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虞棠海下了剿匪的指示,仇報國得了好處自然要開始各樣的籌備。拉起人在保安隊的會議室裏開了一場不三不四的戰前會議,完全不考慮博采衆長的可能性,仇隊長便開始了各處緊鑼密鼓的準備工作。

油水大的輕省活他都當仁不讓的留給自己來辦,征集部隊和新兵訓練卻是交給了熊芳定。熊副隊長屈于職責不好推托,加上他又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冷臉,仇報國就是知道他不高興,也不會對已經定局的利益進行重新劃分。

一場會議悶氣吃盡,熊芳定氣鼓鼓的回了自己的宅邸。這幾日劉為姜不在,他身邊的人換成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孩子。

熊芳定個子高腿也長,因為不高興所以走路一陣風似的格外快,大孩子生得瘦弱,一身制服穿在身上仿佛随時都有蛇蛻的可能,此時在腰上紮緊了武裝帶,他邁着兩條腿跟在熊副隊後面使勁追。

全隊都知道熊芳定這個人不好伺候,所以輪到這小衛士這兒也是委曲。底下七推八推都不肯來,他年紀小,又沒靠山,只得為了團隊犧牲自我。

及至熊芳定步履如飛的進了客廳,摘着帽子往沙發上一坐,臉上還是個毫無表情的狀态。大孩子忐忐忑忑,手上端着副隊的帽子,仿佛是臨時的充當起了衣帽架,直挺挺的站在沙發邊上,一動不敢動。

熊芳定不高興,剛才從保安隊回來的時候他就有預感。此時目不斜視的挺身而立,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眼尾的餘光上。伺候人的活,眼睛要快腿腳要勤,不夠機靈便要吃不了兜着走。正是精神集中的時候,熊芳定忽然對着他舉起了一只帶着白手套的手。

大孩子伺候的時間不長,思維不夠敏捷也是正常,稍作愣神之後,他快速的把帽子夾到胳膊底下,跑去斟了杯茶過來。然而杯子還未遞進人手裏去,熊芳定不悅的眼神卻是長釘似的射過來,止住了他的動作。大孩子一緊張,胳膊發松,夾在身下的帽子竟是“磕噠”一聲落了地。

這下糟了!

只見他臉色刷白,端着茶杯的手都在顫抖,而他面前的熊芳定也是一言不發,單用視線掃過那帽子滾落的痕跡,然後又轉回來,定定的注視着他。

氣氛在這一刻可謂是降到了冰點,就在小衛士兩股戰戰幾乎都快站不住的時候,外面一陣快速的腳步聲打破了沉默。

是劉為姜來了。

走進客廳,這個面目清秀的青年先是注意到地上的帽子,然後不動聲色的撿起來,挂到了房間一側的衣帽架上。

客廳中間,熊芳定和小衛士都沒有動,然而陡然插入的新人物,卻讓房內的氣氛瞬時緩和。劉為姜步子筆直的走到熊芳定所在的沙發邊,一手掰住小衛士的肩膀把人推開些距離,然後換做雙手并用的姿勢,幫着熊芳定脫去了一只手套。

小衛士滿目驚恐,眼裏的懼意還未消散,忽然回過神,便悄無聲息的退到了門外去。

而劉為姜有條不紊的繼續着手裏的工作,熊芳定這邊也暫時歸于了平靜。等到青年把新泡好的茶水端到他手裏,熊副隊終于開口了:“你這兩天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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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為姜說:“我去了趟白家岙那邊,不過沒什麽确實有效的消息,但是仇報國這趟,應該是跟那一帶的匪幫勢力有所接觸。”

“白家岙有兩隊人馬,他接觸的哪一邊?”

“不好說,白堡坡那邊的可能性大一些。”

“白堡坡?”白堡坡的當家,不是那個大胡子麽。熊芳定心裏有幾分不屑,暗自評價道:莽夫。

“不過這兩天仇報國倒是總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兩人經常結伴同行,不是逛洋行就是茶樓飯館簡直形影不離,另外,前幾日,他在一品街包了間房,随行的也是個男人。”

“什麽男人?”

