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喻铎川很快回到山頂,喻家的保镖得了命令,也都從搜尋路上趕了回來。

他弄的陣仗很大,許多學生被驚醒,五顏六色的帳篷拉下了拉鏈,偷偷往外看。

男人渾身氣壓低得可怕,淩晨的冬季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襯衫,頭發淩亂地搭在額前,襯得眼神更加陰冷。女同學們吓得又将拉鏈拉了上去。

喻铎川在來找喻欽之前,已經讓南山的工作人員将纜車調了上來,他飛快朝纜車上車點走去。

“等一等!”焦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喻叔叔!”

喻铎川腳步不停,一個俊朗的男生跑着追了上來,胸膛不停起伏。

“喻叔叔!我和小欽是好朋友,他怎麽了?受傷了嗎?”

喻铎川充耳不聞,連步伐都沒有停頓半分,地上的碎石被踩得刺耳亂響。

“喻叔叔!”徐正陽奪步跑到喻铎川前面,着急地想去看喻欽的臉,一邊快速的解釋,“我真的很擔心小欽,我想知道他的情況,能讓我看他一眼嗎?”

猙獰的青筋忽然從男人手臂暴起,喻铎川将喻欽往自己懷裏按了按,擡目盯進徐正陽的眼。

“滾開。”

他面容冷肅,繞開擋路的人,頭也不回地上了纜車。

喻欽在醫院悠悠轉醒。

他迷迷糊糊蹭了蹭,忽的吃痛一聲,睜開眼,護士正在給他的傷口塗藥。

見他醒了,頭頂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乖,忍一忍,上好藥就帶你回家。”

檢查過後,幸好喻欽身上都是皮外傷,沒有傷及骨頭,除了頭部有輕微腦震蕩,不算嚴重。

喻欽這才發現自己正被喻铎川抱在腿上,後背有一只手輕輕拍着,他臉一紅,乖順地點點頭,小小一團窩在男人胸膛。

他坐了一會又不安分,擡頭偷偷去瞄喻铎川,一下對上喻铎川心疼的目光,睫毛一顫,忍不住撒嬌。

“爸爸,你能親親我嗎?”他緊張地抿唇,“親親我就不疼了。”

喻铎川撥開他的額發,在額頭印下一吻:“乖。”

護士的手法很輕,喻欽的外傷最嚴重的是後頸,其次是腳踝,塗上藥包紮起來,疼痛才稍有緩解。

離開醫院時已經兩點,喻欽被抱着到了車上,得寸進尺地趴到喻铎川懷裏,見人沒有推開自己,登時眉開眼笑。

喻铎川環着他,幫他理了理頭發,問:“怎麽會摔到下面去的?”

喻欽當然不能說出真實原因,抿唇含糊其辭:“就……晚上睡不着,出來走走。”

“睡不着?”喻铎川問,“帳篷裏冷?”

喻欽搖搖頭,沒有解釋。

見喻欽表情不好,喻铎川攏住他兩只小手的手握緊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喻欽瞪大了眼:“沒有。”

“是你那個同桌?”

“啊?”喻欽聽到喻铎川提起徐正陽就發怵,那天的陰影揮之不去,連忙說,“沒有,跟他沒關系。”

喻铎川沒做評價,只強調:“以後不許這麽胡鬧,無論什麽時候,你的安全最重要,明白嗎?”

喻欽用力點點頭。

車內有了幾分鐘的寂靜,喻欽安心靠在父親身上,包着他手的那只大掌輕輕摩挲着他的指節。

窗外的路燈一閃而過,喻铎川的眼睛卻黑得沒有一絲反光。他忽然說:“再讓自己受傷,就把你關在家裏,哪都不許去。”

喻欽一愣,只覺得喻铎川是在吓自己,笑着去親他的下巴,搖搖手臂:“好呀,把我關在爸爸身邊。”

喻铎川沒有說話,挪開眼看向窗外,黑夜的陰影在他的臉上鋪下一層暗色。

回到家,喻铎川将喻欽抱上床,脫下他的外套,又找來睡衣放在喻欽的手邊。

“換好衣服就睡覺,明天給你請一天假。”

喻欽連忙扯住他的衣角:“爸爸,你不陪我睡嗎?”

