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夜風卷動書畫如舊

雖是早間，日頭卻是高起，驕陽照拂在身不多時便起了一層的薄汗。兩人穿梭于山林之中，一青一白，一前一後，雖是少言，卻有一種極淡的情緒彌漫在他們之間，就如那夜間的清風一般，無端便讓人覺得舒爽。

兩人對指月山瀑早已熟悉，意琦行心裏記挂釀酒一事，着意尋了些紅潤成熟的野果，沐靈山背着竹簍随行在後。意琦行每挑一野果，便回身遞給沐靈山，待沐靈山嘗過味道尚可後，他才多摘些放入竹簍內。

兩人這走了數個時辰，沐靈山幾乎吃遍山澗野果，那竹簍內更是溢滿野果，濃濃的果香從背後溢出，雖是饞人，他卻着實沒胃口再貪嘴。沐靈山垂首笑了笑，雙手拽緊竹簍道，“好友這般豐神俊秀，是否是指月山瀑地靈人傑的緣故。”

意琦行手裏攥着野果，聞言望了眼大好山色，又見遠處懸天垂瀑，水簾白瀑淩空而下，好不壯觀，遂而輕笑道：“這處倒當真擔得起地靈二字。至于意琦行在此時日尚短，好友稱我為人傑，可是存了偏袒之心？”

沐靈山但笑不語，意琦行便捏了顆果子遞給他，沐靈山垂首就着意琦行的手吃下野果，這果卻是澀的很，酸的他擰緊了眉。

意琦行開懷大笑，将那剩下的野果拿在手裏把玩卻也不吃。

沐靈山對他向來十分縱容，雖被他逗弄一番，倒也無怒色，只是溫和的笑着。

意琦行見他笑容淺淺，眉眼溫和，靜靜的站在那，心裏實在歡喜，那笑容便多了幾分快慰。

眼見已近正午，沐靈山眼角滴汗，淡淡的棕色在眼稍處暈開，雙睫微顫時更是濕漉漉的一片，倒是招人的很。

意琦行白色道袍緊貼身，若隐若現可見汗濕一片。夏日烈陽灼人，竹婁之內野果已滿，兩人這便轉身回山屋之中。

神瑞趴在涼亭下正喘着氣，見兩人歸來，只擡頭瞥了眼，便又徑自不停喘氣。

意琦行低咳了聲，見他一臉凝重之色，想到昨夜之事，神瑞不免有些心虛。暗自幫百岫嶙峋偷酒，他亦是被人脅迫，若他不聽，那人真會做出扳了他牙之事。

神瑞向笑站在一旁的沐靈山求助，他微斂眼眸，解下竹簍，半蹲在他眼前道：“今早新摘的野果，讓你嘗嘗鮮。”

他早已聞到果香，礙于意琦行一副秋後算賬的模樣，只得忍下那口腹之欲。

沐靈山在那竹簍內挑撿，意琦行卻道：“好友何必如此麻煩，意琦行手中便有那野果，也是今日方采摘的，這便給神瑞！”

說着便攤開手掌将掌心把玩的野果遞給神瑞，神瑞不疑有他，伸舌一概卷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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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一吞下，一股酸澀之感從舌尖傳出，刺破味蕾蔓延在唇齒之間。神瑞猛的一口吐出，伸舌吐個不停。

神瑞有些埋怨的掃了眼意琦行，沐靈山忍着笑意道：“那果子澀的很，你又何必捉弄他！”

神瑞感激的看着他，頻頻點頭。

意琦行卻是收起玩笑之色，頗為嚴肅的道：“小懲為誡，下次不可陪着他胡鬧！”

神瑞猛搖頭，他又何曾想招惹那性子乖張之人，倒是意琦行自個別由着他胡鬧才是。

他這不服氣的想了片刻，卻見他彎腰從沐靈山手中拿出些野果遞給他，神瑞實在怕那酸澀之味，不由緩緩動了動龐大的身軀，半晌尤未接。

沐靈山看他想要推拒，便道，“這野果甜膩，可不要貪嘴，少許幾顆便可。”

聽他之言，神瑞這才放下心來，卷起野果一股腦的全吞了下去，果如他所言般香甜膩人。

他這砸吧了幾下嘴，便又趴下不動。炎炎暑氣蒸的他汗流不止，那樹蔭雖遮陽卻擋不住灼熱之感，他這渾身不舒爽，時不時的翻動身軀，只求片刻清涼。

意琦行将竹簍密封好吊入井中浸泡，待到晚間方可取出。沐靈山閑來無事，便随手找了本翻看。意琦行的書大多是些武道劍學，前些日子方去買了些佛經。百岫嶙峋雖對這佛經無甚興趣，倒是從山下買了些志怪異書。

書中說言皆是些稀奇古怪之事，他對此倒是大感興趣，竟也有片刻安靜時候。此番，沐靈山随手一拿，便是他前些時日順手丢在書桌上尚未看完那本。

沐靈山未曾看過此等奇書，書中盡是些精怪之事。落魄的書生深夜趕路偶遇了仙人，翌日卻被吸食了精元；又是哪家養在深閨的小姐，卻是莫名的瘋傻；更有那大膽的精怪竟追着那捉妖的道士數日，尚未吸食精元倒是搭上了自己多年的功力。他這随手翻着，雙頰卻是不由染上一層緋色。他竟不知，這書的後半部分竟都是些交合采陽之法。

著書之人，言辭露骨豔麗，筆鋒一勾間寥寥數語那情形便躍然紙上。沐靈山臉紅心跳，雕花木窗随着清風發出吱呀之聲，他不由擡頭望向窗外。意琦行一身白袍垂手立在井邊，春秋穩穩背在身後，這道背影自始至終從未彎下，再大的痛楚他亦挺了過來。

