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茶香襲人

少頃，屋內暖了起來，意琦行看他曲膝趴着，離開火盆，彎腰便去碰他的腿。

他的手掌溫熱，輕覆在上面，舒服的很。白鹿動了動腿，似是不太适應他的觸碰，意琦行看他一眼便收回了手。

白鹿不能言語，只拿蹄子掃了他的衣袍，意琦行冷眉冷眼的便又走了過來。

他手裏拿了些止血生肌的藥，白鹿知道他的意圖，乖乖的趴在那不動。

意琦行蹲下身解開白布，那布已是一片暗紅，腥氣倒是淡了些。拿過他受傷的腿仔細瞧了瞧，是被利箭所傷，索性箭的力道不猛，雖穿骨而過，卻不至于廢了一條腿。

想到他一路拖行至此，血染寒血，意琦行不由一窒。大雪封山，他怕是被山下的獵戶所傷，他這一路走的辛苦。

說太歲的鞭下無生骨，即便沒了那一身皮肉，若能保住這本相也好。

活着，對于意琦行來說，便已足夠。

他手下亡魂無數，身邊的人，親近的人也大多成了枯骨，他見多了生死，似看慣生死，卻仍心有餘悸。

沒人能真的看透生死，除非他了無牽挂。

意琦行的心裏有着牽挂的人，自是未能看的透徹。

若看的太透，便沒了人味，若沒了這，便也沒有趣味。若是無趣，自是沒了意思。

能與意琦行成為好友，沐靈山覺得很有意思。他常年處于蕭山之阿，幾近不出，相交甚少。百岫嶙峋脾氣火爆，常行極端，更是無知交故友。沐靈山不覺一笑，若真較真，說到與意琦行的牽扯，還是百岫嶙峋早些，他倒是後來的人。

只不過，他與百岫嶙峋，誰又是誰呢。

事到如今，怕是無人能說的清。

他耷拉着腦袋去看意琦行，那人卻專心的給他換藥，前蹄被他裹的緊緊的，有些疼。他縮了縮腿，意琦行微一皺眉，他便試圖放松身子，蹄子伸的直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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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捏這他的蹄子沒擡頭，神思有些恍惚。他好似緊張的很，意琦行如此想。

沐靈山向來給他清聖淡雅之感，溫和空靈的很，遇事總是淡然處之，生死關頭依舊面不改色。他身上有一股聖氣，意琦行其實不大喜歡那感覺，太過脫俗，總歸不好。他還留在這凡塵俗世，他卻早已超脫無我，細想免不了有些擔憂。

桂杖尋青，佛氣萦身，沐靈山便如他這名字一般，佛性太重，不似紅塵中人。

眼下他這反應倒是讓意琦行吃驚的很，雖是如此，他倒是踏實了不少。

沐靈山被他捏在手中，終究有些尴尬，蹄子在他手裏漸漸抖了起來。意琦行不知何故，很是擔憂，捏着他腿看了半晌。沐靈山開不了口，身子抖的越發厲害，心想他莫不是故意的。

他很快便否決了了這個想法，意琦行向來正直，定不會做這類投機之事，此番怕是擔憂他才會如此。

沐靈山歉意的望着他，意琦行低着頭看不到他的表情。

松開手，意琦行看了看屋內，有點發愁。

該給他吃什麽，該讓他睡哪，都讓他發愁。

似是看出他的心思，沐靈山撐着傷了的腿站起來就想往外有。意琦行身形一轉，已然奔至門前，“你要去哪？”

他用鹿角蹭了蹭門，意思是去外面，意琦行面色一變，又聽神瑞嘶鳴一聲，他的身形一頓，仔細去看意琦行。

意琦行神色微變，卻并無甚不妥，他又仔細瞧了瞧，總覺得那人冷冰冰的眼中有些異樣，尋思半晌他轉了個身，又挪到了火盆旁。

冰天雪地，這點溫暖倒是讓人昏昏欲睡。

他又曲腿趴在地上想要睡去，意琦行看着他，為難的很，不知改拿他怎辦才好。

他倒是不甚在意，傷了腿罷了，哪裏都可睡。

關于睡覺這點，神瑞自有心得。對于随時皆可入睡的神瑞來說，意琦行那擔憂太過了些。

意琦行尋思半晌，只好将火盆挑的更旺些。

他本是下山尋野味，此番空手而歸，少不了要再出一次。

打開門時，冷風便灌了進來，意琦行回頭看他縮了縮身子，關嚴了門。

神瑞察覺到他的氣息，睜開眼哼了哼，意琦行一甩拂塵，紛雪飛揚，染了他一身。

“看好他。”意琦行留下這一句便離開。

神瑞看向他離去的方位，睜着眼睛不敢睡。

沐靈山倒是趴在火盆旁漸漸入睡，皮肉被鞭的痛他已久未想起。本以靈肉俱損，未成想倒還有一線生機。

那時，他元氣大傷，神識之鹿亦是奄奄一息，他尋着本能回到了蕭山之阿。蕭山已不複當初，陰雨連綿中更是毫無人氣。他尋了處洞穴，終是體力不支，暈了過去。他這一睡數日，竟也無野獸出沒，倒是險的很。