他低着頭:“我有點害怕,你能留下來嗎?”

喻铎川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沉默半晌,他的目光滑過喻欽脖子上的紗布,終于妥協:“我去洗個澡。”

喻欽猛地擡起頭,眼睛裏滿是驚喜,等到完全反應過來,興奮得差點蹦起來。

“啊啊啊!你快去!我在床上等你!”

喻铎川摸摸他的頭,下樓去到客房洗澡。

喻欽換好睡衣,躺在被窩裏等待喻铎川回來,興奮得在床上打滾。

房門被重新打開的那一刻,喻欽才安靜下來,露出圓圓的眼睛緊盯着進來的喻铎川。

床榻陷下去一塊,熟悉的雪松香絲絲縷縷地纏繞住喻欽,讓他幾乎有想哭的沖動。

他像軟體動物一樣鑽進男人的懷裏,與他的身體貼合。喻铎川卻輕輕将他推開了。

“爸爸?”

喻欽懵然看着喻铎川。

“躺好,”喻铎川扳正他的肩膀,伸出一只手握住他,“我牽着你。”

喻欽眼尾紅紅:“想要你抱……”

“聽話,”男人在他手上不輕不重捏了捏,“晚安。”

燈被熄滅,喻欽在黑暗中朝着喻铎川的方向看了許久,才不甘地閉上眼。

算了吧,能躺在一起,已經很難得。

他安慰着自己,逐漸被疲憊淹沒,很快便睡着了。

喻欽實在太累,這一覺睡了很久,一夜無夢,醒來時喻铎川已經去上班。

他用新手機給喻铎川發了條信息,說自己已經起床,喻铎川回複得很快。

铎川:下樓吃午飯。

铎川:家庭醫生一個小時後到,給你換藥。

喻欽聽話地洗漱完下樓,保姆果然已經做好了午餐。

他吃完坐在沙發上休息,盤着腿跟喻铎川聊天。喻铎川每條都會回,但不知道是不是喻欽的錯覺,他的言語中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冷淡。

簡潔的幾個字,也不會繼續話題,昨天的溫柔像是一場幻覺。

他有點低落,環着抱枕,望着窗外陰沉的天發呆。

家庭醫生不久後按鈴進門,給喻欽換了一次藥,告訴他傷口基本已經結痂後,沒有再包紗布。

喻欽回到卧室,又睡了過去。

“欽欽,欽欽。”昏沉之中被喚醒,喻欽艱難地睜開眼,看到了喻铎川的臉。

男人一身西裝,摸在他臉上的手微冷。

“起床了寶寶,再睡下去晚上會睡不着。”

喻欽“唔”了一聲,扭着身子往他懷裏爬。

喻铎川起身站了起來,讓喻欽撲了個空。

“我在隔壁書房,吃飯了過來叫你。”

喻欽攥着被單,叫住他:“爸爸!”

喻铎川回頭看向他。

喻欽撫上自己結痂的手背,聲音顫抖:“是不是我昨天生病……你才對我那麽好,我恢複了之後,你又要變回以前的樣子?”

