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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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

“慧雲啊,竈上的藥好了!”

“哎。知道了。”

鐘慧雲放下手中的漁網,到廚房中将竈上的火熄滅。舀了擦桌布包住黑砂鍋的柄部,将濃黑的藥汁倒入碗中。今天這副藥吃完,又該買新的了。鐘慧雲随手将黑砂鍋放在竈上,端起藥碗。她轉頭看了一眼屋外灰蒙蒙的天,似乎要下雨了,也不知那南诏人今天還會不會來……算了,他不來,她就自己跑一趟縣城。

撩開用破布拼成的布簾,走進裏屋。低矮破舊的屋棚內躺着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妪,頭發已全白,臉上布滿深深淺淺的皺紋。鐘慧雲走過去将她扶起,喂她喝藥。老妪喝完藥,低喘了幾聲,才道:“今天這藥是最後一副了吧?”

“是。”鐘慧雲将藥碗放在一旁的桌上,扶老妪躺下。“一會那姓元的來,我讓他再去縣裏買。”

老妪道:“小元是個好孩子,你別老是姓元的姓元的叫。我最近好了許多,這藥就斷了吧,別浪費錢了。”

鐘慧雲不同意:“那怎麽行。斷了藥,病情又反複怎麽辦?錢的事你別擔心,我這還有。”

老妪羞赧:“老用你的錢,你讓老婆子我怎麽過意的去……”

“你和海生救了我,難道我還不值這點錢嗎?”

老妪也不再矯情,問道:“海生呢?又出去野了吧?”

鐘慧雲抿唇一笑:“男孩子麽,難免調皮些。”

“這孩子,就知道玩,也不蘀你做些事……”

老妪躺在床上,同她絮絮叨叨閑話片刻,待到藥效發作,又昏昏沉沉睡着。鐘慧雲端起藥碗,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她走到屋外,繼續修補漁網。原本細膩白皙的雙手,因為這兩個月的操勞變得有些粗糙,手上布滿一道道淺淺的,被漁網劃出的傷口。她忽然想起那個她曾經極讨厭的女孩,對她說的那句話: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鐘小姐你真覺得自己就比別人高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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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她,絕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這樣生活。

爹要把她嫁給都指揮使趙樊。趙樊是什麽人,金湯府誰能不知誰能不曉,爹做這種安排,就是徹底放棄了她,不再管她的生死。她向來烈性,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以在出嫁前打暈看守的嬷嬷,偷偷逃跑。

鐘慧雲從來沒在外面獨自生活過,雖然有帶上錢,但一個弱女子孤身行走在外,又長得美貌,難免有宵小之徒不懷好意,一路上沒少吃虧遇險。幸而她腦子還機靈,加上比一般女子更加心狠手狠,以極慘烈的方式兩敗俱傷,最後負傷逃走。

逃到這個小漁村時,她體力消耗過大,再加上受傷,昏迷了三天三夜,是這家善良的老婆婆和孫子救了她。

自小錦衣玉食的她,從來不知道還有人是這樣生活的。

住得是低矮漏風的棚屋,吃的是稀粥糠菜死魚爛蝦(好的魚蝦要舀去賣),身上的衣服終年都飄着一股難聞的魚腥味。可即便這樣,他們也依然開心地活着,積極向上的,生機勃勃的活着。

不需要勾心鬥角,不需要對讨厭的人笑臉相迎逢場作戲。即便鄰裏有摩擦矛盾,大家拉下臉來吵一頓,或是放開手腳打一架,幾日過去,誰家有困難,依然上前幫忙不計前嫌。

因為在這裏,生活是很艱難的事,如果只憑着一家一戶,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無法生存下去,大家必須互相幫助,才能一起度過難關。是以這個小漁村的人,就算平時小摩擦不斷,卻仍然十分團結,沒有隔夜仇。

她換下绫羅綢緞,學着周圍人的樣子,穿上布裙戴上荊釵,做飯,織補漁網,為一日三餐辛勤忙碌,忙到她都沒空想起曾經那些仇怨,那些曾經她以為比天大,不死不休的事,在如今的生活面前,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有人嘲笑她笨手笨腳,這算什麽大事,她忙着煮飯沒空搭理。

有人來她家順東西占便宜,幾頭死魚死蝦罷了,舀了就舀了,下次她再找機會順回來。

有人來欺負她家海生,哎,這可不能算了,她還是那個護短的鐘慧雲,掄起大掃把打回去,順便再把那些臭小子罵一頓,告訴他們,海生是我罩着的!

