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山下日光

指月山瀑的雪多日未消，意琦行便又去尋了些野味回來。沐靈山腳傷已無礙，本欲随意琦行一同去，哪知那神瑞近來黏他的緊，他稍走遠，神瑞便撲騰着翅膀嘯聲不止。

一日，意琦行方走，沐靈山一身白袍黑發的出現在雪地中，黑色鹿角好似滴墨般在雪光中尤為顯眼。神瑞本是閉眼沉睡，察覺到他的氣息，倏然睜開眼。

沐靈山乍見他淩厲的血紅雙眼，倒是一驚。他雖是兇獸，自随意琦行後，倒是溫順許多，也未傷及人命，眼下這番反應不知為何。

他盯了沐靈山半晌，見他只在雪地中随意走動便又睡去。沐靈山兀自走了片刻，只見晴空皓雪，白茫一片，久見意琦行未回，便尋思着去找他。

他這剛出指月山瀑便聽身後一股龐然戾氣襲來，再聽那嘶吼長嘯，正是神瑞追了過來。

沐靈山不知他為何動怒，見他在頭頂盤旋，氣息急躁，想要安撫幾番，回頭卻見意琦行萬劍鋪道正急行而回。

神瑞見意琦行已回，又是一聲長嘯，這下，倒真把沐靈山驚到了。

意琦行急急落下，沐靈山面有憂色道：“他？”

“你且安心，他只是擔憂你離去這才嘶鳴不止。”

沐靈山仰首待觀，只見神瑞噴着火熱的鼻息，哼嗤哼嗤的看着他。

“我不走。”沐靈山這般答話，怕他不信，又道：“真的不走。”

神瑞看了眼意琦行，這才轉身飛回指月山瀑。

意琦行說看好他，神瑞便一直記得，片刻不曾松懈。這一點，沐靈山自是不知的。意琦行也沒準備告訴他。

沐靈山有些困惑，神瑞何時這般親近他了。

意琦行看他沉思不語，開口道：“和我一同去看看。”

“我若出指月山瀑神瑞怕是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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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有我便無事。”

沐靈山随即明了，這神瑞對意琦行可謂十分的信任。

多日未出山，饒是沐靈山性情再過恬淡此時也難免有些心動。意琦行看出他心思，随即又是萬劍鋪道。沐靈山看他這架勢，知他是不允他拒絕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他萬劍鋪道如此排場，只不過當時情況緊急，今日只有他兩人，倒顯得有些太過隆重了。

念及沐靈山有傷在身，不易妄動，他這才用了萬劍鋪道，至于方才情形，于意琦行而言亦是緊急異常。

指月山瀑除了神瑞，只有他與沐靈山。神瑞嘶鳴不止，定是與沐靈山有關，是以意琦行才萬劍鋪道而回。

意琦行禦劍在前，沐靈山定光梭羅在手，穩穩的站在他身後。就是少了個殊十二，兩人同是一嘆，皆有點想念那個少年。

劍光靈氣萬丈，定光梭羅更是聖氣盈然，兩人在這白茫雪地中穿行，劍氣佛氣交雜，金光雪光相融，倒有幾分出塵之味。

兩人在雪地裏走了半日才回，神瑞趴在樹下餓的哼哼聲不停。意琦行想他越發的懈怠了，連捕食野味這事也全交由他辦，他若不回，他怕是能趴在那半點不動。

見他們回來，神瑞這才挪動身軀，意琦行将野味交給他，便攜沐靈山回屋。

他們兩人飲食皆清淡，亦不飲酒，這飯吃的便簡單的很。

沐靈山還穿着那件白袍，兩人一起竟讓他生出了同修的錯覺。

“這雪再過兩日便可消了。”

沐靈山想到方才山中已有綠意，這天要暖了。

“兩日後，我們便下山。”

沐靈山點頭，“也不知山下如何了？”

”大可不必憂心，秦假仙多日未來，江湖應是很太平。”

“我本欲傳承佛鄉，今日，雖已無我之事，心中卻亦挂懷。”

“好友曾避世悟法，也曾入世傳法，今日初心未改，那便自行其法。意琦行很樂意陪好友走這一遭。”

“有你相助，我自是高興。這萬物皆是法，好友可否陪完這全程。”

“這是自然。”

