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喻欽的感冒拖拖拉拉了一個星期才好全,痊愈的那天,他讓喻铎川帶自己到外面的餐館,一連點了七八個菜,來慶祝自己味覺恢複。

他好多天沒有感受到食物的美味,筷子在一桌菜裏伸來伸去,臉蛋鼓得像包子。

“慢點吃。”

喻铎川截住他的筷子,讓他咽下嘴裏的再夾。

喻欽眨了眨眼睛,聽話地收回了手。他喜歡被父親管着。

“爸爸,你給我夾一下酥肉。”

桌子大,喻欽手夠不着,便咬着筷子讓喻铎川幫忙。

男人夾了一筷子酥肉放進他碗裏,又給他添了杯飲料。

滿滿一桌菜沒一會被喻欽清空,他撐得胃疼,緩了好久才能站起身。

喻铎川便領着他走到附近的人工湖散步,天氣回暖總是很快,喻欽的羽絨服換成大衣,累贅的圍巾也去掉了。

“爸爸,你走慢一點呀。”

喻欽比喻铎川矮太多,肚子又不舒服,即使喻铎川已經刻意拖慢了步伐,還是有些跟不上。

“好。”喻铎川給他緊了緊大衣,将就着他的速度慢步。

湖邊行人零散,偶爾會有情侶牽着手走過,在路燈下擁吻。情到濃時,吻舔時的水聲隔了好幾米都能聽到。

喻欽臉紅耳赤,害羞得往喻铎川身後躲。

哪怕他在幻想裏與父親親密過一萬次,現實中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孩。

喻铎川失笑,帶着他目不斜視地走開。

湖水蕩起波皺,夜風吹在臉上,惱人的熱度總算消散了一點。喻欽從喻铎川背後走出來,在心裏感嘆現在的情侶真是大膽。

真的會等不及到在路邊就開始接吻嗎?

看着餘光裏高大沉穩的父親,喻欽不知道怎地,忽然想起那個夜晚貼着男人胸膛吻他的感覺,指尖無端燒了起來。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猶豫許久,低下頭,裝作無意地去碰喻铎川的手。

手背相觸,灼熱的感覺燙得喻欽心顫。

男人反手握住他被冷風吹得冰涼的手:“又不老實。”

喻欽擡頭,對上了喻铎川含着笑的眼睛。

熱流一下子竄上大腦,心跳重如鼓槌,喻欽指尖一動,插進喻铎川的指縫,十指相扣。

他害怕被拒絕,故作驚訝地指着月亮:“看!今晚的月光好亮。”妄圖轉移男人的注意力。

喻铎川順着他的手指看到清冷的弦月,“嗯”了一聲:“是很亮。”

說完,他牽着喻欽的手放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喻欽眼中閃動着驚喜的光,臉紅撲撲的,喜形于色地跳起來抱住他的手臂晃:“爸爸!”

要是放在一個月前,他自己可能都不會相信,竟然會因為父親沒有甩開自己的手而興奮得想尖叫。

大衣口袋的布料絲滑稠密,貼着兩人緊握的手,溫度疾速升高。喻欽低着頭,心跳很快,耳朵發熱,用拇指輕蹭男人的骨節。

晚風吹過,湖面水波徐徐,他們在冬末的湖邊并肩走着,雙手相扣。

像路上見過的每一對情侶。

回到車內,喻欽還處在興奮狀态,話多了起來,叽叽喳喳像只小貓崽,翹着尾巴圍着喻铎川轉悠。

他說感冒的時候感覺腦袋暈得像大笨鐘,鼻子磨破了皮好疼,又說體育課打羽毛球時拌到了腳,坐在病床上的時候特別想爸爸來抱抱他。

接着跟父親抱怨春游,為什麽要選爬山,為什麽只有一天一夜。

在聽到“搭帳篷露營”時,喻铎川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

“這次幾個人睡一個帳篷?”

喻欽愣了愣:“兩個。”

他所在的高中是私立學校,條件很好,以前的出游都是一個人一個房間,但因為這次山上面積有限,改成了兩個人一個帳篷。

他撓撓臉蛋,又說:“我跟徐正陽約好啦,我們倆睡一起。”

喻铎川換擋的手一頓,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你們關系很好?”

近幾年他并不過多約束喻欽的交友,喻欽在他面前也不喜歡提別的人。他竟不知道兒子多了這麽個好同學。

喻欽懵懵懂懂,以為喻铎川是關心自己,開心地說:“他是我同桌,對我很好,給我帶吃的,背我去醫務室,幫我買藥,打飯……”

他掰着手指頭細數,眼睛亮亮的:“是個很好的人!”

喻铎川面無表情盯着他的笑臉,良久,笑了一下。

猛地一聲剎車,邁巴赫驟停在馬路中央。

喻欽驚呼一聲,身體随着慣性前傾,被安全帶死死勒住胸口,差點喘不過氣。

一旁車輛發出此起彼伏的鳴笛,喻铎川卻仿佛沒有聽見,拿起扶手盒裏的手機:“我聯系老師,你一個人睡一個帳篷。”

激素飙升使得喻欽臉頰緋紅,他捂着發疼的胸口,聞言咳着嗽搖頭:“不用……咳咳咳,我們、我們都約好了。”

喻铎川沒有作出回應,點開了與班主任的聊天框。

喻欽知道父親是擔心他的雙性身體,才不讓他和別人睡在一起。可是這次只住一夜,也不用洗澡,喻欽不想變成特例,連忙又阻止:“爸爸,沒關系的。”

他鮮少這樣違抗喻铎川的決定,男人的眼睛從屏幕擡了起來,神色冷得像雪。

“你想和他睡?”

