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吃冰麽？

百岫嶙峋近來倒是體會到指月山瀑的妙處來，他性子雖不喜靜，卻安心留在此處不出。倒不是他轉了性，而是暑熱難消，意琦行解暑的法子卻是多，他樂的享受，再也不提那下山之事。

晌午方過，閑來無事，他便尋思消食的法子。

意琦行擺了方棋盤，正對着那窗軒處。窗戶半開，屋外綠柳蔚然成蔭，日光穿透枝條極淡的漏進幾縷，映在柳葉上點點明豔。夏風急不可耐的吹拂柳枝，有幾條便飄進了屋內，帶來了一絲清苦之味。

他手指修長，長長的袖袍垂順下來，手裏捏着一顆黑色棋子，半晌也未落下。

百岫嶙峋一手托腮指尖點着耳垂處，歪頭打量他半晌。

意琦行仍是認真思索的模樣，眉宇間一片嚴肅，硬朗剛毅的臉上滿是謹慎。百岫嶙峋白他一眼，随手捏住一顆白子，不管不顧的便要落下。意琦行眼明手快，腕間一轉那顆黑子便敲在山鬼手腕處，發出清脆的響聲。

百岫嶙峋手一縮，臉色疾變，甩手便想掀了那棋桌。意琦行察覺驟然來襲的冷冽殺氣，在這燥熱難耐的炎夏尤為明顯，脫口而出道：“且慢！”

百岫嶙峋冷哼一聲，雖未出手指尖卻是一彈，白子直奔意琦行面門而去。他這一招帶着內力，意琦行感到額前冷風嗖嗖之襲，仰首便是一躲，長發盡數甩至右肩處。一擊未中，百岫嶙峋起身跳離數米怒而拔刀。意琦行十分無奈，對着他随意拔刀的習慣何時才能改掉。

狩刀豔絕，此刻殺氣凜凜，寒光閃閃間竟壓下幾分暑氣。意琦行手中黑子仍未落下，他将棋子湊到唇邊輕摩了片刻，微咳了聲道：“你的白子掉了。”

百岫嶙峋眨了眨眼，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意琦行看他雙眸中滿是詫異，似是未明了話中之意，不由又是一聲輕咳道，“你的白子掉了。”

意琦行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倒是觸了他的逆鱗。當初玉菩提也似這般的戲弄他，他當真那般好騙。

“你這白毛的，倒是和那玉老禿一樣惹人厭！明明都被我一刀捅死了，還在那絮絮叨叨的說這說那，吵死人了。”粉嫩的指尖劃過狩刀，詭異的紅與冷然的白交錯間殺氣四溢，百岫嶙峋不屑的挑高嘴角冷聲而言。

“他那是關心你，就和我一樣。”意琦行搖首輕嘆道，入鬓的劍眉亦随着一挑，淡淡的惆悵在他眉宇間凝固。

百岫嶙峋語調拔高，“就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意琦行點頭。

百岫嶙峋指尖一抖，險些劃傷自己。意琦行眉心一擰，片刻後便又舒展開來。他淡淡的瞥他一眼，狀似無意道，“想傷我，刀可得拿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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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能一樣？”百岫嶙峋不知為何，卻是有點心虛，雖仍是手持狩刀，殺氣卻早已斂去，輕聲的呢喃了這句。

“嗯......是不一樣，我對你總是不一樣的。”意琦行不再看他，轉而氣定神怡的盯着棋盤，手裏的黑子終是落下。

“你又騙我，不就是不願我毀了你這盤棋。你都下了幾個時辰了，照我說随意敲下便可，又何必在那耗費半日時光。”他虛晃幾招，狩刀寒光凜凜，雖有殺招卻無殺意。

意琦行也不揭穿他，只道：“我這樣，你覺得無聊了麽？想我陪你做什麽？”

“喂，我說你這白毛的，當真以為我聽不出你話裏意思？”狩刀在他手裏抖了幾下，意琦行擡首看他一眼，忍笑道，“刀既不用，便收了，拿在手裏還怎麽下棋？再說聽出又如何？我本就是要你聽出的。”他略一聳肩，指了下對面，示意他坐下。

“喂，你這樣可就不好玩了。”百岫嶙峋狩刀一收，頗為洩氣的坐下，卻是敲着桌面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

意琦行指尖一晃，白子畫着圈在他指尖轉動，帶出一圈又一圈的光芒。

百岫嶙峋盯着白子半晌，忽的動起手來。意琦行似早已猜到他有此招，娴熟的與他過起招來。百岫嶙峋掌中帶風，手法詭谲；意琦行卻是化掌為刃，招招不退。兩人為了一顆棋子較起勁來，山鬼氣急萬分，紅袍一揚便要毀棋。意琦行熟知他性情，指尖一彈，破空之聲響起，百岫嶙峋伸指一捏，那白子便到了他手中。

一得手，他那火氣便也沒了，捏着棋子把玩起來。

意琦行催促道，“落子！”

百岫嶙峋極為邪氣的一笑，陰森森的很，未動一分。

意琦行随手捏顆棋子落下，百岫嶙峋怒氣上臉不樂意的道，“我還未落子。”

“你方才說了，随手敲下便可，意琦行這般可是依你所言。”他說的有理有據，百岫嶙峋争論不過，惡狠狠的道，“你別動，這下輪到我了。”

