新奇環境。
半晌空氣裏才傳來蒼老的嘆息:“就你陪着我這把老骨頭吧。”
傅書濯将裴炀抱進浴室,他探了探水溫,剛剛好。
裴炀衣服已經被毯子捂潮了,傅書濯半摟着人将衣服一件件剝落,露出又濕又冷的身體。
“也不知道明早起來會不會又炸毛。”傅書濯微嘆着蹭蹭裴炀鼻子,感受這來之不易的親昵。
浴缸很大,足夠容納兩三個人,是裝修時傅書濯提議的,可以開拓一下新地圖。裴炀雖然臊得慌,但也沒拒絕。
後來不知道多少次,他們都在這浴缸裏厮混度過。
傅書濯沒和裴炀一起泡澡,他來到旁邊的淋浴間,溫熱的水流慢慢沖散了身體的僵涼。
不過幾分鐘他就關掉花灑,把浴缸裏的裴炀撈起,某只傻貓喝得醉醺醺,不能泡太久。
傅書濯拿浴巾給裴炀裹住,濾幹水分又套好睡衣才送進被窩。
他在床邊坐了很久,就這麽靜靜地看着裴炀睡顏,最後還是沒忍住彎腰,在裴炀唇邊落下一吻。
“我保證,最後一次。”他喃喃道。
……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陽光倒是不錯。
傅書濯毫無睡意,去廚房做了份早餐送去次卧。
裴知良果不其然沒睡,正戴着眼睛摩挲手機相冊,裏面有他跟太太的回憶,還有他這些年從各種雜質途徑保存下來的裴炀照片。
聽到敲門聲他連忙按滅手機:“請進。”
傅書濯拉下門把手:“您吃點早餐再睡。”
裴知良推了推眼鏡:“你吃了?”
傅書濯搖頭:“我不餓。”
裴知良皺了下眉頭:“你也吃點,別逞強。”
他強硬地把一份早餐分成了兩份,兩個年代的人坐在餐桌上,氣氛安靜得詭異,只有調羹和碗碰撞的聲音。
裴知良近些年牙口不是很好,吃東西都細嚼慢咽的,要分好幾次吞下。
“你們平時都誰做飯?”
傅書濯:“最開始是炀炀……後來他确診了,我就學着做了點。”
裴知良沉默了會兒:“味道不錯。”
他對誰做飯沒什麽意見,就是找不到話題随口問問,本以為兩人會請燒飯阿姨,沒想到都是自己來。
裴知良有點悵然:“炀炀以前連餃子都不會煮。”
“大學租房的時候學的。”傅書濯有些懷念,“那時候房子就十平米左右,沒有廚房,我們就買了電鍋,可以煮點面,炒些簡單的菜。”
傅書濯可能是個天生的商人,才大學就開始嶄露頭角,裴炀最初不懂他的領域,就默默撐在身後。
大學他倆不是一個專業,否則也不會報不同的學校,後來為了對傅書濯有所幫忙,裴炀又跨專業考上了傅書濯學校的研究生,這才有了現在的他們。
裴知良抽了張紙擦嘴:“很辛苦吧。”
“都過去了。”傅書濯垂眸,安靜了會兒說,“我曾以為走過那些年,再沒什麽能打倒我們……”
最後卻敗給了一場不死的絕症。
裴知良起身拍拍他的肩:“更苦的日子還在後頭。”
他深知照顧一個癡呆患者有多煎熬,裴炀現在看着還算正常,可惡化是遲早的事,有生之年醫學界在這個病上都未必能有多突破。
也不是沒有治愈的例子,但十萬個人中都未必成出一個。而且深入探究後就會發現,其實都是玄學,醫生可能都說不清對方為什麽突然清醒。
“我知道你也很辛苦,但這句話我還是想說。”裴知良深吸一口氣,“昨晚的情況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否則我會把炀炀帶回家。”
傅書濯沉默良久:“明白。”
裴知良見他态度端正,語氣微緩:“他媽媽确診一個月我就提前退了休,走哪我都跟着,恨不得栓在褲腰上……可就那麽一次。”
裴知良輕吸一口氣,聲音輕顫:“我就沒看住那一次,就那一次啊……他媽媽再沒能回來。”
提起已逝的太太,裴知良眼眶泛起紅色,繃得很緊,眼角的褶皺深深堆在一起。
本像裴炀和傅書濯這樣的年輕人,感情再好都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但生病後斷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的相處模式。
傅書濯向裴知良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裴知良再次拍拍他的肩:“去睡會兒吧,我來洗碗,昨晚睡得早。”
傅書濯确實困了,身體已經發出疲憊的信號。他去主卧看了看裴炀,睡得還很熟,就是不自覺地往後拱着,像是沒安全感。
傅書濯坐了十分鐘,就幫裴炀掖了不下十次被子。
他最後還是去睡了客房,因為唯一的大次卧讓給了裴知良,他只能去灼灼的小房間睡。
白貓黏上了老人,也不理他這個有錢的爹,這一覺睡得格外凄涼。
·
不過五個小時傅書濯就被噩夢驚醒,他夢見裴炀再次走丢,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就沖去主卧,幸好人還在,但也因受涼發起高燒。
生病的裴炀最不老實,睡着了也哼哼唧唧,要人抱着哄。
他一會兒呢喃傅書濯的名字,一會兒喊爸。
傅書濯很有照顧小貓生病的經驗,他靠在床上把裴炀攬進懷裏,輕輕安撫順氣。
顧忌早上剛保證過是最後一次不經同意親他,傅書濯只是克制得碰碰裴炀發側:“我在,爸也在呢。”
不同于早上剛回來的冰涼,裴炀的手也很燙,他一個勁地在傅書濯懷裏拱,直到被傅書濯抓住手十指相扣才老實。
傅書濯側頭靠在裴炀發頂,裴炀燙人的臉頰就貼着他頸窩,像抱了個大型暖爐一樣,又暖又慰貼。
裴知良本想來看看兒子,看到這一幕又安靜離開。
……
裴炀醒來已經是傍晚,燒退了大半,酒勁也徹底散了。
看到窗邊坐着看書的裴知良他有點茫然:“爸,你怎麽在這?”
