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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報國端着盒子走到沈延生面前,只見那盒子足有他兩只巴掌這麽大,上下盒蓋之間由兩枚細致小巧的牛角扣插攏把關,好像姑娘細白的牙齒露在微啓的紅唇間。
沈延生視線一落,問道:“什麽東西?”
仇報國小心翼翼的用他粗大的指頭拔開那兩粒牛角扣,然後單手罩在盒蓋上,獻寶似的對着他悠悠開啓。
錦盒內鋪着一層明黃色的綢緞,綢緞中間,躺着一把精致細巧的手槍。沈延生不懂槍械,單純是覺得好看。是好看,比趙寶栓給他的那把粗糙的大家夥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擡眼瞟了仇報國,他似乎明白了一點對方的意思:“這就是你說的禮物?”
仇報國面露喜色的點點頭,把盒子湊近一些問道:“怎麽樣,好看麽,這是勃朗寧,我從一個老毛子那裏淘過來的,這槍經過特制改造,數量不多,就幾把而已。”
“就幾把而已……倒是讓你弄來了?”
對着這難得的禮物,沈延生并沒有露出什麽喜悅的表情,他不是個熱衷于武器與殺戮的人。之所以會去蹚仇報國的這趟渾水,說到底,不過是出于一個商人對于利益的追求。而他對趙寶栓的心思,那就更加複雜了。一時是想對方快些死幹淨了好,一時又覺得避開他活得安逸些便好,總之十分混亂,并沒有個清楚的頭緒。
當着仇報國的面,他象征性的露出個感激的表情,語氣淡淡的回絕道:“我又不會用,你送給我也是浪費。”
“怎麽會,這東西又不難。”
仇報國不以為意,從錦盒裏挖出那把手槍,拉起沈延生的手就把槍裹了進去。底下配合腳步一抹,他不露聲色的站到了沈少爺身後,兩條胳膊從人背後包過去,借着這個握槍的動作,他終于遂了自己美人在懷的心願。
沈延生目光斜斜的對他掃視而過,并沒有回頭也沒有躲避,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手中的槍上。手槍造型小巧,握在手中也不是特別沉重,槍身整體呈現出一種銀亮雪白的顏色,襯着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倒不像是武器,反而像一件工藝精巧的裝飾物。
仇報國引着他的手指摳進扳機口,掌心向上包住槍托,然後拉直了懷裏人的兩條胳膊,對着那敞開的窗戶外面作了個射擊的動作。
“真不難用,等哪天你有空了我們就去射擊場,找個靶子好好練一練,沒兩天你就能上手了。”
沈延生慢慢的抽回胳膊,降下槍口來對準了對街那個戴氈帽的唱碟機販子,然後緩聲說道:“槍的事情以後再說,我這兒有件事要問你,你得說實話。”
“什麽事?”
“你到底是怎麽回來的?”
話一出口,仇報國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僵。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片刻沉默之後,沈延生在他懷裏掉了個個兒,轉過來面對面,這位愛慕者把手裏的手槍頂到了他的小腹上。
槍口子冰涼,自下而上滑過仇隊長的腰腹和胸脯,最後力道不大的抵住他的下巴。仇報國視線微垂,正對上沈延生上挑的目光。只見他上挑的睫毛根根分明,底下是一雙漆黑滾圓的眼珠子,眼珠子上定定的內容,是自己一張面色僵硬的臉。
“……逃出來的。”
沈延生露出幾分不屑:“那你真是本事通天了,不但自己逃出來,順道還帶上了虞定堯和那些煙土,行啊仇隊長,當這麽個小小的隊長,可真是委屈你了。”
仇報國頓了頓,撫下自己面前的槍說道:“延生,你心裏有數就不要再問了。”
當面被男神卷了臉子,他簡直羞愧得無地自容。惴惴的把視線轉移到窗外,他看着街景一言不發。
沈延生把勃朗寧收回錦盒裏,然後面朝着仇報國,靠到身後的了窗臺上。這一回,他改了前面冷冰冰的臉色,笑模笑樣的叫了一聲:“三爺。”
仇報國一時驚訝,擡起頭來,因這稱呼已經許久沒有人叫過了,能從沈延生嘴裏叫出來,更是稀奇得無法言狀。
迎着他驚詫的目光,沈延生态度柔和:“我是不知道你跟趙寶栓之間到底有什麽交易,但我們畢竟相識已久,單從交情上來講,有些事情你也不應該瞞着我。更何況我們現在還在同一條船上坐着,這同窗之情再加上同舟共濟,我怎麽也不會害你是不是?”
