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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延生跟在仇報國後面往那一處燈光明亮的大房間裏去。虞府他是頭一次來,不過一路上分花拂柳的過了好個層疊的院門,已經讓他對這所宅子的闊綽有了初步的認識。
院子裏間斷不間斷的按着許多電燈,因此燈火通明。樹影重重之中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應有的景該有的致,都随着星羅棋布的景觀盡收眼底。沈延生邊走邊在心裏暗暗作嘆,即便是他沈家最興旺的時候,也沒有哪片宅子能有這樣的光景。大宅裏套着個包羅玲珑的小世界,這簡直有些接近私人皇宮的架勢。
仆人先是領着他們進了偏廳,片刻之後才帶着他們去見虞棠海,甫一進屋,仇報國就點頭哈腰的向床上的人問起了安。
沈延生走得稍微慢一些,默不作聲的站到仇報國身邊,他也很有禮貌的摘下頭上的帽子,然後作了個微微鞠躬的姿勢。
虞棠海默不作聲的收下幾句客氣話,開始認真的打量起仇報國邊上這位白淨挺拔的青年。他是個喜愛收集寶貝的人,所以在對美的欣賞上自認為水平極高,然而細細觀察之後,他并沒在對方身上挑出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來。
老頭子未開口,只是對仇報國遞了個示意的眼神。而仇報國接受到信號,便頓時的精神大振,把沈延生讓到跟前,他用略帶驕傲的語氣介紹道:“虞鎮長,這是我在老家的同窗,叫沈延生,這陣子剛到羅雲,特地要我帶他來見見您。”
虞棠海笑微微的把視線轉到沈延生這邊,一點頭,口裏漫不經心的說道:“沈先生,坐。”
屋裏只有一張羅漢床,并沒有多餘的椅子,仇報國不知所以的看了半天,想不出該往哪裏坐才合适。倒是沈延生不客氣,越過他大大方方的占據了羅漢床的另一端,然後低頭在那堆煙具上掃了一眼說道:“久聞虞鎮長大名,一直想找機會來拜望,今日終于夙願得償了。”
虞棠海眯着眼睛噓出一道筆直的青煙,啞聲道:“我有什麽大名,不過是個小小的鎮長,沈先生真是客氣。”
沈延生搖搖頭,笑道:“虞鎮長恐怕有所不知,原來我同府上的侄少爺有過一面之緣,侄少爺說您既是慈父又是個難得的好官,治學治地皆有一套良方,聽得我是仰慕不已啊。”
虞棠海慢慢的在這頓恭維話裏睜開了眼睛,透過缭繞的煙霧,他問道:“怎麽,你認識定堯?”
沈延生說:“說起來也是個機緣巧合,當時我剛好路過白家岙,随行遇上了仇隊長同侄少爺,不過是些淺薄的交情而已。”
虞棠海頓了頓,說道:“定堯只是個孩子,小孩子說話難免要誇大其詞,沈先生姑且當做玩笑聽聽就罷了,不用太認真。”
沈延生:“虞鎮長謙虛了,我在羅雲住了這麽些日子,這地方好還是不好,我心裏還是很清楚的。故而更想過來見您一面,今天是有些冒昧,不過還請虞鎮長不要怪罪仇隊長,是我故意磨着他,他實在沒辦法才勉強的替我做這引薦。”
仇報國在床邊站了半天,正插不進話,這時候便略作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附和似的向着虞棠海連連點頭。
虞棠海擡頭看他一眼,又轉回來問沈延生:“沈先生此行,不知所為何事啊,總不能真是來看我一個老頭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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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有分寸的幾聲笑聽起來帶些輕松的意味,可沈延生卻從中聽出了打探的端倪。他沒有猶豫,當即開門見山的說道:“虞鎮長果然好眼力,您看我都沒開口,就讓您看出目的來了。”
虞棠海笑而不語,扭頭把嘴貼到煙槍上吃了一口。幾番吞雲吐霧,最後仰面朝天的對着天花板上的吊燈眯了眯眼睛。
這青年之所以來見他,可能性不外乎兩種,一種是有求于他,再一種便是想在他這裏謀一份差事。仇報國最近正得寵,所以這登梯上樓的事情也不算多奇怪,只是鮮少有人這樣直言不諱的說自己懷抱目的的,如此,在虞棠海這裏,沈延生便顯得有了幾分稀奇,多了幾分古怪。
然而轉過臉望着這位古怪的青年,他卻沒有等到預料中的答案,只見青年低頭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紙盒,面帶微笑的擺在了他那套煙具旁邊。
“我聽侄少爺說,您有個喜愛收藏寶貝的嗜好,所以我這趟是來給您獻寶的。”
“獻寶?”滿腹狐疑,虞棠海垂下眼睛去掃了那盒子一眼,并沒有動。這時候沈延生從對面伸來兩只白皙漂亮的手,動作靈巧的掀起了盒蓋。
燈光下,這是一枚光彩熠熠的領帶夾。
虞棠海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笑,說道:“這是寶貝?”