意琦行笑道，“你來。”

百岫嶙峋對下棋品茶這類事都無興趣，今日權當尋個打發時間的好法子，意琦行讓他落子，他便随手一丢，也不去看走的是生門死門。

意琦行也知他這落子無意，這棋的輸贏倒是其次，兩人一起消磨時光才是趣味。

百岫嶙峋耐着性子陪他下了一下去，待暗色起，意琦行這才收了棋盤。山鬼長舒口氣，猛靠在椅子上，微晃着身子猛扇了會。他這坐了一下午，雖有綠柳遮蔭，清風拂面，總歸仍有些暑熱侵體，心裏不免躁動起來。

意琦行收好棋盤，大半時刻方回。

他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喘氣。意琦行看他熱的難受，運掌凝氣，不時便結出一塊冰來。還未待意琦行說話，只見百岫嶙峋紅衣一揚，再看手中已空無一物。

百岫嶙峋将那冰塊弄碎置于透明器皿中，抱着那器皿時不時仰頭嚼塊冰。

意琦行坐在他對面，垂首在看書。

那冰塊極涼，此時被他抱在懷裏，涼氣貼着肚皮透骨而過，百岫嶙峋只覺得方才還猶如火烤的身子此刻卻是說不出的清涼。他斜睨了幾眼意琦行，見他額頭隐有汗滴冒出，不由道，“吃冰麽？”

意琦行未擡首，随意道不用。

百岫嶙峋見他不大搭理自己，頗為無聊的吃了幾塊冰，終是沒忍住又道，“吃冰麽？”

意琦行這才擡頭看他，百岫嶙峋眼神一閃，卻摸出塊冰遞給他。

并未接過冰塊，意琦行眉心一蹙，百岫嶙峋歪頭看他納悶不已。他垂首瞥了眼自己，并無不妥。

意琦行的心思他卻不知道。雖說夏日酷熱，他卻性寒的厲害，那冰塊本給他解暑用，他卻貪圖這片刻清涼，緊貼着肚子，意琦行自是憂心。

他緊了緊眉，盯着他不說話。

百岫嶙峋被他這麽一瞅，猛地咽下嘴裏的冰塊，不耐煩的道，“你看着我做什麽？”他這吞的太快，憋得一張臉都白了，話說的也不利索，半點氣勢也無。

他這心裏怄的半死，再看意琦行仍是一臉冷若寒霜的模樣，臉色亦是一冷。

“你總該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再貪涼也不能緊抱着。”他這話說的重，語氣更是一副教訓的口吻。尚無人與百岫嶙峋這般說話，他那脾氣便忍不了，梗着脖子剛想發作，便又聽意琦行道，“你靈識不穩，秦假仙雖告知了醫治之法，總歸是比不得當初，你也得讓我放心一二才是。”

百岫嶙峋抱着冰塊不撒手，意琦行頭疼的厲害，想着還是動手來的幹脆利落。

他這剛起了念頭，百岫嶙峋卻一反常态的未反對，竟将那器皿放置桌上。

意琦行作勢又去看書，百岫嶙峋重重一咳，将手裏的冰往前湊了湊，挑高細眉，語氣強硬道，“吃冰麽？”

他雙手細白如雪，指尖點點粉嫩，好似方開的花蕊一般。他的指尖捏着剔透如晶的冰塊，沁涼水滴沿着他指縫滑過，滴在了桌面濺起了小小的水花。山鬼袖子一擦掩去水漬，那水卻是越落越多。紅衣山鬼滿臉的惱怒，憤恨的瞪了眼意琦行。

意琦行看他已是怒氣沖沖，遂握住他腕間，垂首咬住冰塊吞了下去。百岫嶙峋極快的收回手，猛甩個不停，嫌棄道，“這水怎這般黏。”

意琦行嘴角含着冰，聞他此問，驟然一咳。他知曉沐靈山喜愛甜食，遂在這裏加了少許糖水，未曾想化的倒是快，這不粘了山鬼一手，他那衣袍怕也遭了難。

百岫嶙峋手黏的厲害，他這自個咕嚕了半天，便又想到了意琦行。

“你這冰怎麽回事？”

“把手伸過來我就告訴你。”

百岫嶙峋将信将疑，卻仍将手伸過去。他若耍詐，便一刀捅了他。

意琦行捏着他指骨看了半晌，忽的笑道，“洗洗就好了。”

百岫嶙峋恨不得當下便給他一刀，意琦行卻極快的貼着他指骨親了下。百岫嶙峋手一抖，險些真失手捅他一刀。

意琦行神色淡定，又道，“你還需快些，若不然這冰可全都化了。”

百岫嶙峋哪還吃的下，又見意琦行一副本該如此的表情，直覺得腦門青筋突突跳的厲害，他雖想拔刀，卻也知道那人有的主意讓他收刀，索性自暴自棄的靠在椅子上不說話。

意琦行便又垂首看書，百岫嶙峋犯起困來，小眯了會，睜眼時屋內燭火已燃，意琦行仍在看書。

他打了個哈欠，迷糊道：“看什麽呢？”

“你上次買回的書。”意琦行未擡首，随意說了句。

百岫嶙峋騰的躍起，意琦行嘆氣，這下是真的要拔刀了。

這書中所敘之事他自是清楚的很，此時若不拔刀，吃虧的便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