“看着以前似乎沒見過,應該是這陣子剛出現在鎮裏的,具體的我已經讓人下去查了。”

熊芳定道:“有意思,仇報國這個王八蛋,撈錢的活自己全攬了,現在還天天的跟人混在一起逛妓院吃飯館?!簡直不務正業!傷風敗俗!”

熊芳定不太罵人,要罵人也是撿人少的時候躲起來偷偷的罵,但他不會避開劉為姜。不是因為他把劉為姜當成自己人,而他根本就覺得對方就不屬于人這一類。跟了他好幾年,這青年對他來說已經成了件普通不過的東西,是個物件,或者就是件他用順手的家什。

手裏頭端着茶杯,熊芳定的怒氣終于找到了發洩的時機,從沙發上站起來,他邊走邊罵,罵起來聲音不是很大,但是态度嚴肅認真還帶着極強的批駁性。劉為姜站在旁邊默默聆聽,臉上是全無表情的,仿佛他在這屋裏已然成了個人形的雕塑,長官嘁嘁喳喳罵得再熱鬧,也不過是清風一陣,挂耳不挂心。

========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緩緩的從芙蓉街的街口駛入,停在虞府大門口。車門一開,虞定堯便像一條小魚一樣搖頭擺尾的從車肚子裏游了出來。

開春,他叔叔在鎮上的一所學堂裏給他報了名,一來是對他上次無故離家的拘束性懲罰,二來也是為秋末的滬上求學之行打個前奏。這件事情,對一直接受家庭式教育的虞定堯來說是一件開心又不開心的事情。

開心是因為他能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些小自由,并且可以認識許多新同學和新朋友,但這也讓他不開心,因為學堂裏的課程比起他在家裏學的那些要複雜的多,而且人堆裏頭出比較,早先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管讀書寫字還是算數畫畫,好與不好,他都是第一名。但是在學堂裏,十幾二十幾個人一個小團體,聰明裏還有更聰明,想要輕易的獲得先生的贊許和肯定就沒有這麽容易了。

虞定堯傲氣十足的去,到了那裏卻發現自己水準一般并不出挑,因此狠狠的傷心了一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人拆除了井圈的小青蛙,陡然暴露在五光十色的世界裏,理所當然的平庸了下去。然而小青蛙十分要強,偷偷摸摸的花了狠功夫學習,這段時間也算小有成效。

這天也是,先生留了一篇文章給他們做背誦作業,這篇文章的用詞很是艱澀難記,想要順利熟練的背誦下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虞定堯就愛跟這樣的不容易較勁,此時腳步匆匆,他是打算在晚飯前先把文章念上兩邊。

剛走進大廳,一個丫頭從側面的小門裏走出來,看見他便語調軟糯的喚了一聲:“侄少爺。”

虞定堯象征性的對着丫頭一點頭,背着自己的小書包直上二樓去。及至快到二樓轉彎的口子,丫頭又面帶猶豫的追上來說:“侄少爺,老爺要你回來就去他那兒一趟。”

虞定堯回過頭問道:“叔叔找我做什麽?”

丫頭搖搖頭。

小孩兒又說:“那我等會兒去呢?”

丫頭還是搖了搖頭,不過搖得十分艱難,她不好違背老爺的意思,當然也不能違背這位少爺的意思,兩個都是她的主子,她只能感到為難。

虞定堯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稍作思索之後,他把身上的書包卸下來塞給了後面的丫頭。

“他在哪兒呢,我現在過去。”

“老爺在後宅的大屋裏。”

虞棠海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鎮長,但這一方土地做的富碩非常。芙蓉街這一排的房子全屬于虞府,中間用長廊相連是所院中帶院樓中帶樓的大宅子。

丫頭說的大屋,位于主樓後方,由幾間屋子合并而成,裏面設有牌室,煙室等供人休閑娛樂打發時間的地方。這個時候,邀牌局是有些不上不下,循着往日的經驗,虞定堯直奔煙室。

果然,還未等他進去,迎面從房間裏出來了幾個小丫頭。小丫頭們見過他,紛紛停下腳步向他問好,虞定堯懶得搭理,徑自走進半掩的房門中去,果然在屋內的羅漢床上發現了他吞雲吐霧的叔叔。

