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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芳定坐在書房的寫字臺前,聽劉為姜向他作彙報。劉為姜心思缜密,各項盯梢和調查的工作自然進行的僅僅有條,在彙報完仇報國的行蹤之後,他換了份資料,擺到了熊芳定的手邊。
“隊座,之前那個同仇報國一起出入頻繁的人叫沈延生,他們兩個是舊時的同窗關系。沈延生前幾日跟着仇報國去見了趟鎮長,第二天就成了新幹事。”
熊芳定一言不發,垂下視線掃了那資料一下,便一把拂開了。
無緣無故,虞棠海是不會讓一個小年輕來擔當幹事的,更何況此次事關重大。不過既然仇報國把舊識弄進了保安隊,那就說明在此後的決策中,即便自己是有什麽意見,仇報國多半也是不會贊同。少數服從多數,這是個比較常規的道理。
細細一想,熊芳定頗為忐忑,如果剿匪的事情真的成功了,論功請賞的時候,姓沈的必然也要分一杯羹,而他是仇報國的人,仇報國根基越穩,自己想要有所晉升就不容易,即便是升,也總是要矮人家一頭。
面無表情的坐在原地沒有動,熊副隊目光定定的刺向面前光亮可鑒的桌面。
“姓虞的老頭子從來不做虧本買賣,既然這個沈延生可以做幹事,想必是有他的過人之處。”
劉為姜說道:“隊座不用擔心,這幾日專門有人盯着他,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都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熊芳定聞言,竟是發出一聲冷哼:“光是這麽跟着人家走,我看也未必能跟出什麽名堂來。”
“那隊座的意思……”
“你問問下面他住在什麽地方,改天有機會,我親自登門拜訪。”
劉為姜擡頭看了熊芳定一眼,似乎有話要說,然而熊芳定一副自有打算的模樣又讓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有開口的必要。順着人的意思一點頭,他幹脆利落的回道:“是,隊座!”
沈延生要了輛車回家,可一路上都覺得不太安穩。他本來就有點疑神疑鬼的性子,加上那天在趙寶栓那裏受了一番折磨,自然有些變本加厲。車夫拉着他跑到紅唐街,他便在小舅舅的鋪子門口下了車。
走進鋪子,裏邊還是那幾個夥計,悄無聲息各司其職的忙碌。沈延生平常不怎麽來,也沒心思注意鋪子裏的生意,不過在他的印象裏似乎是沒幾個客人上門。
簡單的同夥計打過招呼,他興沖沖的直上二層,懷裏揣着剛從仇報國那裏得來的勃朗寧,很是有幾分獻寶的意思。然而還未等他走上那截老舊的樓梯,底下卻是進來了宋世良。小夥子今天穿了白襯衣黑褲子,因着長相幹幹淨淨,所以看起來很像鎮上學堂裏的學生。
宋世良站在樓梯下面一擡頭,對着沈延生說道:“先生一早就出去了,不在樓上。”
沈延生兩腳踩着上下階的木梯,扭身問道:“他什麽時候回來,我等等他?”
宋世良想了想說:“估計是趟遠門,要回來也得晚上了。”
沈延生一聽,頓時有些洩氣,可還不肯回去,他最近對這個小舅舅的興趣可謂是空前絕後的高漲,既然人不在,那就進他平常呆的屋子裏去瞧瞧,看看他在鋪子裏都幹些什麽也好。宋世良看他一副決計要上樓的樣子,忽然一改先前正經的臉色,笑嘻嘻的對着沈延生說:“外甥爺,您能幫我個忙麽?”
“什麽?”