軒窗輕搖，沐靈山端坐屋內，靜靜的看着他的背景，不由覺得臉上又熱了幾分。

書卷随着入室的清風極快的翻動，書本特有的香味在屋內飄散。沐靈山臉上燥紅一片，書中之景、畫中之情，竟在他眼前栩栩如生般上演。待風止書合，一場情事終随着最後一頁畫中景象而停歇。沐靈山讪了讪眼神，盯着書本半晌不動。

天際暗紅漸起，驕陽随流雲掩去，清亮柔風已至。意琦行轉身進屋，卻見沐靈山怔愣不語，上前一步道，“沐靈山？”

沐靈山恍惚擡首，見到擰緊眉心一臉擔憂的意琦行，心裏卻是湧上萬千情緒。他性情溫和，鮮少大喜大悲，此時心中卻是翻江倒海般，一顆心一時猶如在那滾燙的油鍋中煎熬了幾番，一時又如墜入了寒冬冰窖中盡是冷意。他細細看意琦行的眼，見他藍色深眸中閃現憂慮、驚慌、無奈，漸漸的這一切在他眼中都掩去，只留下淺淺的溫柔。他就那樣溫柔的站在一旁，輕聲又問了句，“沐靈山？”

他的聲音中未有一絲抖動，低醇清朗的讓人不由便靜了心。

沐靈山只覺得一顆心慢慢從那熬人的油鍋冰窖中掙紮而出，竟定了下來。他之絲毫變化，意琦行皆能感受他。他擔憂他，卻又不願讓沐靈山知曉他的擔憂。

沐靈山手指輕撫書卷，低聲道，“我沒事。”

意琦行便嗯了一聲坐在他對面未再追問。

沐靈山卻道，“這書你可看過？”

意琦行咦了一聲，沐靈山輕笑一聲，他果真未曾看過，才會由着這書一直留在桌上。

意琦行欲去拿那書，沐靈山卻是一掌按下，笑道，“這書沐靈山便先收下了，若哪日好友想看，沐靈山自當奉還。”

他眨了眨眼，眼中有幾分得瑟與狡黠，意琦行雖是一臉莫名，卻點頭應道，“那便如你所言，他日意琦行想看時，好友可不能私藏。”

沐靈山心口一跳，臉上止不住的紅了一片，卻尤自鎮定道，“那是自然。”

意琦行見他雖語氣平穩，臉色卻是異常緋紅，深思半晌忽道，“既如此，意琦行此刻便想一觀書中所言。”

沐靈山被他突兀一句，驚在當下。

意琦行好笑的看他尴尬不語的樣子，對書中內容更是好奇，不由便想去奪書。沐靈山慌亂之中，單掌一揚揮開意琦行雙手。他這掌袖帶風，那書卷便在他袖袍之下嘩嘩作響，徑自翻了起來。沐靈山雙眸一驚，瞬間反掌壓下，也不去敢去看意琦行，恨不得方才未多問那一句。

意琦行眼風掃過書卷，卻是未言一語。

沐靈山閉上雙眼，既希望意琦行開口，又憂他開口，心懸半空不上不上，着實折磨人。

兩人靜谧半晌，意琦行掃了眼屋外，這才緩緩開口道，“屋內悶熱，去屋外吧。”

沐靈山睜開雙眼，深吸口氣，這才起身。意琦行眼尖，看他一拿書卷徑直揣進了衣袖之中，臉上神色詭異。

不時，晚間風起，沐靈山靠在躺椅上望着夜空發呆。他的手不時撫過袖袍，時而蹙眉時而咬唇，意琦行翻掌奪書、書卷在他袖下翻起的情景不時在腦海顯現，紛亂一片，擾的他心裏亦是燥熱無比。

明月高懸，淡淡的月色籠罩着他，讓本就溫和的他顯得越發溫潤。

意琦行彎腰将竹簍提了上來，特意尋了些熟透的野果放進盤內，這才将剩下的野果又放進井中。意琦行先去看了神瑞，挑了些野果給他，這才去了樹下。

他尋了方矮塌，将果盤放在那處，便微微笑了笑，看着沐靈山。

意琦行笑的溫柔，沐靈山卻覺得心口發燙，想到書中情形不由便垂了眼。意琦行伸手拿了幾顆野果遞給了沐靈山，沐靈山坐起身來，嘗了幾顆便不再吃。

他想起了方回指月山瀑時，也是在這樹下.......

他沒往下想，他只是伸手摟住了意琦行。

意琦行摸着他柔順的長發，湊近他耳畔輕聲道，“也許你可以讓我看看那書。”

沐靈山騰的臉如火燒，摟着意琦行的雙手亦輕輕抖動。

意琦行手指順着他頭發來回安撫，輕聲笑道，“你別怕，我只是說說。”

沐靈山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只是蹭着他臉頰，嗯了一聲。

意琦行一手伸入他袖口，摩挲片刻便握住那書卷。

沐靈山渾身一震，意琦行頓住不動，見沐靈山未有阻止的意思，将那書卷挑了出來。

書卷落地的聲音清脆，夜風徐徐而來，吹動書頁。沐靈山睜開雙眼，愣愣的盯着書卷。風過，卷歇。風又起，書卷複又作響。

意琦行的吻貼着他耳畔點水般落下，溫潤的觸覺刺激他敏感的肌膚，肌膚的涼意與唇間的暖意交雜而來。沐靈山深喘了幾聲，腦中閃現了幾番畫中之情景，心口處不由亂跳了幾下。意琦行手指挑開他衣扣，啄吻随着而下。

他腦中混沌，雙眼所見只有那書卷，何時複又躺于椅上倒是半分不記得了。

深夜涼風起，那書卷尤自翻動不歇，躺椅上的兩人卻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