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青年帶着沈延生一路出了樓門,因為底下還有保安隊的人,所以饒是完全不相識,他也沒有當場質問。
及至兩人一前一後的拐出一品街,沈延生才忽然的頓住步子。而那位西裝革履的小青年也像是早就料到一樣,随着他停下了腳步。
隔着幾步路的距離,沈延生問道:“你是誰?為什麽要幫我?”
小青年說:“不是我要幫你,是我們家先生要幫你。”
“你們家先生?哪個先生?”
青年站在原地對他露出個微笑,并未及時作答,轉過臉攔下一輛人力車,向沈延生做了個邀請的動作。
“這是什麽意思?”
“先生吩咐我請您一道過去,說要跟您交個朋友。”
交朋友?什麽朋友?
他一個初到此地的毛頭小子,又沒有什麽可挖掘的身份背景,怎麽會有人無端端的上來就要跟他交朋友?這不可能。退一步講,即便是真有這樣一位莫名其妙的先生,想必來路也不會正,不是有陰謀就是有圈套,或者幹脆是這鎮子裏的地頭蛇,見了他這個新面孔心裏不舒服,故意上門敲打他。可敲打也分對象……單單揪住他這一個又有實在有些說不通。
思索一瞬,他回答道:“你是不是弄錯人了,剛才在那裏我也跟他們說了,我要去北平找親戚,路過這裏住上幾天而已……”
想着要人回去再好好看看那幾個一道被抓的,青年卻是搖着手把他的話打斷了,非常篤定的說道:“沒弄錯,我就是來找您的。”
這回,沈延生住了嘴,立在當地沒有動,他低頭又擡頭,片刻之後說:“謝謝你家先生的支票,你可以給我留個地址,等過兩天我就讓人把錢送過去。”
青年依舊是擺擺手,口裏說道:“支票的事情不用擔心,我家先生樂是個樂善好施的人,只要您肯跟我回去,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沈延生看着對方沒有表态,因為沒有說走就走的道理。
兩人一遞一句繼續僵持,半天也不見動彈,這時候等候多時的車夫插.進嘴來問道:“二位老板,這車還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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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抿了抿嘴,扭身又做了個邀請的姿勢。沈延生卻不肯受他這三番兩次的好意,語氣冷淡的對車夫說了一句:“不坐。”掉頭就走。
離開青年與車夫,他步子邁得很大,卻不是健步如飛那樣的走,因為他怕有人繼續跟蹤。這裏是大街,人多熱鬧,就算那個所謂的先生是故意來找自己麻煩,這大街上也比人跡寥寥的巷子來的安全。
走出去一段距離,他在街邊一家賭坊前停住了腳步,走上去撩開那兩片敞開的布簾,他借着觀察的名義,悄悄的把視線透到簾子外的來路裏去。
路上并無異常,人流往來,生意照舊,而方才的青年此時也沒了蹤跡。
沈延生沒作停留,反折回大路上,他叫了一輛人力車,火速返回自己下榻的飯店。
他心裏是有忌諱,一方面怕趙寶栓來找麻煩,另一方面也是有點孤獨。孤身一人在這羅雲鎮上,他毫無依靠,說得凄慘點,是連個對桌吃飯的人都沒有。少了人疼他愛他,他就要辛苦一些,自己愛自己,自己疼自己。
回到房間,他簡單的收拾過行李,竹篾箱已經變成了帶密碼的皮箱。又換了身衣服之後,他連房間都沒退,便匆匆離開。
坐在前行的車上,他用外套的領子裹住自己半張臉,懷裏揣着趙寶栓給他的槍。雖然他還不懂得用,但若是真有什麽危險,擺出來亮個相露個臉,還是有一定的威懾作用。
車夫腳程飛快,拉着他東彎西拐最後來到了一家旅館前,旅館的門臉沒有先前的飯店氣派,不過看着還算幹淨。
付過車錢,車夫拉着吃飯用的家夥一路飛奔回去,鈴铛丁零當啷的響,越往路盡頭去聲音越小,小到聽不見,便只剩下街尾濃黑的寂寥。
沈延生站在門口,并不着急入住,前後的看确定沒有人跟來,才終于安心似的,推開旅館的大門。
今天晚上對他來說是有些驚險刺激,無事白惹一身騷,最後還大費周章的折騰了一番。躺在旅館的床上,他細細回想,想到最後竟是隐約的紅了臉。
如此這般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的嫌疑?
他有錢,可不是什麽大錢,有閑,可沒惹過什麽惡人。不過就是遇上一個奇怪的先生,至于這麽火急火燎的轉移陣地麽?