仇報國聽他一句一句的說,那話都是句句在理的話,然而他畢竟也是出來這麽多年,一點心眼沒有肯定不可能。只是心中那柔柔軟軟的愛情在他耳畔身側吹起了輕飄飄的風,猶豫之間,他差一點就把前幾日同趙寶栓商談的內容原原本本的吐了出來。
只是差一點。
望着同窗嘆了口長氣,仇報國說道:“他放我回來,是想賣我個人情,以後再有生意從那兒過,他可以保我平安。但是相對的,在有些事情上我也要給他行方便。”
“保你平安?行方便?”沈延生笑道,“這條件他也真敢談的出來?你又不是手無寸鐵的莊稼漢,從自己的地頭上過還用的着他來保平安?”
仇報國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那個時候迫于局面,我不好拒絕,要是拒絕,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沈延生抱起雙臂環在胸前,對着舊友搖了搖頭:“你就慶幸吧,好在那老東西沒有多問,要是被他知道這真相,別說剿匪,就是你的隊長位置坐做不牢。”
仇報國點點頭:“好漢不吃眼前虧,不過這剿匪的事情我是一定要做的,趙寶栓那撥人常年盤踞在白家岙一帶,日子長久總是個禍患。”
沈延生道:“趙寶栓當然要除,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在我們去的時候,落雁嶺那邊也下來人呢?到時候三方混戰,這勝負就不好說了。”
這個問題,仇報國當然也考慮過,只是眼下,他心裏的算盤是打給自己看的,對着沈延生不好說。不好說,又不能什麽也不說,他想了想,索性回道:“萬一真的出了這樣的事情,不是還有熊芳定麽,到時候我把他派出去,真打起來我們就兵分兩路。”
沈延生看了看他,說道:“仇隊長,你這棋可下的夠險啊。”
仇報國上前一步,幾乎是逼到了沈延生面前,兩條胳膊圈住對方,他把手摁到了人身後的窗臺上。極近的距離下,他的鼻尖幾乎要微微的擦到對方白皙飽滿的額頭。對着這個自己心馳神往的對象,他緩聲讨好似的說道:“你別不信我,只要我們把這事情辦妥了,不愁沒有錦衣玉食的好生活。”
說着,他就想趁着對方沒有反抗上去抱上一抱,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有些肆無忌憚,只要沈延生不露出拒絕的意思,他就敢厚着臉皮往上蹭。然而還沒等他挺身接近,胸口那兒便戳上來一個紅色的錦盒——是他用來裝手槍的那個。
支開距離,沈延生也毫不客氣的推掉了環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步履從容的直往門外走,他邊走邊說道:“三爺啊,以後的事情咱們就以後再說。我剛才說的話呢,你也不要當做是耳邊風一聽就過。既然我們現在辦的是正事,那就要有個辦正事的樣子。”走到門邊停住,他轉過身來目光篤篤的說出最後一句話,“擺好各自該有的位置,別把私人感情攪進來,這不和規矩,也容易壞事。”
言畢,沈少爺頭也不回的直出走廊,往一樓的大門口去。而仇報國在他後面追了兩步,竟是紅着臉沒有跟過去。等他走到樓梯口,沈延生早就進了院子,立在原地,仇報國高聲的朝着樓下喊道:“來人,備車送沈幹事回去。”
話一出口,他想起自己還不知道沈延生住在哪裏,就在這個時候,底下的傭人跑過來說:“先生,沈幹事自己要了一輛車,已經走了。”
仇報國楞了楞,沖着傭人揮揮手。
走就走吧,反正這口熱豆腐他一時半會也是吃不上。沈延生要是一朵高嶺之花,那他這攀登崖壁的也不過是剛剛啓程。
然而事到如今,他心裏還有個謎團,那就是沈延生同趙寶栓的關系。
當初他被人抓上白堡坡,是個俘虜的身份,然而沈延生卻能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就把他從柴房裏弄出來,不但弄出來,還請他吃了頓不錯的飯。
要說這倆人完全沒有關系,這顯然不合情理。
仇報國絞盡腦汁的思來想去,愈發覺得剛才那一番話是沈延生在刺探自己,如果這位舊同窗是趙寶栓按來的眼線,那為了試探自己的誠意,說出那樣的話也就不奇怪了。再說沈延生下山比自己早,怎麽就這麽湊巧,願意來幫自己這樁忙呢?
理清楚想明白,仇報國心裏泛起一層恨,恨趙寶栓野豬拱了好花,也恨沈延生白白生了對漂亮好看的眼睛,卻認不清自己這塊可雕可鑿的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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