蕭山似是察覺到他的氣息，自他來後，陰雨漸消，待他醒來，已然放晴。

四蹄無力，卻依舊出了洞穴，他想看看這蕭山。

晴空下的蕭山，枝繁葉茂，綠意染滿山脈，生機從

這裏湧了出來。

潺潺的流水處，他垂下頭，看到自己的鹿角與四蹄，微慌。盯着鹿身的自己看了會，沐靈山垂頭飲了些水，覺得身子有些力氣，便又仔細打量了半晌。

他這幅模樣，兇險時方才顯露眼下怕是逼到了絕境。

他舔了舔蹄子，曲膝趴在溪邊曬太陽。

多想無益，眼下還是休養生息才是。

他這一留便是數月，恍然間夏日已過，嚴冬悄然而至。

他本欲留在蕭山不再外出。一日卻想到他曾與意琦行有約。

那時他們說，兩人一同看山，看遍那墨色淋漓。這想法于他們不過是個夙願罷了，倒是未曾想真的去做。

若不是為了破天之戰，意琦行怕更少外出，他亦不是個喜愛游山玩水的主，他們兩人這約定的随性，卻亦草率。

他已久不去想那江湖中事，他本不欲摻雜其中，卻又将自己推了進去。

佛鄉之事，既已與他無關，他便想隐于這蕭山，過些簡單日子。

腦中卻突兀響起此話，一絲躁動隐約浮現，沐靈山沿着山溪溜了一圈。

這山只有他一人看，他蹬了蹬蹄子。

幾日後，他便下山。

下山時，蕭山雪未下，未想到他一時興起險些喪命。

他不好走官道，尋了些山路小道，雖路險難行，倒也算是有驚無險。

快至指月山瀑時，飄了雪。他在雪地裏走了半夜，便迷了路。早間時，遇到了獵戶。

蕭山這數月，雖讓他恢複不少，總歸只是白鹿，行動間總是不便。

不慎中了一箭，他拔足狂奔，這才躲過一劫。雖利箭透骨，疼痛難當，他卻不敢多作停留。這一路拖行，到指月山瀑時，血流了一路，這才吓壞了神瑞。

意琦行倒是鎮定，沐靈山昏昏沉沉的想到他臨行前那一眼，好似也不如他面上顯露的那般。

屋內炭火正旺，細微的炭火裂開聲讓他神經一緊，睡夢中踢了踢腿。

意琦行尋了些野兔給神瑞，他哼哧哼哧的瞪着血紅的眼睛，有點埋怨的看着他。

“雪積太深，路難行走，回來的遲了，一直沒睡？”

他挪動龐大的身軀，背對着他，專心喂飽肚子。

意琦行笑笑，轉身進屋。

沐靈山蹄子伸的直直的，睡的正熟，就連意琦行推門走到他身旁也沒發覺。

意琦行低頭看了下他的傷，止住了血便已無礙，他便又拔弄了下炭火，不想讓他受寒。

沐靈山醒來時，便聽到了茶水翻滾的聲音，意琦行搬了個紅爐進來，此時正煮着茶。

意琦行少飲酒，他亦是不沾酒水，兩人在一起時大多是飲茶。意琦行倒是未忘了這一點，只不過……沐靈山想了想，他已多日未曾飲過茶。

這些時日，他大多是飲些溪水，此時難免有些想念，正眼巴巴的盯着那火爐。

意琦行看他那眼神，有點發怵，卻又摻雜了其他情緒。

意琦行尋了茶盞沏好茶，遞了一杯給他。沐靈山想要伸手去接，猛然想起自己眼下哪來的雙手。他試圖擡高前蹄去接那杯茶，意琦行彎下腰将茶遞到他唇邊，沐靈山張嘴含住杯口，仰頭喝盡。

意琦行接過杯子，又給了倒了一杯，看他笨拙的想用前蹄接住杯子，眉心漸蹙，眼中亦浮現一絲擔憂。

在沐靈山擡頭看他時，意琦行又恢複了那副鎮定模樣，從他眼中，沐靈山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擔心就好，他來，并不是想他擔憂。

意琦行拿過杯子，伸手想要碰碰他的鹿角，沐靈山一個曲膝趴地，他那手便落了空。

沐靈山有些尴尬，意琦行卻為自己沏了杯茶，專注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