翻身把臉捂進枕頭裏,他其實有些想笑,可笑意壅住胸口,又讓他不好意思笑。他孤獨的有些久,久了就自然而然的有些膽小。然而仔細思索,又覺得這種膽小似乎毫無必要。
思來想去,他自我評價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沒事跑去妓院裏撩閑,結果閑沒撩到,還讓人當可疑分子抓了起來。遇上這麽個解圍相助的,又是個雲裏霧裏一樣的神秘人物。幾番波折下來,沈延生覺得,自己該去買叢柚子葉,出入都撣一撣,免得晦氣不散又來禍害他。
一品街這種地方,多是男人占女人的便宜,錢色交換,便宜占得堂而皇之,可如果遇上沈延生這樣英俊漂亮的,就扯不清這甜頭到底落在誰一邊了。所以,沈少爺撩閑,不僅熊芳定想不明白,就連他自己也是有幾分迷糊,仿佛霧裏花水裏月,沒有個清晰明了的頭緒。
按照以往來說,他并不是什麽欲望深重的人,可下了山之後,卻總愛想些有的沒的,就連看報紙遇上那種言辭隐晦的桃色秘聞都要忍不住多想一下。次數一多,沈少爺就憋的慌,憋得久了還有點疲。心裏癢癢的不甘心,他覺得自己這是有點接近動物的趨勢,就像開春貓會發情一樣,他也是到了這個季節。當然了,自诩貌美的沈少爺不會跟貓一樣躍到牆頭樹頂去發騷,他只會跑到一品街去抱抱姑娘喝喝酒,一方面找回點往日的時光,另一方面也能看看自己這發情的狀态怎麽才能安穩的度過去。
接下來的好幾天,沈延生都憋在旅館裏沒有出門,到了第四天他忍不住,便又是揣着一小卷錢上了街。
他沒有什麽愛好,吃喝要求不高,嫖賭也不是興致所在,好不容易去一趟一品街還攪了一身事,對于這種魚龍混雜的場所,他暫時的是有些敬謝不敏了。
沒事做,他就徒步走着上街看,一家門臉一家門臉的看過去,看看人家做的什麽生意。前陣子寫去北平的信還毫無音信,這麽閑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遇到有招工的,他都會湊過去問一問,看一看。可人家多要的是打雜跑腿的小工,看他一臉白白淨淨的少爺模樣便只當他是閑着沒事來找話說。以至于大半條街走下來,他還是一無所獲。
找不到活,他也不着急,畢竟以他的心思和智慧,謀生實在不是什麽難事。
走到一個菜攤旁邊,前面的街上忽然起了陣騷動,人群嘩啦啦的朝着兩邊散開,就連沿街的攤販也棄下攤子跳進兩旁的屋檐下。
沈延生跟着人群湧到一側,這時候忽然看見街道一端塵土飛揚的跑來幾匹快馬,馬上的一律戎裝打扮,帶着佩槍——是保安隊的人。
沈延生擡頭看那幾個快馬加鞭,馬蹄子嚣張得幾乎要蹋到行人臉上去,只是片刻工夫,那隊人馬便卷着混炖的空氣一陣風似的從街口消失了。
等到塵土散去,人群裏發出一陣唏噓,風波一過,大家還是該幹嘛幹嘛。
身邊菜攤翻了架子,蘿蔔青菜滾出一地。賣菜的老阿婆苦着張臉去撿,因着腰背不靈活,所以撿得極其痛苦。沈延生在旁邊看了兩眼,實在看不過,便上去幫忙。等他把一簍子蔬菜物歸原主,扭過身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當鋪門口。
當鋪的門臉有些灰暗,就連作招牌用的那個大大的“當”字都是灰撲撲的。不過在這灰撲撲的招牌底下,卻站着一個笑容可掬的青年。
沈延生立在當地,嘴裏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因為這青年不是別人,就是那天晚上在一品街幫他解圍的人。只不過那天見他是個西式打扮,今天換成了馬褂長衫。
青年見沈延生拔腳就要走,便腳步匆忙的跟上來,一把抓住了沈延生的手。
“小先生,這可真是緣分。”
沈延生甩不開,又不想在這大街上跟個陌生人拉拉扯扯,扭身語氣不善的說道:“你認錯人了。”
青年說:“我不知道有沒有認錯,可我家先生總不會認錯。”
怎麽又是你家先生,你家先生到底何方神聖?!
“你家先生又沒見過我,怎麽知道認沒認錯?”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對不起,這事情是我沒辦好。其實那天我家先生也在一品街,只是當時有保安隊的人在。您也知道,我家先生是做生意的,平白無故跟那幫人少扯上關系的好,所以才要我來幫您解圍。”
對方的說法似乎很合理,可這不足以打消沈延生心頭的疑慮。如果是正經的見面,大可以說明來意,何必搞得這麽神神秘秘。
擡頭望了望當鋪門口的招牌,沈延生問道:“你家先生是做什麽生意的?”
青年回頭指了店鋪說:“我家先生是個及時雨,專門救人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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