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奴婢謝娘娘賞。”

萬禧宮內, 惠明恭恭敬敬的朝着榻上的賢妃行了禮。

時光荏苒,距離惠明與蘇公公定下兩年之約都已過去了足足一年半的光陰,許是在景巷裏廚娘的手藝好, 惠明這一年多來, 竟是還抽條一般, 長了近三寸的個頭。

也正是因着長了個子,惠明身上倒沒見多少肉,只是一日日的現出了些窈窕的身姿。

榻上的賢妃嘴角帶笑,只一個眼神示意,一旁的大宮女梅花便殷勤将她扶了起來, 湊趣道:“娘娘最是喜歡你過來了, 何必這般客氣?”

話雖是這麽說, 惠明卻也是丁點兒不敢放肆, 依舊如之前一般,用近乎刻板的規矩一絲不錯的起身裏,便垂着眸,只老老實實的在案下立着。

賢妃娘娘卻也丁點不惱, 面上甚至還露出了堪稱溫和的神情來:“我也是自小看着蘇總管長大的, 你日後有事盡管來尋我,哪怕是皇後娘娘那呢, 她若再為難你, 你也只管來尋我就是。”

惠明口上恭敬應是,心下卻是壓根不以為然。

畢竟身份尊卑,莫說繼後若真的硬要她, 賢妃能不能擋得住,只以眼下來看,坤和宮那邊便決計不會做出這樣事來。

事實上,不但萬禧宮待她諸多客氣,便連皇後娘娘,也是巴不得從她這下手,好能将蘇公公拉攏過來呢。

而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形,最主要的,便是因為當今陛下自從久病不愈之後,性情行事便越來越多疑,對信王瑞王,包括後宮嫔妃,都是越發暴躁易怒了。

而相較之下,陛下卻是對蘇公公,越發的信重。

如今的蘇公公,非但擔着禦前總管的差事,在年前,陛下更是下了一道聖旨,在宮中原有的四局二十四司之外,多添了一處內撫司,由蘇總管直接負責,不理其餘瑣事,只聽陛下一人吩咐,輕易不動,但但凡出手,便是不顧宮內宮外任何衙門,奉旨辦差。

這樣的行事,雖然未曾明提,但隐隐已有了些前朝東西兩廠的意思,如今,外頭已經有了些風聲,對內撫司不叫內撫司,幹脆稱呼為“內廠”了。

惠明壓根未曾想到蘇公公将兩王暗地裏拉攏他的事與陛下坦白之後,還有出了這樣的事,可蘇公公卻似乎并不意外一般,建立內撫司後不過半月,便查出了繼後族中長輩的貪腐之事,将其毫不留情投了大獄。

誰都清楚,蘇瑾乃是陛下一人鷹犬,做出這樣的事來,也必然便是陛下授意,如今坤和宮裏人人自危,繼後已是“病”的越發厲害,避嫌到坤和宮的殿門都不肯出,又如何會再來故意找她的麻煩?

被梅花客客氣氣的送出了萬禧宮的大門,惠明瞧了瞧時辰,便也沒回康太妃的長興宮去,索性去了乾德宮的西側門外。

七月流火,最熱的時候都已過去,再者這會兒日頭都已移到了西頭,立在門口,一陣陣的穿堂風吹過來倒也涼快的很,惠明便也未曾再進內,只在門外尋了個僻靜地方立了一陣,等了約有半個時辰,沒見蘇公公,倒是身子更壯實了些的元寶領了幾個小子從門內行了出來。

遠遠的看見了惠明之後,方才還擡着下巴,滿面緊繃的元寶立即笑的彎了眉眼,小跑着迎了上來,在惠明身前利落的屈膝點地:“給姑姑請安,您是來找師父?”

自從蘇公公統領了新設的內撫司後,便破例有升一級,如今已是本朝第一位正五品的內官,而身為蘇公公唯一的小徒弟元寶,自然也是水漲船高,除了八品太監的內官之職外,還另在內撫司裏也擔着差事,手下也有了三五個直屬的小內監,這般上來與她行禮,後頭便也跟着矮了一片,還是頗有幾分威勢的。

惠明還是有些不習慣的側身避了避,點頭道:“是,蘇公公還忙着?”

元寶這一年也長了些,不過沒怎麽長個頭,吃下去的東西都長成塊頭貼在了身上,乍一起來頗有幾分兇悍之氣,不過對着惠明,還是顯得格外乖巧一般低頭躬身,聲音也還是與以前一般無二的殷勤喜慶:“原本就該出來了,只是陛下有事,留了師父問話,許是還要再耽擱一陣,姑姑還是進裏頭等着,叫人給您送一碗涼茶,也暢快幾分。”

“既是問話,想來也不會太久,我在這等等就是了。”惠明卻有幾分不願再多折騰,只是元寶沒瞧見就罷了,既是遇上了,自然也不會把師父放在心尖尖的惠姑姑一個人放在這。

說來也巧,兩人正退讓間,門內便也出現了蘇公公的身形。

“蘇公公。”看在蘇瑾,惠明便也顧不得元寶,擡頭迎上,面上只露出了滿滿的笑意。

蘇瑾還是一身暗緋色的內官單袍,身姿挺拔,面色清淡,倒彷佛一點兒都沒變過。

只是看見惠明之後,只如花樹破雪一般,冷淡的神色便是瞬間一掃而空,眉眼間滿是溫柔:“何時來的?怎的就你一個?”

