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喻欽“嗷嗚”一口咬掉麻薯:“還要。”

喻铎川便在他身旁坐下,一個一個喂給他吃,像給寵物小貓喂食的主人。

一袋麻薯很快吃完,喻欽還有點意猶未盡,穿成蘿蔔的手圈住喻铎川的手臂,頭在他的肩上蹭蹭。

“好吃……”他飛快地說了一句,“喜歡爸爸。”

喻铎川說:“好了,該去寫作業了。”

喻欽的笑停了,攥着他的西裝袖口緊張地問:“你跟我一起上去嗎?”

喻铎川将紙袋丢進垃圾桶,空着的那只手摸摸喻欽的頭:“乖。”

喻欽的表情一下子暗淡,他撲上去緊緊摟住喻铎川的脖子:“爸爸,為什麽不跟我睡…我想你,我想你!爸爸……”

喻铎川冷質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欽欽長大了,要學會一個人獨立。”

喻欽抱得更緊,整個人都縮進了喻铎川懷裏。

“如果長大就要離開你,我寧願永遠都不長大。”他鼻音濃重,還帶了點哭腔,“爸爸,我離不開你。”

男人的手捏了捏他的後頸:“又在說傻話。”

喻铎川抱着喻欽起身,順手将他的書包也提上。

“爸爸把你抱上去,就不許再鬧了。”

一層一層的樓梯,踩上去時輕微的磕碰着響,像絕望的倒數。

房門被打開,喻铎川将喻欽輕輕放在書桌的椅子上,握住環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聽話。”

“我不是在鬧!”喻欽的眼尾揉進了胭脂般血紅,“我說的都是真的!爸爸,你別走,你別走!”

感冒帶來的大腦昏脹,讓喻欽有一種好像又回到了枯坐在冰冷的門外等待的幻覺,他在這樣的幻覺中牙關發顫,全身冰冷。

等到意識慢慢回籠,渙散的眼神聚焦,他才發現,原來卧室早就只剩他一個人。

冷。

冷氣無孔不入,即使将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穿上厚厚的毛絨襪,他還是冷。

爸爸……

爸爸。

喻欽混沌地一遍遍呢喃,仿佛這樣就能将他從冰天雪地中救贖。

他的身體蜷成一團,大床變成冰冷的湖面,手指貼上去冷意沁骨。

喻欽看到在薄薄一層冰面下有一團紅色,那是火。

炙熱的,燃燒着的火。

他瘋狂地撲過去,指尖好像已經能想象出那溫熱,卻又被冰面撞得一疼。

他開始鑿冰。

手肘一下下撞擊在冰上,指甲刨開冰屑。嘴裏呼出的白氣騰升,變成天上的雲。

終于。

冰面被他鑿開一個洞。

以這個洞為圓心,四周開始飛速塌陷,帶着一切向下毀滅。

喻欽癡狂地盯着那一抹火光,義無反顧地墜落。

失重感猛的侵襲,喻欽身體一震,醒了過來。

他整個人縮在被子裏,手腳冰涼,四肢麻木,鼻塞得更嚴重了。

喻欽昏昏沉沉緩了好久,才扒開被子,從枕頭下面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該起床了。

他一夜沒睡好,眼下一片青黑,吃早餐時握住裝着豆漿的玻璃杯暖手,喻铎川看了他一眼,起身去灌熱水袋。

“晚上睡覺把空調溫度開高一點。”

溫暖的熱水袋塞進喻欽的懷裏,男人重新坐下。

喻欽吸了吸鼻子,沒有說話。

他要怎麽說,才能讓父親明白,他的懷抱,比什麽都有用。

吃完早餐,兩人一起出門。喻欽換好鞋,走近了站在門口等待他的喻铎川。

他踮起腳,伸手替喻铎川整理西裝,柔軟的手指從男人的領口滑到領帶,擦過脖子時溫度微涼。

喻铎川淡淡垂眸,喻欽鴉黑長睫下一雙專注的眼睛,下睫毛沾了眼淚,凝成一簇一簇。鼻梁到鼻頭以一個可愛的弧度連成一條微翹的弧線,還有紅潤軟糯的嘴唇,正無意識地微張着。

因為身高的差距,喻欽仰頭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頸,纖細脆弱,适合偏頭一口咬住,留下一個标記性的咬痕。

喻铎川眼眸靜止,仿佛望着虛空,半晌,兀自移開了視線。

上了車,喻欽将書包放到一邊,緊挨着喻铎川坐下。

“爸爸,你抱抱我,”喻欽說,“我難受,鼻子堵,腦袋也暈。”

喻铎川推開他伸過來的手:“到學校記得吃藥,暖水袋裏的水冷了就換。”

“爸爸!”