喻铎川眉骨一動,淡聲說:“哦,欽欽喜歡他?”

喻欽大腦空白,一時沒明白喻铎川的意思:“我、我沒有……”

他腦回路沒跟上來,說話結結巴巴的,倒讓人覺得是心虛了。

喻铎川盯着他,臉色不知為何變得更冷,收回目光,繼續剛剛未完成的訊息。

眼看着就要按下發送鍵,喻欽情急之下直接拽住了喻铎川的手腕:“真的不用!爸爸,不要發。”

喻铎川被他抓着,手懸在半空。

車內突然變得安靜,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與窗外流動的車流形成荒誕的反差。喻欽卻敏銳地感覺到空氣中有什麽東西在膨脹,爆炸——

“砰!”

喻铎川反手扔了手機,堅硬的機身反彈後在喻欽的大腿狠狠一撞,滾落去了腳墊。

喻欽身體一顫,他吓壞了,茫然地望向喻铎川。男人捏住他的下巴,冷峻的五官眨眼便逼近:“就這麽想和他睡?”

他的語氣隐怒而嘲諷,話裏的意思就變了味。

“……爸爸?”

喻欽想要掙開他的手:“我疼……”

喻铎川充耳不聞,手上更加用力,幾乎将喻欽捏碎。

他的眼神深黑,壓抑着翻滾的浪潮,聲音卻是極度的平靜,像在勸告、警誡:

“欽欽,你知道不能惹爸爸生氣,對嗎?。”

喻欽立刻點了點頭,雙手擡起來搭在男人的手腕:“我沒有……爸爸,我真的不喜歡他。”

他急急補了一句:“我沒有早戀!”

他的眼淚滴在喻铎川的手指,那麽燙。

下巴被甩開,男人一腳踩下油門,邁巴赫像獵豹一般飛馳出去。

他對紅燈視若無睹,一路疾馳,與轉彎的卡車擦肩而過,輪胎發出刺耳尖嘯。

喻欽大氣不敢出,被慣性死死摁在椅背,雪白的手青筋繃緊地扣住扶手,好像這樣才能獲得一點安全感。下巴已經疼麻了,他也不敢伸手揉一揉。

很快到了家,喻铎川按開安全帶,頭也不回地下車,車門震響。

喻欽打了個激靈,撿起喻铎川的手機緊跟了上去。

“爸爸……”

他站在玄關,無措地攥着手指。

喻铎川目不斜視,徑自換了鞋,往房間裏走。

“爸爸!”

喻欽兩下蹬掉了小靴子,焦急地喊:“你不要不理我!”

喻欽不明白喻铎川為什麽會發這麽大的火,明明不久前還牽着他的手散步,溫柔得像他的情人。

他跟着喻铎川進了房間,又被一個眼神釘在了門口不敢再往前。

喻铎川始終一言不發,站在床沿,微仰下巴,将領帶扯開。

他的手像供在玻璃裏的名品,卧室的燈傾瀉其上,每一寸肌理都完美得恰如其分,指尖一勾,板正的領帶便松開了。

冷玉似的喉結上下動了動,聲音冷冽:“以後不許再跟他玩。”

喻欽詫異地看着他:“為什麽?”

男人低着眼繼續解扣子,對他的疑問視作空氣。

“爸爸,你不相信我嗎?”喻欽快急哭了,“我不喜歡他,我、我誰都不喜歡……”

我只喜歡你。

可他不能說。一句含着血的真心梗在喉嚨,讓喻欽漸漸窒息。

他像被丢入真空,胸腔的氧氣揮發,父親冷漠如教堂中萬人仰望的神明,目空一切的,任他無盡地墜落。

喻铎川脫了外套,往椅背上随意一搭。

然後擡手指着門。

“出去。”

喻欽眸光一顫。

“……什麽?”

喻铎川晲視着他,一字一頓咬字清晰:“出去。”

喻欽呼吸一窒,感受到喻铎川語氣裏的冷意,幾乎瞬間哽咽起來:“我不!”

積壓了這麽久的委屈一下子爆發,他大着膽子往前走了幾步:“你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喻铎川冰涼的目光望向他,喻欽被刺得一疼,情緒更加激動。

“給我一點甜頭又把我推開,生氣了也不告訴我原因,不聽我解釋。突然不跟我睡在一起的時候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我都說了我不喜歡他,我不會早戀,你就是不信我!”

他抹了把眼淚,強撐着聲音:“爸爸……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我好笨,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對徐正陽有這麽大的敵意,”他氣息不穩,有些笨拙地解釋,“但是你不知道,你挂掉我的電話的時候是他幫我撿起了手機,我跟你賭氣不吃早餐,你連多哄一句都不願意的時候是他給了我一背包零食,我感冒想讓你主動關心我,連一個電話也沒有的時候是他跑去醫務室幫我去買藥……”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爸爸,我不會愛別人,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多愛我一點。”

他近乎泣血地說出這句話,他的真心,他的愛,全都藏在裏面了。

可窗邊的男人顯然沒有聽進去任何,喻铎川只感覺眼前發紅,耳邊嗡嗡響,而在這嘈雜之中,只有一個名字振聾發聩。

他倏地動了,幾個大步走到喻欽面前,手鐵鉗般攥住他的手腕,以蠻橫的力度拖着扯着人往門外走。

“徐正陽?”

男人嗤笑一聲,幾個字像嚼碎了從口中吐出來,“他對你那麽好,你就去找他。”

他丢開喻欽的手:“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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