喻铎川垂着眼,沒有回答,西裝熨帖的背影消失在房間。

到了晚上,喻欽不死心地想要将喻铎川再一次留下。

男人安撫地摸摸他的臉:“爸爸就在下面,傷口難受就來找我,或者打電話。”

還是拒絕。

喻欽苦澀地笑了笑,鑽進被子躲了進去。

房間一片黑暗,他本以為自己可以适應,可一閉上眼,在林中那種被幻覺控制的恐懼感再一次令他渾身冒冷汗。

冷血的蛇,貪婪的狼……仿佛正在他的四周窺伺着他,只要他一睡着,便會将他撕成碎片。

喻欽尖叫一聲,爬起來打開了燈。

他靠在床頭急促地呼吸,過了許久,抱上自己的枕頭,走下樓去。

這回算是有理有據了吧。

推開客房的門,喻欽小心翼翼伸進去一個腦袋,眼睛骨碌轉了一圈。

浴室傳來淅瀝水聲,喻铎川正在洗澡。

喻欽松了口氣,蹭到床邊,将喻铎川的枕頭往一旁挪挪,自己的枕頭擺上去并排放好,心滿意足地躺下。

沒一會喻铎川擦着頭發出來了,看到床上的喻欽,眉頭皺了起來。

“欽欽,”喻铎川說,“不許耍賴。”

他走了過來,彎腰要抱喻欽走,喻欽死死抱住床頭,說什麽也不離開。

“我真的害怕,真的,”喻欽委屈地說,“你陪着我才不怕,爸爸,拜托。”

喻铎川不為所動,低聲讓喻欽放手,喻欽搖搖頭,将臉埋在手臂上。

兩人僵持許久,最後喻铎川也不再勸說,喻欽以為他是妥協了,滿心期待地等着父親上床來抱自己。

他等了好久,等得都睡着了,卻又在半夜驚醒——鼻間的雪松味消失了。

喻欽伸手一摸,被窩裏一片涼,只有他一個人。

他呆愣在床上,摸索着開了燈。房間空蕩,他穿上拖鞋走出門,發現了睡在沙發上的喻铎川。

喻欽那一刻只感覺到了絕望,他驚覺原來只要父親鐵了心疏遠自己,他連一點辦法也沒有。

以往靠撒嬌達到的目的,也都是仗着喻铎川的縱容。

喻欽走到沙發邊上,靜靜站了許久,掀開喻铎川的被子,不管不顧地鑽進了他懷裏。

喻铎川沒醒,卻條件反射地摟住喻欽,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将被子提到他的下巴。

明明身體都還記得抱住他,清醒時卻要一次次将他推開。

喻欽心中酸澀難言,枕着喻铎川的手臂,借着路燈細細看他熟睡的臉,眼淚劃過鼻梁,一夜未眠。

鬧鐘響起,喻铎川睜眼時,看到的就是喻欽含着淚的雙眼。

那雙眼裏的情緒太重,痛苦,絕望,迷戀,乞求……根本不像一個十八歲的孩子會有的眼神,看得喻铎川心裏一顫。

他撐起身要下去,被喻欽撲上來緊緊抱住腰。

“爸爸!”

少年呼出的氣息噴在肋骨,喻铎川身子一僵,不動聲色轉了一下胯。

“我錯了,爸爸,”喻欽突然泣不成聲,“我錯了,我不逼着你跟我睡了,我再也不提了……你別疏遠我,別不愛我,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嗎?”

喻铎川沒說話,喻欽抱着他腰的手又緊了些,眼淚将他的胸口打濕一片。

“求你了,爸爸,求你了,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抱我,不牽我,我生氣都是假的,我只是想讓你來哄哄我……我好難過,我難過得快要死掉了……”

他像一只可憐的小獸,吐出一地的心血,還要忍着疼給父親看,以求得到一絲偏心。

喻铎川喉嚨發緊,輕輕将喻欽的下巴擡起來,一點點将他的眼淚擦掉。

溫熱的手指撫上發腫的眼皮,喻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喻铎川。

他就快要沉溺在這溫柔裏,喻铎川卻又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它。

“欽欽,”他叫他的名字,近乎嘆息地,“你已經長大了。”

長大了,回不去了。

喻铎川撥開他的手,起身離開。

喻欽的身體失去唯一的支撐,頹然倒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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