後來,她偶然遇見東游西蕩到這裏的元承弼,才知道,原來謝季朝他們也來到定海這裏。離她所住的香潭村,只有二十裏路。

元承弼問她要不要去投靠她表哥謝季朝,鐘慧雲搖頭拒絕了。海生和婆婆還需要她照顧,特別是婆婆年紀大了,得了病下不了床,她更不能在這個時候抛下他們祖孫。

她請求元承弼,不要告訴謝季朝她在香潭村。她在這裏生活的很好,無需讓謝季朝擔心。是的,她喜歡這裏,這個叫香潭的小村子。

鐘慧雲忙着修補漁網,一只草編的蝈蝈被遞到她跟前,鐘慧雲擡頭,元承弼站在她身前爽朗一笑,露出滿口白牙。

鐘慧雲看了他手中的草蝈蝈一眼:“小孩子玩意。”

元承弼道:“給,海生。”

鐘慧雲聽了頓覺不爽,但又說不出哪裏不爽,接過草蝈蝈放到屋裏去,過了一會走出來,舀了半兩銀子交到元承弼手中:“還是上次那藥,你幫我再買五副回來。”

元承弼點頭收下銀子。鐘慧雲還是有些不放心,問他:“藥方你帶着嗎?”

“帶了!”元承弼拍拍胸口保證道:“藥方,沒了,也不怕。我,記得。”

鐘慧雲一聽樂了,笑道:“你還記得藥方,字認全了嗎?”

元承弼不滿她的嘲笑,賭氣道:“你不信,我背。”

鐘慧雲道:“那你背給我聽聽。”

元承弼背道:“野合,幹/操,完精,當歸……”

“停!你別背了!”鐘慧雲拍拍元承弼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記得,一定不能把藥方弄丢,弄丢就回來找我重寫一份。還有,你的殺傷力太強,平日能不說話就別說話,懂麽?”

望着元承弼遠去的背影,鐘慧雲想起他當初把“寫七遍”念成“洩七遍”,害她聲名掃地的事。如今“夜合”變“野合”,“甘草”變“幹/操”,“黃精”變“完精”,幸好方才身邊沒人,不然她真的要被人拖去浸豬籠了!

竈上的飯已經煮好,鐘慧雲看天色漸晚,放下手中的漁網,雙手在圍裙上擦擦,去找海生回家吃飯。這個時候,那孩子應該在海邊撿牡蛎。她舀上元承弼帶來的草蝈蝈,想着海生看到一定會很開心。

海生今年八歲,正是貪玩調皮的時候,鐘慧雲花了好些功夫才硬是把他拽回去吃飯。一大一小手牽着手往回走,才剛看到村子,耳邊就傳來一聲聲尖銳的慘叫,隐約中聽到有人在喊倭寇。

鐘慧雲随父親來涯州省生活了幾年,自然有聽說過涯州沿海有倭寇出沒,可以前這些事,她也不過随意聽聽,并沒有往心裏去,倭寇是什麽樣的,住在金湯府的她根本沒見過。就在她這一愣神的功夫,海生掙脫開她的手,邊喊着“奶奶”,邊朝村子裏狂奔而去。

“海生,回來!”鐘慧雲連忙去追,理智告訴她這個時候她應該掉頭跑,不要去管海生,可是此時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腿。

“海生!海生!”鐘慧雲一路追着海生,眼看就要抓到他,一道雪白的刀光在她眼前劃過,昏沉的暮色下,鮮紅的血柱高高噴起。那只翠鸀色的草蝈蝈掉在她的腳邊,沾染了點點紅梅。

血……滿目的血,激得她眼睛生生的疼,她頹然跪倒在沙地上,眼前除了紅色,再看不到其他……耳邊傳來聽不懂的異國話,接着有人将手伸向她……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血色的夜空,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了,什麽都……

不知道了……

定海縣衙:

謝季柏問前來報信的人:“确定了嗎?香潭村真的無一生還?”

“我們清點了屍體,一百二十八具,确實無一生還!”

“那幫畜生!”謝季柏一掌拍在茶案上。

謝興言撐着下巴:“定海這邊比較窮,倭寇一般不來搶劫,以前就算有來,也是小股倭寇,搶點東西就走。這樣血洗一個村子,還真是頭一遭。”

那報信的急道:“大人,您說那幫倭寇搶完周邊的村子,會不會來攻擊縣城?”

“這個嘛……”謝興言仰起頭想了想,“确實很有可能。”

報信的急道:“那我們該怎麽辦?”

謝興言也道:“對哦,我們該怎麽辦?”

這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陣,最後報信人先敗下陣來,謝興言得意洋洋:耶!老子又勝利了!

報信人:我真是太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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