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暗鬥

趙齊仁的聲音不小,周圍看客都聽得一清二楚,視線也跟着趙齊仁一起轉到了豔無雙的身上。

聽說,能讓豔無雙靜下來聽話的除了前天故去的趙老夫人,便是眼前的這位趙大少爺了。

聽說,豔無雙曾在祖母過世的頭天晚上幾度萌生輕生的念頭,是在衆人頻提趙大少爺之後才退去輕生念頭的。

聽說,豔無雙不怕和男人搶生意,不怕談生意談到百花樓,反而最怕未婚夫婿趙大少爺生氣。

那麽,現在趙大少爺的怒氣如此顯而易見,豔無雙當如何?

齊唰唰的目光,承載了各方猜測,過重的分量讓七七都不耐煩地刨了刨爪下的積雪。

膽小的後退一步,但因為七七從未傷人的歷史也讓他們沒有繼續向後。

膽大的趁機前進一步,明日午後的茶館有的唠了。

豔無雙卻毫不所覺,心思還留在剛才的無意一瞥中。

昨日午飯後,趙紀青堅決要求她把他的名字繡在腰帶外側,而且不帶“趙”字,說什麽“趙”字已經繡在裏側還是別另外麻煩了。雖然她頗為疑惑他的用意,但她還是秉持着顧客至上的原則以及對他平日裏愛顯擺之個性的了解,一一照做了。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今天他也不請自到了,到就到了還自請壓棺,壓棺就壓棺吧,還堂而皇之地把腰帶上的繡字展露無餘。他到底想做什麽?以目前的時間來看,他和她在争奪百花樓的訂單不假,半月前還因為話不投機不歡而散過。

如今,他上門祭奠親自壓棺,她剛剛理解為是他想提前示好;現在,他就在衆人面前為她再添話題。難道他是想以可畏的人言令她無心再與他争奪?

如果這樣的話,那他可真是想錯了。她豔無雙最不怕的就是人言!祖母曾經教導,如果你能在千夫所指的情況下依然高昂你的下巴,那麽你就成了!

豔無雙想到這裏,下意識地昂了昂下巴。

“小姐,小姐——”孫姨從後面走過來提醒,“時辰快到了,這最後一擡?”

孫姨沒有說完,目光依次掠過眼前的趙紀青和趙齊仁。

趙紀青,年方十八,獨自成家立業,家中上無老下無小中無姬妾,如果誰能嫁過去,那絕對是一方獨大的當家主母。可是,該人行為太過不羁,風流韻事也是屢見不鮮,聽說百花樓的花魁花香香就養在他的名下。如此的人,如何配得上她家小姐考慮?

再看趙齊仁,年方十五,雖然暫時無功名無事業,但是系出名門。聽說祖上也曾出過尚書,還聽說正準備參加明年開春的科考。如果婚約照舊,那麽主子在将來很有可能就是狀元夫人,也就可以自然洗涮掉外人眼中所謂的“銅臭味”。再加上十幾年的青梅竹馬之情,加上這次主動壓棺迎娶如約的表現,這位真的不弱她們私底下稱之為“趙姑爺”的盛情。

孫姨拿手肘輕輕拱拱主子,目光清楚地落在趙齊仁的身上,雖然前天未在第一時間就來祭奠,但也算情有可原,畢竟人家正在準備的紅事也是為了自家的小姐。

豔無雙的目光随着孫姨一同落在趙齊仁的身上。

趙齊仁背手而立,雖然眼中怒氣不減,但仍然自信而堅定。無雙性子硬,他比誰都清楚,在外如此,在家裏也不會變。但是她有一條,那就是在公衆面前,她永遠會給自己留一份面子。尤其是自三年前那場意外之後,她甚至再也沒有在公衆面前反駁過他一句話。

當然,她前天也駁了他的面子,但他經過一夜的消化以後将之歸因于祖母猝然過世一時受打擊太大而情緒反常的過度表現。如今,他不計前嫌主動前來擡棺,已是給足了她面子。這又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母親說,她一定會一改那日的不良情緒。

所以,他不急,即使在看到趙紀青依然穿着昨天的衣服甚至腰帶上繡上了親密稱呼的字跡時,惱怒也是一晃而過。趙紀青無理攪三分的名聲在外,他猜,是因為七七撲人在先,無雙理虧不得已才一退再退。只是,搭上了他的離日絲……

趙齊仁壓下不甘,回給豔無雙一個理解的微笑,只要你今天選了我,那麽我願意原諒你這兩天所有的不端行為。

豔無雙暗暗咬牙,他剛剛昙花一現的憤怒絲毫不亞于三年前被七七一吼吓暈後醒來時面對她的情況。三年前,為了安慰他的情緒,她把七七關起,把西城挨着他家的舊宅免費送給他家開米鋪,又為他在豔氏衣坊安了個只領俸不上工的肥差,他才在一個月後重新對她露出笑臉。

如今,他确定不用她再做什麽補償就不追究?

可是,她想追究。

豔無雙的目光一掃而過,無意與他眼神交流,轉而去看趙紀青。

此時的趙紀青已經直起身,銀色的竹形袍角随風自舞。他表情淡淡,似笑非笑,眼底如無底洞般幽暗,有着她辨不清的深邃,還有着形露于外的邪氣。

邪氣很明顯,但她卻知道那不是他的全部。與他合作幾年,他的商德有目共睹,簽合約時是三成的價格就三成的價格,即使布料價格上漲,只要合約在手,他就永遠不會以什麽無力承擔之類的借口私自提價。

他雖頻頻約她在百花樓會面,但他的身上從來不沾脂粉靡氣。她的馬車到達百花樓,他一定在門前等候為她親自掀簾引路;會談結束,他一定親自送她到回到馬車上。外面說他擅長讨好任意身份任意年齡段的女子,祖母卻說那是對女子的尊重。外人傳他和她外表合作內裏不淨,他邪邪揚眉渾不在意,她兀自清高不屑解釋。

祖母曾在某日失眠後跟她深談過,我們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在外抛頭露面的孤身女子,如果有人不因我們的性別而置疑我們的生活,那麽這個人一定有着極其善良的內裏。

“麻煩趙當家了。”豔無雙目光轉暖,攏袖對着趙紀青盈盈一拜。

再起身,恢複肅面冷眸,“孫姨,準備起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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