意琦行諾不輕許，既已應下，自當履行。沐靈山生死未定，他既有此願，作為好友，意琦行哪會推辭。

兩日後，指月山瀑雪消盡。意琦行交代神瑞不可妄出指月山瀑這才和沐靈山下山而去。

這山下不比山上，早已有了春意。街市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兩人穿梭其中，卻因衣衫相似，樣貌俊朗清秀倒也顯眼。尤其沐靈山那墨色鹿角，即便人群中也讓人一眼認出。

人群擁擠，兩人貼的極近，連彼此的呼吸也清晰可感，倒讓他們有些慌亂，似是不太适應這熱鬧景象。

推搡間，意琦行拽過沐靈山，扶住他雙臂護着人往前走。沐靈山道：“我無事。”

意琦行擰着眉護着他往前走，下次還是選個人少的時候來。他恍惚的又想，上次被人圍觀好似是與殊十二擡着百岫嶙峋時。

兩人找了家成衣坊，店家很是熱情，直問可有喜歡的樣式，又問是誰要穿，他也好推薦一二。沐靈山只道合身便好，他這身雖改小了，總歸是合着意琦行身形做的，他穿着總覺得不妥。

店家忙去挑了幾匹布，意琦行卻從袖袍裏拿出幅畫來，對着他道：“照着這樣子做便可。”

只見那畫上之人正是着青色長袍的沐靈山，樣貌分毫不差。

沐靈山不由感慨，“我不知你還擅丹青，好友倒是讓我既驚又憂。”

“哦？何驚何憂？他想起自己曾畫過諸多風景，紅豔奪目的牡丹，迷津難渡的江畔，因友突訪未完的棋局，偏偏沒畫過人。那時三人皆在，他未曾想用畫留住他們。而今，他卻也開始用畫留下些念想。意琦行不免有些自嘲，這又有何驚。

”驚的是好友竟有如此好技藝，憂的是沐靈山怕是不能回贈你一幅了。”沐靈山由衷道。

“這等小事，你又何必在意。”

“玩笑罷了，你也不必在意。”

說話間，店家又來給沐靈山量了身量，兩人付完銀子說過些時刻再來取回衣衫。

集市太過熱鬧，行走間衣鬢相蹭，異常親昵。

兩人走了片刻便被人群擠散了，意琦行眼看着沐靈山往前一踉跄，只抓住了白袍的一塊一角，哧拉一聲碎了，沐靈山便被擠了老遠。

沐靈山扭頭去看他，見他臉色不好，有點無奈的朝他搖頭，指了指前面，意思是等會見。

眼下這般情形，兩人自是不好動武的。意琦行一甩白袍跟着人群朝沐靈山離開的方向走去。

沐靈山在街角的茶肆等他，那裏也坐滿了歇腳的行人，小二圍着人群打轉，時不時的擦着額頭的汗。

意琦行急行幾步到他面前，桌前已備了茶水，沐靈山為他沏了杯，此時正冒着熱氣。

他也不客氣，端起便喝了口。

沐靈山看着來往的人群道，“這裏倒是熱鬧。”

意琦行低頭喝茶。

沐靈山執杯朝他微傾，仰頭飲盡。

今日多謝你。沐靈山沒有說，意琦行卻是知道。

入世或出世，只在沐靈山自己。對于沐靈山的選擇，他不幹涉。意琦行要做的，不過是那陪完全程的應允。

快至午間時，兩人回了成衣店，沐靈山的衣衫已經做好。店家很是細致，樣式皆按照畫中所來，意琦行望着他，沒由來的便覺得安心了。

沐靈山将白袍收進包裹遞給意琦行，他沒接。

沐靈山看了他幾眼，默默收回了手，他想起意琦行說要将這一身送給他。

他性情溫順，好友的心意，更是不會拒絕。

兩人離了店，便覺肚中饑餓，尋了處客棧吃了午飯。眼看時辰不早，想到獨自留在指月山瀑的神瑞，兩人相視一望，遂決定上山。

此時行人已少，兩人采購了些食材，意琦行又詢問了沐靈山的口味買了些茶葉，這才回去。

沐靈山偷偷買了為神瑞買了些甜食，意琦行只當沒看見，由着他高興。

神瑞自然是不吃甜食的，沐靈山怎會不知。至于這甜食歸誰吃，意琦行笑了笑，他又不會笑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