喻欽的聲音頓時尖銳,卻在尾音岔了氣,撕心裂肺地彎腰咳了起來。

他咳出了淚花,濕潤的眼望向喻铎川:“現在抱一下都不行了嗎?”

他說:“我是你兒子!”

窗外雪停了,陰沉的天光照在喻铎川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像一具冰冷的石膏。他擡眼看進喻欽的眼睛,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漆黑的瞳孔幾乎要将人吸進去。

那一瞬間喻欽甚至覺得喻铎川看透了自己——

他心懷鬼胎的兒子。

喻欽睫毛一顫,蝕骨的癢意攀上喉嚨,身體縮回去,不說話了。

下了車,寒風凜冽,喻欽頭重腳輕地走到了教室,像個倒立的鐘擺,有人在他肩上輕輕一推,他就能直接栽到地上去。

來到教室坐下,喻欽雙手扶住自己的頭,閉上眼,還能感覺到腦袋在轉。

他煩躁地找出藥,把外面的塑膜按得嘩嘩響。

“別煩了,”徐正陽按住他的手,“給你說個好事兒。”

“你能有什麽好事?”喻欽将手抽回,就着溫水咽了藥。

“我剛剛路過辦公室的時候聽到班主任在說,春游定在了半個月之後。”

喻欽的學校每個學期都會組織一次大型出游,他本以為高三最後一個學期會取消,沒想到居然還有機會。

半個月之後,就到了四月份了,天氣回暖,的确适合出游。

喻欽問:“這次去哪兒?”

徐正陽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估計今天班主任就會提。”

知道了這樣一個還算不錯的消息,喻欽稍稍回了點精神,趴在桌上緩了緩,拿出必背古詩詞的小冊子背誦。

第三節 課是班主任帶的化學課,她提前了兩分鐘進教室,果然宣布了春游的消息。

班上一陣歡呼,班主任叫了好幾聲安靜才把叫聲壓下來。

“這次我們去的是城郊的南山,待一天一夜,計劃是下下周周四,”她照着手機上的通知念,“上午坐大巴到山腳的農家樂,吃完飯之後爬山踏青,晚飯大家一起搭夥燒烤,學校會統一買帳篷,在山頂露營一晚,第二天早上再返回學校。”

“大家輕裝上陣啊,爬山背太多東西吃不消。”

班主任又交代了一些相關的細節,直到上課鈴響。

喻欽在一片雀躍中萎靡不振:“爬山?為什麽要爬山呀!”

他體質弱,又懶,以前上個樓都要喻铎川抱上去,哪裏還會樂意去爬山。

這不折騰人嘛。

徐正陽也沒想到這次會定這種“體力活”,大概是學校想鍛煉一下他們,更有活力迎接高考準備戰。

“沒事,我聽說南山風景可美了,晚上還能看見滿天星星。”他安慰喻欽。

喻欽沖他露出一個假笑。

下了課,班主任沒有直接離開,抽出U盤,徑直朝喻欽的方向走來。

喻欽擦去鼻涕,遮住視線的濕巾一扯下,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班主任。

他受驚地瞪大了眼,下意識細數最近有沒有做什麽違紀的壞事。

班主任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聲說:“喻欽,中午去一趟校門口,你父親說你感冒了,要給你送飯。”

她踩着高跟離開後,喻欽還有點懵,愣了半晌,扯扯徐正陽的衣袖:“你剛剛聽到了嗎?我……沒聽錯吧?”

徐正陽見他一副呆愣的模樣,無奈道:“聽到了,你爸可寵你呢,說要來給你……”

喻欽直接跳了起來:“我爸爸要給我送飯!!”

他開心得滿臉通紅:“徐正陽!我爸爸說要來給我送飯!”

堆積的陰翳在這一刻消散了幹淨,昏沉的腦袋好像也清明許多,喻欽掏出手機給喻铎川發信息。

欽欽:爸爸!你中午來學校給我送飯呀?

喻铎川大概在忙,很久都沒有回複。

喻欽也不着急,邊上課邊時不時瞄一眼屏幕。

“嗡”一聲震動,喻欽連忙捧起手機解鎖。

铎川:我不來,喬叔給你送。

铎川:你的感冒嚴重了,要多吃些清淡的。這幾天我都讓營養師給你搭配好午餐,就不要在學校吃了。

喻欽亮閃的眼睛熄滅了,他委屈地打字:爸爸,我想要你。

铎川:有空就來。

喻欽知道喻铎川忙,這個“有空”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他到底是稍覺寬慰,不情不願地應下。

中午去到保安室,果然是喬叔來了。

喻欽掩去眼底的失望,打開飯盒,一口一口吃着。

他安慰自己,父親已經很關心你了,不要太強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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