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晴雪無暇
沐靈山這一覺睡得太過沉了些,直到意琦行推了他幾番,人才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只覺日光刺目,不由眨了眨眼,那神情倒是有些傻氣,不似平時給人的飄渺仙然之感。
意琦行心道,這才有些凡塵俗世的味道。若擱以前,意琦行是不會在意這些。近些時日,他倒是對這些極為看重。
他也沒往深裏想。
他只不過是想多留他在這塵世幾日。
他能有幾日可活,從沐靈山出現在指月山瀑起,這事便懸在他心頭。
沐靈山沒提,兩人極有默契的皆沒點破。他還穿着意琦行的貼身衣物,想到昨夜情形,此時不免有些尴尬。
他雖睡得沉,意琦行的存在卻不容他忽視半分。溫暖的氣息籠罩着他,連日來的奔波讓他稍顯困頓,這才又睡了過去。
有意琦行在,他自是放心。
只是眼下……
意琦行看出他的窘迫,徑自走到一旁的衣櫃前,選了身衣服給他。意琦行的衣袍頗有點道門的味道,白袍為主,袖口與肩部倒是用黑線繡了花紋,稍顯沉重了些,卻也有幾分穩重。
“這裏鮮少有人留宿,也就沒備多餘衣物。今日就委屈好友,暫且穿我這身,待雪消後,我們再下山給你做件合身衣物。我知你素來喜愛青色,這一身可還習慣?”意琦行說話間便将白袍抖開,對着床榻之人問道。
沐靈山雖喜青衣,卻對衣着一事不甚在意,是以接過白袍道:“好友多慮了,劍宿這一身,我又怎會不習慣。怕只怕,沐靈山穿不出好友的風骨。”
話是如此說,他卻掀被而起,接過白袍穿了起來。
意琦行看他小心的扣着盤扣,眼神有些微妙。
“好友的風骨又怎需一身衣衫相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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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靈山扣完最後一顆扣子,這才道:“我不知大劍宿誇人的本事如此好。”
意琦行看他半晌,雖兩人身形相當,沐靈山卻是清瘦,這白袍穿在他身上便有些大,走動間無風自動,顯得他有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
意琦行見不得沐靈山這樣,便想着給他改小些,這一身便送給他。
沐靈山不知道他的心思,擡眼間看到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有些莫名道:“好友?”
意琦行收回目光,只道:“在意琦行看來,好友确實如此。”
沐靈山倒是有些吃驚,微微詫異的看着他。對于好友,意琦行向來不掩飾自己的信任與自豪。他盯着沐靈山,又道:“意琦行不說虛言。”
沐靈山不知他有時固執起來,竟是那般模樣。
意琦行對着他又說了句,好友的風骨自是無人能及。
沐靈山這才是頭一遭知道,意琦行這人若誠心對人,倒是讓人絲毫招架不住。
他雖看淡俗世,卻也心生感激,更有一絲莫名心緒暗生,蠢蠢欲動的讓他心跳此往日快了些許。
沐靈山垂首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他抖了抖白袍,這才覺得重新活了過來。
屋外的雪已經停了,屋門卻是緊關。冰天雪地的,寒風刺骨,即便修為甚高,也抗不了寒意來襲。
沐靈山暼了眼門,意琦行便道:“神瑞此時正躺于樹下,昨日吃的多了,讓他趴着也好。”
“他似嗜睡的很。”
“閑來無事,也就此事他感興趣。”
沐靈山穿着新袍在屋內溜了一圈,意琦行挑了火盆,只見炭火又旺。他盯着火盆道:“來這邊。”
那火盆燃的正烈,沐靈山步伐稍顯淩滞的朝他走去。
意琦行眉目清冷,劍眉入鬓猶如鋒刃,帶着淩厲之氣。他斂住長睫,那堪比冰霜的眼眸閃過一絲寒意。
昨夜他睡下的地方薄毯未收,沐靈山便盤膝坐在上面,這才問道:“何事?”
