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沈延生回到家裏的時候,吳媽正在堂間準備等他回來,見到外甥爺,老媽子的一顆心終于墜回了肚子裏。因為前幾日堂間裏的那一場吵鬧,先生同舅甥爺的關系一直處于冷戰狀态。加上兩個人又都不是什麽閑人,幾天之間能遇見的機會也比較有限,所以這場冷戰戰線綿長,仿佛長到看不到盡頭。
老媽子噓寒問暖,最後開口想為自家先生說兩句勸和的話,卻被沈延生的一個動作阻止了。舅甥爺看起來面色紅潤,精氣神也是十足十的好,不知道是遇上了什麽寬心的好事情,還是他今天本來就心情不錯,對着老媽子微微一笑,自顧自的往後面的房間裏走去。
吳媽站在堂間的燈光下,看這青年翩翩的輪廓背影,覺得這親戚真是一點都沒有認錯。兩位漂亮先生,氣質談吐都是相近的,要說他們不是親戚,恐怕都沒有人信。既然是親戚,總不會有什麽長久的仇,畢竟還有血脈這樣無法斷去的關系在中間維系。回頭嘆了口氣,老媽子又把堂間收拾了一下,随即也關燈離去。
沈延生沿着花影交錯的小道走進自己那不大不小的院子,才到門口,就發現裏面燈光明亮。他走的時候是白天,沒有開電燈的必要,顯然,這是屋裏有人。
是誰呢,他心裏清楚。
站到門口,他并沒有急于一時的去開門,而是對着那僅隔一層的門板想起自己究竟該作何反應。
距離他們吵架已經過去好幾天,小舅舅這時候才知道來,是想要有所挽救?
沈延生低頭思索,嘴角卻微微的翹起來,他有些高興,但又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高興。慢慢的收起笑意,他恢複到一個面無表情的狀态,然後擡手推開了門。
屋裏開了燈,小舅舅躺在他床上,面前攤着一本讀物。他大概是來了有一會兒,書也看了有一會兒,所以這個時候動作随意的側身卧在被褥上,是個極其放松自然的樣子。及至沈延生進入屋內,他才瞬間醒悟過來,手忙腳亂的收拾,卻是為時已晚。
這對外甥跟舅舅,雖然年紀上相差無幾,但終究有個長幼輩的區分關系。小舅舅是長輩,在沈延生這裏自然也帶着幾分高高在上的敬意,如今他毫無禮數的露出了散漫的樣子,在沈延生眼裏便有了幾分湊趣的驚喜。
強忍着當場笑出來的沖動,他故意擺出一副冷淡的樣子,看着對方在自己面前尴尬之極的坐起來,又離開床罩被褥,站到面前的地上。
“你……你回來了?”小舅舅問道。
“我就住這裏,不回來還能去哪裏?”沈延生看他一眼,又去看看床上攤開的書本,心說這問題問的可真是好笑。
小舅舅跟着瞟了一眼,随即趴回去把書拿進手裏說:“我看你屋裏有書,就随便看看。”
沈延生摘下頭上的帽子,很是随意的往室內的衣帽架上一挂,背對着他脫起外套,一面口氣淡淡的說道:“你要是喜歡就拿去看,看完了記得還回來就好。”
脫得剩下馬甲襯衣,他摁在紐扣上的手頓了頓,繼續說,“沒事你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萬長河站在原地沒有動,臉上的表情也從窘迫變成了無奈,看着外甥背對着自己寬衣解帶,是個愛答不理的樣子,便放緩了調子柔聲說道:“你是不是還在為那件事情生我的氣呢?”
沈延生一副不知所以的态度,只開了一顆馬甲的扣子,便轉過身來對着他說:“我有什麽好生氣的,你是長輩,有什麽事情,我自然得聽你的意思,要生氣也輪不到我,對不對?”
萬長河聽出他口氣裏的不快,便上前一步,一手抓了他的腕子,幾乎有點苦口婆心了:“我實在沒有別的意思,如果讓你誤會,真是萬分愧疚。只是那東西實在貴重,你又沒有收入,如此破費倒不像我們之間該有的關系。”
關系,什麽關系?
沈延生想借此反問,然而轉頭看到對方少有血色的面頰,又有些不忍。想他之前也是這樣面色蒼白麽?還是因為吵架這樁事情被生生的折騰出了這副半病半嬌的模樣?
想着想着,他不知道怎麽的停住了正要解扣子的手,轉而擺到對方臉上輕輕的觸了一下。五個指尖虛虛的點過,他動作極快,一碰到對方溫熱的面頰,那動作就僵住了。小舅舅滿目驚詫,似乎也沒料到對方會有這樣莫名的舉動,微微向那手掌邊看了一眼,他竟是舉起那另一只正拿着書本的手來,輕輕的蓋到了沈延生的手背上。
沈延生的手本來就是個要碰不碰的狀态,如此一蓋,便是整個手心都裹住了小舅舅的半邊臉頰。傻呆呆的立在原地,他聽到對方的聲音。
“延生啊,不要生舅舅的氣了,舅舅給你賠不是,是舅舅錯了,行不行?”
