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好暖和。

麻木的四肢逐漸恢複感知,熱度随着血液流動,傳遍僵硬的身體。

仿佛被丢入了溫熱的暖爐,酥麻的感覺順着背脊竄上來。

喻欽緩緩睜開眼,恍惚了片刻,發現自己竟回到了樓上的卧室。

他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呆呆躺了會,一骨碌爬起來,飛地沖出門。

攀在二樓的欄杆往下望,喻铎川正在吃早餐。

喻欽眼眶酸酸的,沖着他喊:“爸爸……”

喻铎川擡起頭,晨光在他的臉上流動,瞳孔漆黑如墨。

“去洗漱,下來吃飯。”

喻欽聽話地轉身回房,喻铎川又說:“多穿點衣服。”

喻欽凍了一夜,經喻铎川提醒,才遲鈍地感知到自己發脹的大腦和堵住的鼻子。

有點感冒了。

他揉揉鼻尖,給自己裹上了厚重的羽絨服。

一只小粽子從樓上挪到喻铎川對面坐下,啃了一口三明治,慢吞吞地說:“爸爸,是你把我抱上去的嗎?”

喻铎川“嗯”了一聲,視線還停在平板上。

“你心疼我了對不對,你——”

“欽欽,”喻铎川擡眼看向他,語氣略帶警告,“好好吃飯。”

喻欽嘴唇張了張,受傷地盯着喻铎川,眸中水光閃動。

昨晚他坐在冰冷刺骨的門外,昏昏沉沉暈了又醒,痛苦攪進每一次呼吸,拖着他往下墜。他以為他的一顆心早已疼到麻木,卻又輕易地在發現自己于卧室中醒來後回溫,因為喻铎川而跳動、震顫。

他想他的父親是不是心軟了,是不是會像小時候一樣,将他抱進去,就再也不分開。

結果呢。

都是他自作多情。

喻欽“嘩”地站起身,只咬了幾口的三明治丢回碟子,牛奶也不喝,抓起書包跑去了車上。

喻铎川不生氣也不挽留,只吩咐保姆再裝一份早餐放進保溫盒。

他慢條斯理地閱讀完新聞,喝盡最後一口咖啡,起身理了理袖口和衣領,拿着保溫盒走了出去。

打開車門,喻欽縮在另一邊,故意扭過頭看着車窗外,一點餘光都不分給他,小臉氣鼓鼓,像一只壞脾氣的倉鼠。

喬叔發動車子,從後視鏡裏瞥了一眼,頓覺稀奇。

往常在車上,喻欽都恨不得要坐到喻铎川腿上,能貼多近就多近,到了校門口也是黏黏糊糊抱着喻铎川蹭好幾下才肯走,今天居然自己坐到最遠的地方,悶悶的一句話都不說。

吵架了?

喻铎川将飯盒放到喻欽腿邊,說:“早餐。”

喻欽頭也不回,毛茸茸的腦袋縮在圍巾裏,鼻音很重:“我不吃!你拿走!”

喻铎川溫聲說:“不要拿身體鬧脾氣,帶上,餓了就吃。”

“不吃!”

喻铎川便不說話了,靠在椅背上目視前方,車內又陷入寂靜。

喻欽聽到身旁沒了聲音,恃寵而驕的怒氣一下子竄得老高,可沒一會又自己熄了火,手指攥在一起不安分的掐着。

他……他也沒多不講理吧?

怎麽就不哄了。

喻欽不情不願挪着身子轉回來,用餘光小心翼翼去看喻铎川的表情,以為他是生氣了。

可喻铎川沒有,他正悠哉地閉目養神,像是完全不在意他的孩子是不是還在賭氣,會不會餓。

喻欽被他這副模樣氣得胸悶,到了學校門口,拎起書包就走,把車門關得震天響,保溫盒落在車座上刻意不拿。

“徐正陽,你有沒有帶吃的。”

喻欽半截手指露在袖子外面,拽了拽徐正陽的衣角。

“有啊!”徐正陽将背包拉開,露出滿滿一袋零食,全是喻欽平常喜歡吃的,“巧克力,小面包,薯片,啥都有,你挑。”

喻欽扒拉扒拉,拿了兩個面包出來。

“你沒吃早飯?”徐正陽問,“昨天你爸不是回來了嗎?他不管你?”

喻欽沒精打采的眉毛一下子豎起來,像只炸毛的兔子:“別跟我提他!”

徐正陽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又熟練地問:“怎麽了?是他出門的時候沒讓你親一口還是晚上少哄了一句?”

他對喻欽的壞脾氣算是了如指掌,反正每次喻欽心情不好都是因為他的父親,但其實都是裝模作樣地生氣,變相的撒嬌,喻铎川發個信息過來喻欽就又笑開了。

喻欽吼他,尖削的下巴從羽絨服的領子露出來:“你不懂!我……我讨厭他!我再也不想理他了!”

說完,他低下頭氣呼呼地啃面包,手機蓋在桌面,看到手機殼的合照,飛快扯過一本書擋住。

早自習結束,喻欽的感冒加重了。

他腦袋暈暈的,過一會就要從桌洞裏掏出一張濕巾擦鼻涕。他的肌膚嬌嫩,用普通紙巾擦幾下就會破皮,每次感冒過後,鼻子那一塊的嫩肉都疼得不能碰。

一節課上得昏昏沉沉,到了下課,徐正陽主動說要幫他去買感冒藥,喻欽枕着手臂在桌上休息,點了點頭。

他閉着眼把書本下壓着的手機摸出來,點亮屏幕,消息欄空空蕩蕩。

喻欽篤定,早上的時候喻铎川看出來他感冒了,畢竟平常他咳個嗽都會被抓過去問是不是喉嚨疼。

可到現在喻铎川連一句關心都沒有。

是怎麽了?搬到樓下去住以後,要把給他的寵愛一起帶走嗎?