意琦行一掀他衣袍,便去碰他受傷的腿。
沐靈山身子一抖,腿也往裏縮了縮。
意琦行拽過他腿查看傷勢“已無大礙,只不過利箭刺骨,這幾日還是多加小心,不可大意了。”
沐靈山心道這些傷未及根本倒是無須太過擔憂,只是這話還是不要在意琦行眼前說起。
他隐隐有種感覺,意琦行似是很在意他的身體。
他重傷時意琦行不知,再聽聞便是死訊。眼下他這般謹慎也不無道理。
沐靈山扯過衣袍遮住腳踝,“有好友在,沐靈山自是不會大意。”
意琦行稍感寬心,亦席坐于毯上,與他相對而坐。
沐靈山側頭道:“好友何意?”
意琦行拂塵揚至身後,一揮手間兩人之間多了一方矮榻。
兩盞琉璃杯,一壺淡茶。
“你我兩人久未見,你亦多日未曾嘗過我的茶,今日就讓好友試試,不知我這手藝可曾退步。”
“好友說笑了,沐靈山昨日不才飲過。茶淡情濃,好友一番心意,沐靈山深記于心。”
想到昨日情形,意琦行多日緊抿的唇終是一挑,露出個輕笑。
“意琦行只是擔心好友昨日未能盡興,今日你我兩人便對着這寒山雪色暢飲一番,也讓我盡些地主之誼。”
想這沐靈山昨日飲茶時,那動作着實急切,對于飲茶一事,他确實有些念想,便道:“今日便聽你的。”
意琦行聞言便來沏茶,兩人執杯共飲。意琦行茶盞已近唇邊,略略停住,深深看他一眼,他情緒藏的太深,沐靈山未能從那一眼中看出他的心思。
他仰頭将茶水飲盡,喝的太急,茶水便沿着嘴角滴了幾滴。他也不在意,衣袖極快的擦過唇角,轉而盯着沐靈山。
茶盞在手,沐靈山略一垂首道:“不想,我還能再次端起這茶盞與你共飲一番。”
意琦行臉色微變,“你應允的事既是未行,這茶自是要多喝幾番。”
“那好友今日可見到我那頂上之光?”
意琦行茶水已空,琉璃杯卻是在手,他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灼灼。沐靈山心中嘆息,意琦行似是比他想的更為擔憂些。
“我說過那是法華之光。”
沐靈山又是一嘆,好友說是那便是吧。話音一落,只見沐靈山擡頭間,一杯茶已空。
這壺茶便在兩人的交談中飲盡。
兩人放下茶盞,沐靈山望了眼屋外,“神瑞……”
意琦行拂塵一掃間,矮榻已去。兩人迎着雪光推開門扉,意琦行側身看了眼身旁的沐靈山。那人沒看他,“雪停了!”
意琦行收回目光,閉眼間只見濃長睫毛抖動,只聽他道:“要開春了。”
沐靈山手微揚,定光梭羅法華四溢,旋轉間佛氣大開,佛光更是照亮他額前青色紋路,只見他執梭踏步而行。每一步都似淩空,嘴裏輕聲呢唱。
意琦行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麽,這般情形好似兩人初遇時,青衣人持桂令腳踏淩波一心尋鬼。
神瑞睡夢中聞到了熟悉的氣味,緩緩睜開眼,便看到一身白袍的沐靈山。
他昨日吃的多了,本就撐着神思不太清明,乍一看他這模樣,不由瞪大了血紅雙眼。
定光梭羅揚起間,樹下神瑞身前的雪已然消融。
意琦行上前道:“你不必如此麻煩。”
神瑞暼了眼意琦行,哼了哼。
意琦行便摸摸他額頭。
“他似是不太适應我這樣子。”沐靈山扯了扯白袍。
“再過幾日雪便消了,你我一同下車,也好為你裁身衣衫。”
“這身亦可。”沐靈山打斷他道。
意琦行卻道:“這身你便穿着,你若是喜歡這樣式,我們下山再做幾件。”
沐靈山沒做聲,他還能留幾日。
倒是神瑞在旁哼了不停,他那動靜大的很,沐靈山察覺到指月山瀑似是有地動山搖的跡象。
索性他只哼了半晌,見意琦行并無動作,覺得無趣便又趴着睡去。
“要不給他造間屋。”
神瑞又哼了哼,沐靈山去看意琦行。他搖頭道:“神瑞不喜束縛,便讓他留在樹下。”
“也好。”
兩人安靜的站在雪地裏,并無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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