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棄紅披白,嫁

臘八清晨,無日無風,後半夜就開始下到現在還沒停的雪已經堆了将近半尺來厚。棉靴矮一點的一腳下去,都能帶上半靴的雪來。

豔無雙的閨閣內,六月正在為豔無雙梳洗。經過昨夜的整理,就算主子沒下命令,她也知道現在不能将主子的頭發挽起。劉海兒用黑色小發夾固定,背後的長發用白色的絲巾綁起。一切比照原來公事公辦的樣子,力求幹淨利索。

只是,……六月看一眼旁邊備好的白蓋頭,再看看門外被拒進的趙家提前派來的背親媒婆,這心裏怎麽着也有那麽一點不自在,“小姐,真的不用白蓋頭?”

“用它做什麽?遮羞?”豔無雙眉眼不擡,輕松反問,“我有什麽可羞的?”

六月被噎住,怎麽也說不出“就算不遮羞也要做個跟風的樣子出來”這樣的理由。半晌,又問,“那怎麽着也得讓媒婆背您上轎吧?”

“不用,我自己會走。”

六月差點翻白眼,問題不是會不會走的問題,而是,“小姐,按習俗這新嫁娘是不能腳下沾髒的,否則不吉利。”

豔無雙擡眼打量一下六月,示意她看向屋內,“你看這屋裏的擺設哪項吉利了?”

屋內梁窗皆披白,尚在孝期之內,談吉利?那還真是諷刺。

六月突然有一種像小五那樣狠狠抓頭的沖動。

正想着,門外就傳來了小五的聲音,“主子,來了來了。”

憋氣的六月借機狠瞪了“呼”一下闖進門的小五一眼,伸手幫主子将昨天的孝衣穿上,“轎子到了就到了,也得等小姐穿戴好吧。”

小五“呼哧呼哧”喘了兩下,舉起一封信,“不是轎子,是信,是信。”

豔無雙大張着雙臂方便六月幫她系腰帶,一伸手把信拿了過來,“百花樓的信?”

小五大力點頭,“是,而且據門房說是百花樓的花老板親自送來的。”

豔無雙邊打開信件邊問道,“人呢?”

“放下信就走了。托門房留話,身份多有不便,就不進來打擾了。”

豔無雙無語默認,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花老板的身份确實不宜請進來。

豔無雙看完,轉手又将信件還給小五,“處理掉。”

“哦。”小五二話不說将信件放進手心,雙手用力,信成碎末。

門外這時傳來石城的聲音,“小姐,趙家到了。”

“知道了。”六月沖外喊了一聲,趕緊又為主子添上一件白色披風。

三人出了房門,廊下石城托着黑色的包裹飒然而立,同樣是白色的披風被身材壯碩的他穿起來便威武不少。

豔無雙腳步不停,“人和東西都備齊了?”

“是。”石城恭敬地跟在主子身後兩步遠的地方,既不妨礙溝通,也便于意外發生時及時搭救。

穿廊過院,豔無雙足不沾雪,半丈寬的黑氈一溜兒從房門口鋪到豔府門前的大街上。

豔無雙別有用意地斜了六月一眼,那意思像在說,看,不用人背,我一樣腳不沾髒。

六月握拳望天,用盡全身力氣才沒有做出“此髒非彼髒”的解釋。

豔府的大門口,街道正中央,趙齊仁頭戴白孝巾,身着白孝衣穩坐馬上。

馬下招福牽繩而立,看見豔無雙不帶蓋頭不用媒婆一馬當先地走了出來,五官幾乎扭曲,擡頭就對趙齊仁小聲抱怨,“少爺,您看,這像什麽樣子!”

趙齊仁也是眉頭一皺,他早一個時辰起來,為了挑一件不失禮數又體面的孝衣就挑了近半個時辰,她卻是和昨天一模一樣的裝扮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就算是身在孝期不得塗抹裝扮,她至少也該重視地換一件衣服吧?她難道不知道她身上這件衣服是送過老夫人的嗎?

豔無雙掃過他臉上明顯不悅的表情,看向他的身後。他的身後是八十八擡的聘禮,而其中有一半是來自她的自發貢獻。例如那對白玉的獅子和翡翠的珠鏈,全部是她和他一起逛街時她買下的,他拿走的。現在,他拿來做迎娶她的聘禮!

上一次,她以他時時刻刻記着她的喜好興奮不已;這一次,她怎麽就突然覺得那麽荒唐那麽有眼無珠,她到底是如何讓七七的糞便糊住了眼睛才看中了他!

豔無雙的無名指下意識地就去抹眉頭,千萬不能皺起來千萬不能皺起來,否則會功虧一篑。

緊随在側的六月注意到了主子的異常,連忙問,“小姐,又犯頭疼了嗎?”

“沒。”豔無雙“唰拉”一下放下左手,她是心疼。

趙齊仁馬的旁邊是為她準備好的新轎,從頭到腳都被白布覆蓋,此刻已經掀起簾子就等她上轎。

豔無雙稍停,手向後伸,“石城,包裹給我,你帶領豔府的隊伍随後跟上。”

“是。”石城為主子放下轎簾,轉身向後帶出豔府送嫁的隊伍。

一百八十八擡的嫁妝箱子,統一的白布包裹。擡箱子的人也是統一的孝衣棉袍,統一的厚底長靴。

浩浩蕩蕩的隊伍讓昨日還未看盡興的一衆人群更加精神振奮。

年輕的不免心生羨慕,“這豔無雙就是豔無雙,即使家人俱喪,人家自己出嫁也還是一樣的精神抖擻。看看這隊伍,看看這嫁妝,即使人家不穿紅色嫁衣,不鳴鞭炮鑼鼓,這一出手就是前所未有的氣派。”

年老的聽了不樂意了,“這昨天大張旗鼓的為的是給老夫人送殡,也算在情在理,是她豔無雙有心行孝。可這老夫人的頭七還未過,又如此大張旗鼓的出嫁,就實在是有辱她昨天的孝心了。”

保持中庸的搖頭表達不同的意見,“也不能算是有辱,畢竟人家從頭到尾都是披白而行,雖然未給老夫人守孝三年,但也不是沒有先例。”

年輕的一聽來勁了,“就是就是,人趙家難道還真的等她三年不成?”

年老的立刻吹胡子瞪眼,“就算等不了要行白禮,也得披上蓋頭讓背親的媒婆背出才行,哪有自己大模大樣地走出來的,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啊。”

年輕的馬上嗤之以鼻,“得了吧,趙老。比起她和男人搶生意搶到百花樓,這種小事你就算在茶館提起,都聽不到回響的。”

被稱作“趙老”的一扭頭走遠了,“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滿臉不屑,走的方向卻同迎娶的隊伍一樣。

後面心照不宣地跟上,這昨天觀禮可是有九十九錢的賞銀,今天他趙家終于迎娶到了最大的財神爺,這賞銀應該不會比昨天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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