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壓棺
臘月初七,未時,豔府趙老夫人出殡。
褚褐色的楠木靈柩,八擡的送殡标準。
而這八擡也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
無雙城的最高領導者劉知府在列,豔氏衣坊一家上繳的賦稅就可以完成朝廷下達的任務。可以說,有了豔氏衣坊的存在,其他各行各業的賦稅再上繳,就算是繳進了他自己的口袋。這一擡,他必須來,而且不會找人替代。
無雙城商會的錢會長在列,他是做絲線的,生意的九成訂單來自豔氏衣坊。這一擡,他得來。但是,因為年紀已老,他找了自己的姑爺替代,他随行。
豔氏衣坊的郝掌櫃在列,他自趙老夫人創立豔氏衣坊時就已經随侍左右。雖然那時不過是同豔無雙的父親一樣八歲的孩童,但是現在已經是除了豔無雙之外豔氏最高的掌權人,可以說是三朝元老的象征。這一擡,他得來。
豔府的護院陸師傅在列,他是小五的親爹,也是石城的師傅。雖然他是在豔無雙父母過世以後才來的豔府,但十二年來一直盡忠職守,豔府平安無事絕對是他占主要功勞,老夫人生前也對他頗多贊賞。這一擡,他得來。
管家孫姨在列,年輕的時候服侍豔無雙的母親,丈夫石頭是豔無雙父親的貼身跟随,豔無雙出生又是她做奶娘。可以說,在豔無雙的母親去世以後,她在豔無雙的眼裏就是母親似的存在,所以才有了“孫姨”一稱。這一擡,她占一席。但因為身體不好,由兒子石城代替,她随行。
小五在列,她代表豔府的下人,因自小師承親爹,大力氣與生俱來,所以,這一擡,無人反對。
豔無雙在列,一身短孝衣的打扮,簡潔幹練,雖然遭到了孫姨等老奴的勸解,但仍然力排衆議堅持站到了代表壓棺的左前方位置。這個位置雖然頗受争議,但好在承力比較小,六月等人也只得默從。
如此一站,八擡的位置只剩一席。
一席,卻有兩個待選人選。
左一個趙紀青,聲稱八歲時初到無雙城,曾經受到老夫人的恩惠。如今老夫人過世,他理應恭送一程。
右一人趙齊仁,堅持以長婿的身份壓棺,但被豔無雙一口回絕。于是,退而求其次,求個擡棺的位置。
“無雙,你堅持自己壓棺我不反對,但右前方的位置必須是我。”趙齊仁邊說邊把袍角掖到腰帶,并不覺得自己會收到同意之外的意見,“祖母突然過世,你心情不好,有什麽異常的行為,我都諒解并接受。但是,擡棺的事必須由我來。我是你明天就會行禮的未婚夫婿。”
肯定的口氣,刻意放大的音量,話聲一落,周圍的議論頓時哄起。
——“聽說沒,明天的大婚照舊。”
——“聽說了聽說了,你別說這趙家還真夠意思。”
——“夠意思什麽,那是你傻。現在娶豔無雙,就相當于娶進了一座金山,要你,你不想娶?”
——“不是不想娶,是不敢娶啊,我怕我沒命活到金山歸我的時候。”
……
豔無雙舉手壓壓被風吹起的長發,他今天來她不驚訝,他主動要求壓棺她也不驚訝。因為在上一世,就是他以長婿的身份為祖母壓的棺送的殡,結果讓她感動的更加義無反顧地于第二日就披白嫁入趙家……
令她感到驚訝的是他的态度。他一向是清高而驕傲的,如果她有公事要談,他從來不屑參加,對“銅臭”兩個字的鄙視那是從頭到腳;兩個人偶爾意見分歧,也一定是她先低頭賠罪,他的“男人為綱”思想不會因為她事業有成而消退半分。
昨天,她不留絲毫情面地先後趕走了他和他的妹妹,按照以往的慣例,如果她沒有登門賠禮道歉他怎麽可能再次登門?就算再次登門了,又怎麽可能一絲不情願的情緒都沒有?
豔無雙微垂眼臉,濃密的睫毛掩蓋住恍悟的眸底深幽,這只能說明,她的豔氏誘餌足夠肥美,他的“母親說”足夠權威,而他能夠接受并實行又是如何的心機深沉!
趙紀青站在右前方的位置波瀾不驚,比趙齊仁早到一步的先機決定了他目前暫時“穩定”的位置。而他也不多說,只把長長的眸子斜向豔無雙的方向。
昨天午飯時曾有閑談,談的是老夫人早些年的恩惠,煞是投機。而根據他的觀察,這位豔當家對待她那位既定的未婚夫婿好像也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惟命是從。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趙齊仁來晚了。如果他早一些來,在自己還未想起幫忙擡棺的時候就先搶下擡棺的位置。那麽他一定不“奪人所愛”。
可是,自己先來了,他再來就代表着要從自己的手中搶,這就是原則的問題了。
而他,趙紀青,做事只有一個原則,到手的東西,只有不要,沒有不讓。
阿布站在主子的身後,一手習慣性地扶在了腰間的軟劍上,來時義父特意叮囑,再不能發生昨天那樣讓主子陷于劣勢的情況,否則他就等着腦袋搬家吧。
從主到仆,都毫無退讓的意思。
四周再次嘩然。
——“哎,難道東城的趙大當家也有意一争金山?”
——“你不知道,昨天趙大少爺就被豔無雙當着趙大當家的面給趕了出來,聽說,原來給趙大少爺的衣服還轉送給了趙大當家的。”
——“什麽,難道就是趙大當家今天穿的這件嗎?”
——“是呀是呀,聽說那腰帶上還繡着趙大當家的名字呢。”
趙紀青的耳朵動了動,狀似不經意地彎身整理靴子,腰帶後方一側的繡字大大方方地進入到了公衆的視線。
紀青。無趙。
眼尖地立刻叫起,“看,快看,那上面繡的當真是趙大當家的名號,而且只是親密的‘紀青’二字。”
“哇,真的!難道這衣袍其實是豔無雙特意做給趙大當家的?”
此時,已經走到趙紀青旁邊準備接替位置的趙齊仁頓時臉色鐵青,明明老孫頭傳話過來說是因為七七撲壞了趙紀青的衣服才臨時決定把衣服暫“借”趙紀青的,怎麽現在連名字都繡上了?還“紀青”?她昨天連一聲“齊仁”都不曾喚,今日就把“紀青”二字繡在了原本屬于他的衣服上?他的衣服,他的離日絲……
“豔,無,雙!”趙齊仁惱怒出聲,一字一頓,字字是壓抑了一天之後的憋悶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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