“也是剛來不久,下午賢妃娘娘召見,賞了些東西,我便叫六安先送回去了。”

蘇瑾自掌管內撫司,也是今時不同往日,眼看着諸事穩妥之後,便又于長興宮內特意多送了幾個宮人,名義上是服侍康太妃與七殿下,但實際卻并不受長興宮的指派,幾乎專為了惠明跑腿傳話的,其中便包括當初與惠明相處的還算不錯,之後便被蘇瑾要去內撫司,又派給了惠明的六安。

惠明初時還并不願受,尤其六安,好好的禦前女司,因着她被分到了這只比冷宮強一些的地兒來,連惠明都為了六安不值,直到蘇公公解釋了,因着陛下脾氣愈發不好,在禦前當差也不是什麽好事,且陛下有意留心七殿下,派了人過去小心查看,也算是陛下的意思,違抗不得,惠明這才應了。

元寶這會兒早已識趣的帶了人去忙起了各自的差事,只剩了他們兩人在後頭緩緩而行。

一面行着,惠明便也擔心的問了出來:“陛下未曾難為你吧?”

在外人眼裏,蘇瑾如今堪稱是陛下的心腹近臣,極受重用,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些日子以來,惠明卻已早已從蘇公公嘴裏聽聞了,如今的陛下,即便是對于蘇公公來說,也是越來越難伺候了。

蘇瑾搖搖頭,聲音也壓的更低了些,除了惠明旁人決計不會聽見:“陛下方才留我,是與我商量正事,自明日起,他便要病重了。”

要病重了。

這是個不太正常的說法,可經過這一年來,蘇公公事無巨細,都一點點與她掰碎了解釋清楚,惠明卻是瞬間明白,陛下的身子的确不好是真,可是陛下,卻要故意更“病重”些,并将這風聲傳出去,瞧瞧旁人的反應。

上輩子的陛下的病重也是故意的嗎?這個惠明不清楚,可她卻知道,上一回瑞王丁點兒沒叫陛下白白“病重,”甚至都肆無忌憚到舉兵逼宮了。

那這一回呢?是否還是如此?

惠明皺起了眉頭,也低聲道:“瑞王……”

蘇瑾眸中閃過一絲光芒:“只怕會有動靜了。”

這一年來,蘇瑾在瑞王面前,将一個急于報仇,不擇手段,只求興起鎮國公府的角色演的極好,眼看着信王與中宮繼後都日漸勢衰,甚至都已有些迫不及待,卻并不知道蘇公公早已将這一切都禀報了宣德帝,如今陛下穩坐岸邊,只是冷看他這一對兒子還能做出怎樣的事來。

雖說惠明也早已知道這一次的情形與上次并不同,即便瑞王當真起事,早已投靠了陛下的蘇公公也未必會再和上一次一般殒命。

可事關最重要的人,惠明又如何能就這般放心?更莫提,無論如何,蘇公公上輩子就是命喪于這一年的中元不假,眼看着如今又到了七月,她已經連着好幾日,都心中難安。

因着這般緣故,惠明這些日子,心下忍不住的生出了些念頭。

蘇瑾不知惠明心思,但随着陛下的身子日漸不濟,形勢也的确是一日緊過一日,尤其是方才陛下喚他過去所說的話,此刻想來,仍然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兆頭,因此一時之間,也沒心思與惠明多說什麽。

兩人就這般一路沉默的回了景巷。

進了後宅屋內後,惠明才終于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重新恢複了往日的活泛之色,笑着與蘇公公一并用了晚膳,剛收拾好碗筷,惠明便叫去在前院備了水,趕着蘇公公去沐浴。

如今天氣還熱着,蘇瑾原本就愛潔,尤其與惠明同住一屋,進夏之後更是但凡出了汗,回家便必然會沐浴更衣。

因此蘇瑾也未曾多想,答應一聲便起身去了,進了前院專門為他備好的木桶旁還擺好了牙粉與牙刷子,雖因着時辰還早略有幾分奇怪,但也也不甚在意,拿起細細的将口舌都刷了。

直到他沐浴罷回了屋,在正廳內聽見了東槅間裏的水聲,知道惠明也在沐浴之後,面上才微微露出些羞窘之色,因着他下值晚,惠明通常都是在他未曾回來之時沐浴,這樣的情形還當真極少見過。

想來是他在前頭占了地方,反叫惠明只能在屋裏沐浴了,蘇瑾這麽想着,心下便也打定主意日後自個沐浴都更晚些,省了叫惠明濕了屋裏不方便,便也連忙避讓進了自個的西隔間,又将木門緊緊合上。

可叫蘇瑾未想到的是,他才合上屋門之後,才剛過了多半時辰,外頭便又想起了惠明的叫門聲。

“門沒鎖。”蘇瑾聞聲立即在桌後站了起來,因着手上正在看着些卷宗,便先拿鎮紙壓了,這才動步迎了上去。

可他還沒走幾句,看見進了門的惠明後,卻彷佛被雷劈了一般,渾身怔愣着,再也無法動彈一下。

惠明……她濕潤的秀發在背後垂着,未施粉黛,但二八佳人,天然一副好顏色,身上只松松垮垮的穿了一身素色的中衣,隔着交疊的衣領,能看見少女秀麗的鎖骨,好似蝴蝶的羽翅。

“惠,惠明……”蘇瑾的聲音幹澀的吓人。

惠明的面色也漲的通紅,但她想着幾日前從宋嬷嬷處聽來的“講究,”卻是努力的攥緊了手心,看着面前的蘇公公,又往前近了幾步。

“蘇公公。”惠明叫了一聲,聲音也在發抖,卻好似什麽勾人的弦琴輕顫:“我有件事,要與公公做,若不然……我怕若有萬一……我日後會後悔。”

到了這一步,蘇瑾終于回過了神,他幾乎費盡了一輩子的自制,才剛剛張開口,可是惠明卻并不給他開口的餘地——

她踮起腳尖,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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