“我正要去桂順坊買白米糕,可現在鋪子裏有活走不開……”
擡頭仰視,小青年笑得有些腼腆,沈延生望着他,忽然驚奇的發現他薄薄的嘴唇旁邊竟還長了一顆小虎牙。虎牙羞澀可愛,很容易讓人想到這主人也是個一樣的性子。
轉回身來,沈延生問道:“白米糕怎麽了,吳媽不是也會做麽?你要是想吃,我讓她給你做一點就是了。”
宋世良搖搖頭:“不是我要吃,是先生愛吃。外甥爺你不知道,桂順坊的白米糕一個月就打一次,而且一次就打五十份,平常要是想吃,都得趕早去排隊才行。這會兒那邊鋪子剛開,我想去排隊又走不開,正好您來了,要不這樣,您幫我照看一會兒,我現在就去買。”
看看沈延生并不作答,小青年又說服似的補充道,“您放心,外面的夥計都挺機靈的,其實也不會叨擾到您,我就去排一會兒……”
“不用了,你看鋪子,我去買。”
“哎呦,那真是麻煩您了。”
宋世良領着沈延生走到外間,然後從櫃臺裏讨了筆墨來寫好條子,末了把預備買米糕的錢一齊送到人手裏,總算是對着那翩翩離去的背影松了口氣。
扭身快步上樓,他站在二層的門前低聲喚了一句“先生。”
靜待片刻,推門而入。
只見偌大的房間裏坐了好幾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青年,而萬長河就立在他們當中,身後一扇窗戶關的嚴絲合縫。
看到宋世良,萬長河暫時停下了講話的內容,問道:“有事?”
宋世良快步近到跟前,悄聲同他說了兩句話。
聽完,萬長河的面色略顯沉重。對着宋世良揮揮手,又把人遣出去了。
身為落雁嶺的老大,他從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然而出來一個沈延生,就把他的規矩打破了。要說這當鋪,本就是一處隐匿身份的場所,如今既然已經暴露,那這暴露也必須有它該有的代價。
神情鎮定的轉過去重新面對了那些青年,萬長河向着當中一位頭戴學生帽的青年說道:“熊芳定那邊有什麽消息麽?”
青年坐在靠近窗戶的地方,頭一擡便露出了一張清眉秀目的臉,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熊副隊長的衛士兼司機随從——劉為姜。
“先生,熊芳定一直密切關注仇報國那邊的情況,另外那個沈延生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虞棠海前幾天剛任命他為剿匪計劃的幹事,熊芳定懷疑沈仇二人是聯盟,所以打算過幾天親自上門拜訪沈延生。”
萬長河聽完青年的敘述,嘴角似有若無的浮起了一絲笑意,因為到目前為止,整件事情的動向都在他的預料之中,而接下去的工作就是順水推舟的會一會這位熊副隊長。
劉為姜說:“先生請放心,他一旦有什麽行動,我一定及時向您彙報。”
萬長河點點頭,走到抽屜邊拿出一份花名冊,遞給劉為姜說道:“這是參與本次計劃的人員名單,等熊芳定把新兵營的事情弄得差不多的,你就去核實下人員身份,另外,聯絡通知的工作一定要做好,你可以對他們進行分組,以結點的形式對進行命令傳達。”
劉為姜把名冊拿進手裏,白淨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萬長河看了他兩眼,忽然覺得這青年是有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思,跟了熊芳定這個大冷臉,漸漸的連他本有的表情都沒有了。不過這樣也好,讓人看不出破綻。
當鋪裏的小會開畢,萬長河又跑了幾個其他地方,差不多轉完一圈回到家,天也擦黑了。宋世良一路上都跟着他,因為晚上還有些事情要商量,所以他幹脆把人帶回了家。
三個人同在一張桌上吃飯,沈延生顯得很沉默,沒有了白天找人時候火急火燎揪根挖底的模樣,對待身邊的小舅舅也是個平平常常的态度。
只是今天桌子上忽然多出個宋世良,讓他有點不适應。
宋世良話不多,偶爾出現也是來去匆匆。今天晚上也一樣,從始至終他也就是在進門的時候叫了一聲“外甥爺”,便再也沒有多餘的話。
鋪子裏的夥計雖多,但是宅子裏進進出出的頭臉就只有他一個。況且,從同桌吃飯這點上能看出來,小舅舅平常待他也是不薄,因他畢竟只能算是個夥計,沒有夥計和主子在一個桌上吃飯的道理。
沈延生不是官宦人家出身,對于上下等級,也不是特比看重,只是覺得小舅舅在看人方面,還是挺有眼光的。比如這個姓宋的小夥子。雖然偶爾辦事有點不夠周全,但心細嘴牢,總體上來說還是個可信可用的人。
就在他們吃飯的間隙,萬長河說起了去鎮南看桃花的事情。只說了個大概的計劃輪廓,桌上的兩個小青年便同時的頓了頓筷子。
宋世良狠狠的往嘴裏扒進一塊米飯,連菜也不夾點,幹巴巴的嚼着吃。飯太多,他嘴小,塞得兩邊腮幫子都鼓起來,低着頭使勁咀嚼,兩只耳朵卻是立得直直的。
這時候,他聽見對過的沈延生說:“總聽你說要去看,去看,結果說了這麽久,眼看桃花都快謝沒了,也不見你說個具體的日子出來,再沒個主意,恐怕你又該跟我說夏天到了我們去看荷花吧,是不是這樣?”
