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晨間微光

夜半風聲起,幽幽涼氣透窗而入,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意琦行眉目一動,卻未制止身邊之人。

百岫嶙峋赤腳提着紅袍越過意琦行跳下床,揚手間只見窗戶大開,人卻已飄然躍出。他輕功極佳,并未發出半分聲響。

意琦行握拳咳了聲,他受了寒,雖已無大礙,卻仍有些咳。他兀自咳了會,夜來秋風起,涼意更甚。風吹窗扉聲不時入耳,意琦行坐起身來,望着了眼窗外,并未起身阖窗。視線掃過床下,百岫嶙峋的鞋尤在,他淡淡的挑眉,微微搖頭,臉色神色有些擔憂。

百岫嶙峋赤腳奔至涼亭處,神瑞睡得正熟。

人未到,冷殺之氣已至。

神瑞倏然睜眼,只見眼前驟現紅衣山鬼。那人細眉圓眼,粉面玉雕般的臉上一雙眸子殺氣騰騰,飛舞的紅衣在夜色中更添詭魅之感。神瑞雙眼一凜,瞪着他猛的哼哧了一聲。

百岫嶙峋冷着臉笑的詭異,神瑞看他嘴角那抹邪氣的笑,龐大的身軀不由一抖。

紅衣山鬼一甩衣袍,斜傾身子歪頭觀月笑道,“那白毛的前些日子釀的酒是不是藏在此處?”

神瑞身下便是酒窖,意琦行釀的那些果子酒便藏在此處。

見神瑞不答話,百岫嶙峋笑的放肆,“他還當真能瞞過我?今夜我便将那些酒都偷了,也好讓他知道,他再藏,這酒窩最終也入了我的腹。”

神瑞看他雙眼發亮,已然躍躍欲試,便想嘶鳴一聲,卻聽那人恐吓道,“你若敢示警,驚動了他,我便真扳了你的牙。”

神瑞身子一縮,似是怕疼的很,挪了挪身子往後退了幾步,露出底下的暗格來。

他來過一次,熟門熟路的便下了酒窖尋酒。有了上次的教訓,神瑞不敢擋住暗格處,只趴在一旁盯着,若他長時間未出,也好向意琦行求助。

百岫嶙峋在酒窖找了找,上次喝的那些酒早已不知所蹤,留下的都只是意琦行釀的果子酒。他有些洩氣的想,那人也太過小氣了些,卻又扛不住陣陣酒香的誘惑。

這酒釀的時間并不長,并未真正的入味,酒味遮蓋住了野果的香味,倒也易醉。

百岫嶙峋一拍封泥,抱起一壇酒仰頭猛灌了幾口。濃烈的酒香夾雜淡淡的果香過喉而入,他一擦嘴角便有不少酒液随着脖頸處滑入衣襟內。百岫嶙峋一個激靈,渾身都燒了起來,他不自在的晃了晃身子,覺得頭又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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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喝了半壇酒,便有些站不住,踉跄的往外走去。神瑞在外早已等的焦急,見他久久未出,便想告知意琦行。哪知卻見他醉醺醺的抱着個酒壇子爬上來了,他倒是忘了用輕功。

神瑞松了口氣,又見他雖是醉了,晃悠悠的卻是往房間走去,便安心睡去。

百岫嶙峋迷蒙這雙眼,恍惚間好似看着明滅不定的燭火。他眨眨眼睛,歪着頭盯着屋子,卻聽屋內傳來幾聲低咳,不由加快步伐。

意琦行點着燭火坐在床邊,百岫嶙峋抱着酒壇從窗躍入。

意琦行聞到濃烈的酒味,眉心一蹙,

山鬼面色酡紅,雙眼迷離,已然一副深醉模樣。似是察覺到意琦行周身氣氛低沉,雖有些心虛,卻仍強撐着倔強道,“這酒本就是給我釀的,既然你将其他酒藏到了別處,那我也只好先嘗嘗酒窖中的。”

意琦行看他話中底氣不足,說到最後已有些委屈埋怨的味道,不由嘆息一聲。

他輕咳一聲,百岫嶙峋極快的掃他一眼。意琦行盯着他光裸的雙腳看了會,見那雙腳上滿是塵埃,那指尖點點粉嫩倒是顯眼,不由流連多看了幾眼。

百岫嶙峋雖是暈乎着,恍惚間卻好似看到意琦行閃着精光的雙眼,不由退了幾步。

意琦行淡道,“你退什麽?”

他抱着酒壇子,直覺反駁,“沒什麽。”

意琦行又道,“既沒什麽,你退什麽?”

他便步伐不穩的往前走了幾步,仍是抱着酒壇子不撒手。

意琦行頗為無奈的道,“先将酒放一邊,就算再急,也該穿上鞋襪再出去。”

指月山瀑山路多怪石,光足走在上面,稍有不慎便會被劃破,意琦行見他未着鞋襪便去尋酒,不免有些氣悶擔憂。

他晃悠悠的走到床前,将酒壇塞給意琦行,蹲下去便去穿鞋。

意琦行一低頭便看到他漆黑如墨的鹿角,騰出一手輕撫了下,百岫嶙峋揮手打開嘟囔道,“別碰!”