沈延生抿着嘴角說:“這當然算不上什麽寶貝,頂多就是件可有可無的收藏品罷了。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還有一些重要的東西,相信虞鎮長一定用的上。”
“哦?”虞棠海雙眼微閉,露出一副極其感興趣的神情。
沈延生說:“實不相瞞,其實我在來路上遭了一趟匪患,讓人活活的捉上了白堡坡。不過大難不死,終于是被我死裏逃生。”
“所以沈先生……這是準備要給我說一個險象環生的好故事?”
沈延生道:“好故事說不上,只是在土匪窩裏長了點見識,不知道虞鎮長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兩個人面對面,虞棠海目不轉睛的盯緊了青年的雙眼。他這眼睛黑,又黑又亮,而且毫無懼意,看着非常有神非常漂亮。
放下手裏的煙槍,虞棠海從羅漢床上坐了起來,兩條腿伸到地上,長吐一口氣,他對着仇報國說道:“仇隊長,這裏不是正經說話的地方,不如我們就請這位沈先生到書房一坐,你看怎麽樣啊?”
仇報國一聽,連忙走上來充當了攙扶的仆人,小心翼翼的端住虞棠海的一條胳膊,回道:“我現在可都聽您的,您說好,就是好,我還敢說一個不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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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延生從虞府出來,已經是夜色正濃,雖說白天裏陽光和煦,但是到了晚上依舊是有些寒。不過這寒不耽誤他內心的熱,同鎮長談了這許久,很明顯,單從态度上來說這老東西對他還是有幾分看重。先不說這看重是真是假,當着仇報國的面,人畢竟是許了好處給他。這就夠了。
眼下剿匪一事被正式提上日程,他這個類似參謀的角色自然盼着能有大功告成的那一天。等到仇報國從上面得了正式番號,他也少不了一官半職。只要一想到這架向上攀登的階梯不僅富貴了自己今後的人生,還能順道的幫他除去趙寶栓這個心頭患肉中刺,沈延生就感到由衷的愉悅。
臉上紅彤彤的浮着兩朵圓暈,他站在虞府門口扭身望了望人大門上的龍飛鳳舞的匾額,嘴角抑制不住的翹起一抹弧度。
而與此同時,同司機說了兩句話的仇報國正好向他走過來,沈少爺臉上笑意未消,扭頭的一瞬,那神采奕奕的目光便與之交彙了。
真漂亮。
仇隊長怔了怔,片刻的光景裏幾乎讓他感到一陣恍惚,柔着一腔子火熱滾燙的心肺,他看着沈延生緩聲說道:“我送你回去?”
沈延生拉直脊背做了個心曠神怡的表情,輕輕對他搖搖頭:“不了,我還有點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仇報國不願意放他走,大概是因為今天幫這位朝思暮想的對象辦妥了這樁事情,所以多少有些邀功請賞的心理。此時伸手抓住沈延生一條胳膊,他用類似祈求的語氣說:“讓我送送你吧,你到羅雲也好些日子了,我還不知道你住的哪裏,就是偶爾想去登門拜訪也不能,你總不能對我這麽絕情吧。”
沈延生微微的擡頭看他,神情裏閃過一絲驚訝,不過他今天心情好,所以在應對上也相對的柔和一些。擡手摁倒仇報國那挽留的手背上,他輕輕的拍,拍的時候只用了一點指肚,幾枚手指并在一起,帶點撫慰憐憫的性質。
“我知道你對我好,這幾天也是辛苦你。今天我是真的有事,你要真這麽想去我家,改天我一定打掃的幹幹淨淨再敞開大門歡迎你去,好不好?”
幾句話說的柔聲細氣,仿佛對方是個正與情郎作別的大姑娘。
大姑娘暈頭轉向,讓這一番軟語聽成了傻姑娘,獨自在心裏揣了滿懷的熾熱滾燙的愛意,卻不知道對方不是自己情有所至的好歸宿。就這麽依依不舍的,他看着沈延生坐上人力車,消失在芙蓉街的漫漫夜色裏。
站在大門口搖曳的燈光下,仇報國的心裏是有一點滿足,除了滿足還有一些微弱的幸福,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剛被對方觸過的手背,那電流般奇妙的觸感又故态重萌的滲入了他的身體。他總覺得,等過了這番事情之後,自己便有機會和沈延生心意相通一回,雖然男人和男人談情說愛不是什麽正經體面的事,但他覺得自己有機會。
步調輕松的往前邁出兩步,他鑽進自己的小汽車。随着司機的一腳油門,他的身體發出了輕微細小的晃動,顫顫悠悠的同時,他面帶微笑,仿佛已經看到了沈延生對他笑容相待的日子,他們執手比肩很是登對的站在一起,不是夫妻卻勝似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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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裏的時候我心裏有點矛盾,因為覺得仇報國這個人雖然不是什麽好料子,但也算是半顆癡情種,如果在危機面前,相信他心裏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會惦記到對方。要是根據大綱來,仇報國最後是不會有好結局的,當然也不會有機會跟沈延生啪啪啪,訂大綱的時候我不喜歡他,真的寫出來,忽然發覺這個人還是有他的可愛之處的,所以再看他的以後,就有點不忍心囧!快來告訴我這是病!是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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