屋裏煙味濃重,床上還擺着一套燒煙用的器具,虞棠海半卧半坐的靠在一個小方枕上,見侄子進來,便暫時性的放下了手裏的煙具。

向着小孩兒招招手,他笑的十分和藹,因着剛過了瘾頭,此時老頭子面色紅潤簡直有幾分得道之人的氣色。

虞定堯看着他,嘴巴微微向上一拱,是個不怎麽高興的樣子,走到床邊坐下,他彎身解開了小皮鞋的鞋帶子,翻身向內爬進去。爬到虞棠海面前,他把兩只膝蓋一并,擺了個跪坐的姿勢,不過這姿勢做的十分随意,脊背微微弓着,兩條手臂也是軟綿綿的摁到了虞棠海的身上。

“叔叔,你找我呀?”

虞棠海拍了拍他的手背,說道:“怎麽,我找你,你還有氣了?”

虞定堯撒嬌似的晃了晃身體,回道:“你不是給我報了學堂麽,我現在成天到晚的就做這一樁正事,也是很忙的。”

虞棠海笑眯眯的摸了摸侄子打理得油光水滑的小分頭,然後像才發現有什麽不對一樣,驚奇的問道:“你的長命鎖呢?怎麽不帶了?”

虞定堯今天穿的是西式的小套裝,當然不能再不倫不類的配上那把長命鎖,再說了,他就是想帶,這會兒也帶不成,鎖片讓他做了人情送了人。這事要是被叔叔知道,肯定要挨罵。

小孩兒心思咕嚕嚕的直打轉,随即笑眯眯的抓下自己腦袋上的手說道:“叔叔,我都這麽大了,再帶那種小孩子的玩意兒,會被人恥笑的。”

虞棠海看他笑的可愛,眼睛一眯,也笑了,笑着笑着,他收回那只被侄子抓在手心裏又揉又捏的手,慢悠悠的,從衣服口袋裏摸出那把小孩子的玩意兒來。

唰啦一聲響,是鎖片沉甸甸的順着鏈子挂下來,鐘擺似的晃在虞定堯面前,一前一後,發出金燦燦的光。

小孩兒臉一白,伸手從叔叔那裏把鏈子揪過來,垂着腦袋把兩條腿從屁股底下挪出來改成個盤繞而坐的姿勢,口中略帶委屈的說:“你都知道了,還這麽問我。”

虞棠海說:“我知道什麽?”

小孩兒想了想,洩氣似的說:“反正瞞不住你。前陣子我在萬塔鎮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人家的東西,差點被人家打了。後來有個好心人幫我出錢賠給人家,我身上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就把這鎖片給那個好心人了,想着要是他來羅雲,我就再把錢還給他。”

“好心人?那你還記得那個好心人的模樣麽?”

虞定堯半撅着嘴,皺着眉頭仔細思索:“是個光頭,但是長得挺漂亮,我還取笑他像個小尼姑呢。”

“男人?”

“嗯。”

虞棠海沒有繼續說話,一只手摁在侄子肩上摸了摸,是個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沉默,一旁的虞定堯見他仿佛沒有什麽後續的話要說,便問道:“叔叔,你還有別的問麽,要是沒有,我就回去背課文啦。”

虞棠海搖搖頭,側身躺回羅漢床上,又端起了煙具。虞定堯收好長命鎖,坐在床邊穿好了鞋,道別之後便匆匆離去。

而虞棠海一口口的吸着煙嘴,心神舒暢的同時思緒也像袅袅的煙篆一樣漸漸的擴散而開。

大約過了晚飯時間,有丫頭進來通報說仇報國來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虞棠海正琢磨着見一見這位帶有英雄光環的下屬,沒想到人還自己送上門來了。躺回床上閉目養神,他淡淡的對着待命的丫頭說道:“叫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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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周四,明天休息一天,大家周六見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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