沈延生這番話說的有些小情緒,但總體上還算是俏皮話,一張嘴微微向上撅起來,他給自己碗裏夾了些碎豆角,兩支筷子推推擠擠,豆角都被他戳進了米飯裏。扒起來吃一口,他像個小孩兒似的擡眼瞟了萬長河一眼,仿佛是在逼迫對方做出個快速的表态一樣。
萬長河看看他,想了想說:“鎮上沒有池塘,沒荷花看。”
沈延生喉嚨一緊,差點沒讓他噎死。
一頓飯從頭吃到尾,統共也沒說兩句話,然而終于是把看桃花的事情給商量了下來。日子不遠不近,就在春暖花開的好時候。
得了應允,沈延生自然很高興,因為他忙了這些時日,卻沒一樁事情能讓他輕省快活的。而現在小舅舅答應他去看桃花,便有些私人出游的意思,還未成行,已經讓他渾身輕松。
等到吳媽收拾了桌子,小舅舅還是跟平常一樣坐在堂間裏喝茶,宋世良站在旁邊小聲的同他說話。沈延生坐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便跟着吳媽一道去了後面的廚房。他白天在桂順坊排了老長的隊,終于是買到了那稀奇的白米糕。因為宋世良說過小舅舅想吃,所以他買回來之後直接送到了吳媽那裏,連盒子也沒拆,就等着晚上拿來當個驚喜的小點心。
及至茶點都備齊,吳媽端着盤子就要出來,然而沈延生手腳快,便心血來潮的充當起臨時的“丫鬟”。看他端着個盤子走的小小心心一步三頓,吳媽跟在後面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兩個人慢慢吞吞的回到堂間,正好遇上宋世良從裏面出來,看到沈延生手裏的東西,青年的臉上浮起些淡淡的微笑。
走到面前,他仔細的看了看分碟裝開的白米糕,然後拿起邊上的小棍在當中一盤上刮了刮。沈延生看他刮下去許多白糖,便覺得十分奇怪。這時候宋世良掖着袖子把小棍往回一放,小聲說:“先生這兩天有點小上火,吃的太甜了不好。”
沈延生楞頭楞腦的立在原地,宋世良對他微微一點頭,轉身離去。
這小随從,做的可真夠心細的。
感嘆的時候,吳媽也過來了,看外甥爺站着不動,便問道:“怎麽了?”
沈延生搖搖頭,端着東西進去了。
堂間裏,萬長河正在喝茶。他有這習慣,只要在家吃飯,總免不了要茶一杯。沈延生起初覺得稀奇,因為從年紀上來講,這習慣似乎過于古派,但久而久之,他又覺得合理起來。斯斯文文的小舅舅,斯斯文文的說話喝茶,沒有什麽不好的。
看到沈延生,萬長河擡起臉,神情裏閃過一絲驚訝,及至這個漂亮外甥把那疊少了糖的白米糕端到面前,他垂着眼睛倒像是露出了幾分細微的感動。
“你怎麽知道我要吃?”
沈延生努了努嘴答道:“未蔔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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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下班晚了,所以更新延遲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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