這語氣是帶着點祈求的,并且因為說的柔聲細語,所以聽起來還帶了點婉轉暧昧的讨好意味。沈延生本來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遇上這樣低聲下氣的退讓,自然十分受用。況且眼前這位還是個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不論男女,漂亮的人總是占便宜。
兀得笑了一聲,他從對方手心裏抽出手來,半紅着臉說道:“你不要這樣,我又不是小姑娘,不用這樣花心思哄。”
扭身回去面對了衣帽架,他脫□上的馬甲。等他挂完衣服回轉過來,卻看見小舅舅站在自己身後,馬褂襟子邊不倫不類的別着那個銀色的領帶夾。
看到沈延生,他略作羞澀的笑了笑說:“我不是經常穿西服,這東西配給我,真是浪費了。”
沈延生心裏一軟,上去為他把夾子重新帶了一遍,左右端詳,他忽然突發奇想,從自己脖子上解下領帶來,玩耍似的繞到了這位小舅舅的頸間。
“人靠衣佛靠金,我說你配得起就是配得起。”動作熟稔的為對方系好領帶,他打出個飽滿漂亮的結,然後伸出十個手指反複撫弄整理,最後小心翼翼的把領帶夾別了上去。
說實話,馬褂外面系領帶,沒有人這麽穿的,但是沈延生就是覺得自己這位小舅舅生的儀表堂堂,怎麽打扮都是個大美人。
大美人站在他面前,表情中帶點興奮還有點羞澀,好在這屋裏并沒有大面的鏡子,當着外甥的面,他也沒臉孔雀似的自我欣賞,只是看對方在自己跟前露出笑臉,便知道對方這氣是消了大半。
沈延生兩只手不停,四處撫撫弄弄,好像舅舅是一件出自他手的珍貴藝術品,越是精心打理就越能讓他舒心愉悅。十指停停走走,最後摁在人雙肩上,他微微仰頭,滿眼笑意的打量對方,然後極其滿意的說了一句:“漂亮。”
話音未落,萬長河就感到眼前覆來一道陰影,片刻之後他在自己額頭上感到了一陣軟糯潮濕的觸感——是沈延生半仰着臉在他額上印下了一個吻。
萬長河一愣,不知作何反應,要知道他這一場舅甥情深全是逢場作戲,然而戲作到這份上,他還清醒,沈延生卻似乎已經半陶半醉了。
忍住當場後退的念頭,他的笑有些僵,但還維持着深情款款的大度。假裝憐愛的摸了摸外甥的腦袋,他口中輕輕的怪道:“沒大沒小。”
沈延生抿着嘴一樂,腦袋微微的向着一邊沉下去,小孩兒似的望着對方,他這笑裏帶點單純的幼稚,然而又在幼稚裏半遮半掩的夾了些別的東西。這東西,萬長河不願細想。他知道對方的來頭,也知道這個年紀的青年總愛搞這一些堪稱親密浪漫的舉動,但他不喜歡。
語氣柔和的又同對方說了會兒話,萬長河匆匆離去。而沈延生在送走這位害羞的小舅舅之後,便興奮無比的滾到了床上。
他發覺自己真是有點喜歡這個假親戚,不說對方的樣貌讓他賞心悅目,柔柔軟軟的脾氣更是應了他的喜好。綜合來說,這小舅舅簡直是個甜蜜美好的象征,帶着光環鑲着金邊,能讓他心神俱悅的沉醉其中。
在床上滾了兩圈,他忽然一個側臉在床腳的位置發現了一本讀物。這讀物剛才進門的時候小舅舅正在看。
動作笨拙的爬過去,他發現這是本翻譯小說,是前陣子他從書店帶回來的,看了一半,中間還夾着書簽。把書抱進懷裏,他仰身翻過來,目光筆直的盯住天花板,然後又不明所以的笑了。笑的時候嘿嘿嘿,是完全不做修飾的傻笑。因着肆無忌憚,這笑聲就有些大,大到一定程度,他終于醒悟過來,醒悟之後便是臉紅。
真是太沒臉了。好在小舅舅沒聽過他這樣的笑,不然,恐怕還要加怪一句毫無禮數。扭動起手腳身體,他把自己的腦袋按到了蓬松綿軟的枕頭上,然後想起對方說過的那件去鎮南看桃花的事情。想着想着,竟是忍不住又從嘴裏冒出了一串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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