生病的人心裏的脆弱總會被放大百倍,何況喻欽本來就嬌氣,攥着手機,眼淚一滴滴流到袖子上。

徐正陽回來時看到喻欽在哭,連忙拆了藥遞給他:“你吃不了苦的,我特意買的膠囊,先吃掉。”

“特別難受嗎?特別難受的話我幫你去跟老師說一聲,你回家休息吧。”

喻欽搖搖頭,仰頭咽下膠囊。

回家幹什麽呢,別人生病回家是因為家裏有人照顧,而他的父親明明知道他的孩子不舒服,卻吝啬于一句安慰。

喻欽心裏戚戚,把圍巾重新圍上脖子,擋住臉上的淚痕。

沒過一會,他又不死心地掏出手機給藥盒拍了張照,發了條朋友圈。

“感冒太難受了,希望快快好起來吧[圖片]”

陸陸續續有人點贊,朋友圈的互動提醒處,不同的頭像一一閃過。

等了好久,喻欽才看到那個他想看到的頭像。

铎川:注意保暖。

敷衍的四個字,沒有私聊,沒有電話,喻欽氣得差點砸了手機。

他的指甲死死摳進肉裏,耳邊有一個聲音在尖叫:“他不在乎你!他不愛你了!”

喻欽用力閉上眼,将手機關機,丢進了背包。

感冒的時候鼻塞,味覺也會遲鈍許久,中午的菜都是喻欽愛吃的,但他嘗不出什麽味,蔫蔫吃了幾口就放下了。

徐正陽也随他,反正他包裏零食夠夠的,喻欽什麽時候餓了随時拿。

睡過午覺,喻欽還是打不起精神,上課時撐着手發呆,老師講了十幾題了他才想起來翻個頁。

“徐正陽,”喻欽拍拍他,“垃圾袋滿了,換一下。”

“诶。”徐正陽将兩人中間塞滿濕巾的垃圾袋取下來打結放到一邊,換上新的重新挂好。

喻欽說了聲謝謝,然後盯着書本上的字出神,以此熬過漫長的課堂。

放學後喬叔來接他,喻欽一坐上車,喬叔便問:“喻少爺,您手機沒電了嗎?”

喻欽愣了愣:“……有電的。”他不明所以地問,“怎麽了?”

喬叔打了轉向燈,邊掉頭邊說:“喻先生本是想親自來接您的,您電話打不通,他說您還在生他氣,就讓我來了,自己去了城西給您買您喜歡吃的那家麻薯。”

喻欽攥緊了手機,心裏一陣後悔。喻铎川可好久都沒親自來學校接過他了。

後悔之後又是生氣,要不是喻铎川早上敷衍他,他能把手機關機嗎!于是他賭氣道:“他這個時候知道裝好人了!”

回到家,保姆已經做好了菜,喻欽一個個嘗過,依然嘗不到什麽味。

喻铎川稍晚些到家,将麻薯放在茶幾,一身寒氣地在餐桌前坐下。

他松了領帶,自然而然地給喻欽夾菜。

“怎麽又只吃蔬菜不吃肉。”

喻欽抱着碗躲開,語氣很沖:“我不用你管!”

喻铎川的筷子停在半空,肉片上的一滴油滴在桌面,留下一個斑駁的痕跡。

男人默然片刻,收回手放進自己口中。

喻欽愣了,過了好久才将碗重新放回桌上,手扶着碗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一頓飯吃得沉默,只有喻欽時不時吸吸鼻子的聲音。

他攥着筷子,躲着喻铎川的手,兩人伸到同一碟菜,他便像觸電一樣縮回來。

面對喻铎川的喻欽實在太好拿捏,看起來脾氣壞又嬌縱,可都是仗着喻铎川的縱容。

要是男人收了溫柔樣子,喻欽發一場火,在持續的沉默中,又會自己開始找補,反思是不是自己太過分了,最後別扭地遞上臺階求和。

喻欽吃完飯,挪到沙發邊坐下,将喻铎川給他買的麻薯打開,一顆一顆慢慢吃着。

他鼻尖紅紅,濕漉漉的眼睛偷偷觀察着餐桌上的男人。

等到喻铎川吃完站起身,路過沙發回房時,喻欽立刻往沙發上一倒,嘴裏發出難受的哼聲。

喻铎川果然停了腳步。

喻欽的臉半埋在抱枕裏,先是看到男人筆挺的西褲,接着西褲彎折,半蹲了下來。

清冷的雪松香鑽入鼻腔,喻欽的下巴被捏起,對上一雙漆黑的眼。

“難受?”他呼出的氣息噴在喻欽臉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太近了。喻欽連喻铎川下颌的青色胡茬都看得清楚。

他的嘴唇抿了抿,聲音小小的:“不要。”

男人的手指在他的劉海上撥了撥,微癢的觸感:“藥在書包裏嗎?”

“嗯。”喻欽乖乖回答。

喻铎川重新站起來,褶皺抻直,喻欽偷偷看他,西裝勾勒出完美的身形,連腳踝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計算好的神跡。

喻铎川擠出膠囊,倒了一杯溫水,他将喻欽扶起來,摸摸他的耳朵将藥喂進去。

“麻薯還吃嗎?”

喻欽眨眨眼:“吃。”

他的手縮進袖子,低着頭慢慢地說:“但是沒力氣了。”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麻薯的紙袋被骨節分明的手拿起來,一顆白色的麻薯團舉到喻欽的嘴邊。

“張嘴的力氣總有吧?”

喻欽擡眼,看到喻铎川泛着笑意的臉,心怦怦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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