“你是不是先該去洗一下?”意琦行單手拎着酒壇,一手卷了他額前一縷白發道。

百岫嶙峋擡頭瞪他一眼,見他一副氣定神怡的模樣,提着鞋又去尋了水清洗。

意琦行晃了晃酒壇,還剩下半壇,陣陣酒香飄散在屋內,他湊近聞了下,果香淡淡。

百岫嶙峋一步一晃的又跳窗進來,意琦行看他矯健的身形,不由暗自贊嘆幾分。

他這酒意上頭,也不管意琦行,自顧自的爬上床便去睡。

意琦行雖仍輕咳,今夜不知為何,卻被這酒香所擾,但有了絲飲酒的念頭。

念頭一起,便難壓抑。意琦行索性便随心而動,當真飲起酒來。

他雖飲酒,卻不似百岫嶙峋那般貪嘴,只就着壇口淺酌了幾口。

酒勁灼人,百岫嶙峋不時翻身,睡得并不安穩。意琦行擡手間,酒壇便到了桌上。

小心的躺下,意琦行閉目安睡。

酒香擾夢,意琦行睡夢中,伸手拍了拍身邊躁動不安的人。

百岫嶙峋不時嘟囔幾句,似是被酒意擾的不能深眠。意琦行翻身将人摟了過來,半夢半醒間輕斥道,“再胡亂,酒窖便給你封了。”

他醉的厲害,意琦行的話也沒聽進去,只覺得耳邊呼吸溫熱帶着酒氣,撩的他面上又熱了幾分。他熱的難受,便去推意琦行。

手中用力将人箍緊,意琦行語氣放軟道,“說說罷了,你不要亂動,明早喝點醒酒湯就好。”

百岫嶙峋掙紮會,意琦行耐心十足的輕聲安撫,大意是睡一覺便好,不要亂動之類的。他這鬧的最後終于乏了,這才沉沉睡去。意琦行早已醒了,待他熟睡,便去備了醒酒湯。

夜色沉沉,他卻毫無睡意,一人去了涼亭處,帶着百岫嶙峋那剩下的半壇酒。

神瑞鼻子靈敏,一早便察覺到酒香和意琦行的氣息。他掀開眼皮,便見意琦行一身白衣抱着酒壇站在涼亭處。

他朝屋內看了眼,眼神有些困惑。

意琦行一掀衣袍徑自坐下,夜深涼氣重,他這剛染了寒,神瑞倒有幾分擔心他寒氣入體。

意琦行卻甚是随意,只道無妨。

他獨自坐下神瑞旁,将酒壇往前一推道,“我和他都已嘗過,你也嘗嘗。”

神瑞湊前深嗅幾口,忍不住便去拱酒壇,意琦行好笑的看他急切模樣,傾倒酒壇道,“你何時也學他那般貪酒?”

神瑞只顧飲酒并不搭理他,意琦行不覺失笑,這一個兩個的怎都不把他放心上。

待天将泛白,意琦行這才起身回屋。

他這一回屋,倒是一驚,沐靈山揉着額頭稍顯呆愣的看着他。

意琦行輕笑一聲,“你醒的倒是早,喝點醒酒湯?”

沐靈山搖頭,“暈的厲害,便醒了。”

“我一番心意,好友怎可浪費了?”意琦行說話間醒酒湯已在他手中。

沐靈山只好接過飲盡。

意琦行看他眉眼間仍有醉意,便道,“天色尚早,再睡會。”

沐靈山還想起身,卻見意琦行一身的涼意,略一思索道,“也好。”

他眉目淡然,雖說好,卻猶自望着意琦行。

染了一夜的風霜,意琦行衣袍已濕,他忍着咳意道,“我沒事。”

沐靈山顯然不信,“好友!”

意琦行嗯了一聲,沐靈山輕輕一嘆。意琦行卻是一怔,他這嘆息中包含着太多情緒。

沐靈山向來溫和,兩人相識至今,意琦行尚未見過他為何事而發惱過。今日他卻從這聲嘆息中聽出了擔憂與惱怒。

“我乏的很,你陪我會。”

見沐靈山又躺下,意琦行呆愣片刻,便除了鞋襪上榻躺下。

他的身上濕氣甚重,沐靈山不由擰了下眉頭。

在他面前,他又何必強撐。

他總是要擔心的。

意琦行壓抑的咳了一聲,沐靈山側身一翻正對着他。

他生的溫潤,不言不語間,淡淡的愁緒凝結在他眉心。

他不說話,只是看着他。

意琦行伸手拂過他眉心,目光溫柔道,“你不該如此。”

沐靈山不答話。

世間不該之事,千般萬般,他擔憂他卻不在此列。

“不是說乏了麽?怎麽不睡?”

“想要看看你。”

意琦行手一頓,見沐靈山目光悠悠,撫在他眉心的手掌緩緩下移,遮住他雙眸。

沐靈山呼吸清淺,柔聲道:“偉大的劍宿,遮住了便看不到了麽?”

看人,又何須用眼。

低低的笑聲響起,意琦行湊近他唇邊,看他紅了臉頰卻只是輕笑。

“有時你不僅可以看,還可以試些別的。”他意有所指,沐靈山微微後退,意琦行的指卻觸到他的唇。

“好友說的便是這樣?”

“也許還可以這樣。”

未曾言明的話消失在兩人相貼的唇邊,脈脈溫情彌漫開來,晨間微光柔柔灑進來,如夢般的籠罩着兩人。

神瑞耷拉着腦袋仍未從醉意中蘇醒,秋葉飄飄落了他一身尤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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