“不記得了?”裴知良推推眼鏡,“你昨晚跑去喝酒在人橋上撒酒瘋,還上了當地新聞熱搜。”
裴炀:“??”
他想打開手機看,結果還關機了,只好先充電。
他跟裴知良幹瞪着眼,父子倆都不知道說什麽。
裴炀有點斷片,他就記得昨晚跑去酒吧買醉,中途還拿前來搭讪的人以及偶像和傅書濯類比,比對出他可能精神上腳踏兩條船的事實……
再後來他覺得了無生趣就離開了,記憶就斷在這裏。
裴炀嗓子也有點啞:“爸……傅書濯呢?”
裴知良:“他去公司處理工作。”
其實是暫時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裴炀,剛好想給這對父子單獨相處的時間,可以聯絡下感情。
剛睡醒的裴炀很懵,今天不是周日嗎,能有什麽工作要處理?
他剛想下床,就看見床的另一半躺着一個眼熟的大型娃娃,如果他沒記錯,這娃娃昨天還躺在電影院旁邊的娃娃機店裏。
傅書濯把它兌換回來是什麽意思?
裴炀清了清嗓子:“那,他晚上還回來嗎?”
裴知良詫異擡頭:“回來。”
“哦……”
充上電的手機自動開機,叮得一聲。裴炀打開本地熱搜看了眼,還真有他撒酒瘋的視頻。
标題就是“某男子因和家中貓咪吃醋欲輕生”,裴炀差點裂開。
幸好視頻裏的他被打碼了,聲音也做了變聲處理,喝醉的他帶着哭腔控訴:“我在家裏的地位比貓還低,那混蛋買玫瑰給貓玩都不給我……”
後面隐約還跟着一聲嗚咽。
“……”
還有什麽比求死失敗的事更可怕嗎,有的——以撒酒瘋的傻缺姿态上了熱搜,供其他人欣賞圍觀。
——哈哈哈笑死我了怎麽能這麽可愛?
——說出地址,我們集資去套你家貓麻袋!你贏得你老公,我們贏得貓,雙贏!
——旁邊那兄弟也很搞笑啊,知道回家得跪榴蓮。
——這兩人都不是真的想死吧,一看就是撒酒瘋啊,但幸好警察來得快,不然搞不好就真跳下去了。
——今天又認識到一種吃醋新方法,我不由看向我家天天黏着我老婆的薩摩耶……
——等這兩人醒來看到熱搜會不會真的想死啊(doge)
……
裴炀确實有點想死,這也太丢人了。
要是沒打碼,他這就不是本地熱搜了,能直接登上全國熱搜,畢竟某某大型公司副總經理喝醉撒酒瘋,還跟貓吃醋這種話題顯然很吸引人。
眼不見心為靜,裴炀直接關掉手機,但尴尬一點沒被緩解,畢竟還要面對一個嚴肅的老父親。
裴炀第一次這麽期望傅書濯在自己身邊,他完全不知道該跟裴知良說什麽。
他已經太多年沒有和父親相處的經驗,甚至局促到不知道該怎麽問候,該聊什麽話題,用什麽語氣。
可惜傅書濯這次沒聽到他的召喚,一直到晚上十二點才回來。
裴知良已經去次卧睡覺了,傅書濯輕手輕腳地打開主卧,想來看一眼裴炀,沒料到直接和他四目相對。
“……怎麽還沒睡?”傅書濯盡可能放松地走進來。
裴炀不由捏了下被子:“不困。”
傅書濯只是坐在床邊,離裴炀還有一個人的距離。他語氣輕松:“該跟你說聲對不起。”
裴炀茫然看他。
“是我考慮不周,不顧你意願親你。”傅書濯掌心微緊,表情卻和尋常一樣,“你說得對,你失憶後,我們其實才認識一周。”
裴炀不自覺地心顫:“你想說什麽啊?”
“我想了很久,離婚放你走這不現實,我做不到,所以我想……”
傅書濯斟酌道:“我想請你再試試,我們一起再出去走走,重溫一些過去的回憶,如果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也還是喜歡不了我——”
裴炀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他說不清此刻什麽心情,覺得傅書濯下一句就該是離婚。
他好像并沒有想象中的期待,身體和大腦都在本能的散發恐慌——傅書濯似乎很傷心,盡管他故作輕松,可眼神做不了假。
傅書濯頓了很久,聲音很輕:“如果那時候你仍然接受不了我,那我願意放手。”
裴炀心口蔓起一片無邊的心悸,就像那年溺水,将要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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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