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越是靠近千手回廊的盡頭,綠色的光芒就越明顯。看來那柄電子火把正是放在了二層中心的十字路口上。只要揭開走廊轉角處的最後一層白色布簾就能夠看見。

“你怕不怕?”

陶如舊立在左邊,在淩厲要揭布簾的那一瞬間握住了他的手問道:“如果王白虎真的出了事,你打算怎麽辦?”

淩厲回答:“至少等看到狀況再決定對策,不要自己吓自己。”

說著他掀開了布簾。

那綠光果然就在距離他們不到兩米的空地上亮著。綠色的光、綠色的牆、綠色的路标,以及天頂上隔著毛玻璃向上窺探的青綠色鬼怪。

可是卻沒有人。

淩厲與陶如舊掀開簾布走到十字路口的平臺上。那柄電子火炬被人遺棄在路标的下面。同樣被丢在地上的,還有一條半短的裙子,以及一條被扯得變了形的女式內褲。

立刻明白這些衣服意味著什麽,陶如舊不自在地別過臉去。

“王白虎這個人渣。別人替他提心吊膽,他竟然在這裏亂搞!”淩厲忍不住再次低聲罵了一句,但随即又意識到了這其中有些古怪。

“那個女人的衣服還在這裏,現在難道是光著身子到處走?”

就在他提出疑問的同時,将目光轉到了別處的陶如舊,發現了另一樁詭異的事物。

“淩厲,你看地上……”他指著綠光不遠處的地面低聲喊道。

淩厲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在黑色水泥池面上隐約有一條泛著綠光的細線。他定了定神,不顧陶如舊的勸阻走進了細看,才發現那竟然是一條細細的水痕。

“是從冥婚區滲過來。”淩厲沿著水痕看向不遠處的黑暗。

地宮二層的地勢是中間高,四下低。這條從冥婚區蜿蜒過來的水流,絕沒有違反重力向高處流淌的道理。對於它的出現,不論是淩厲或者是陶如舊都覺得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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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不止那裏有水痕……”陶如舊這時候已經跟著淩厲走到了十字路的中心位置。換了個角度觀察四周的他,竟然發現還有好幾股不易覺察的水流,從血池方向的走廊裏延伸了出來。

“不僅是這樣。”淩厲站起身來,再次握住陶如舊的手。“你看我們剛才站過的地方。”說著他便指向千手走廊白布簾子的下方。

曾幾何時,兩人站立過的地方,已經被同樣的水流無聲無息地淹沒。

不知道是不是陶如舊的錯覺,他突然覺得氣溫驟然下降了不少,甚至有陰風吹拂在臉上。平心而論。他的确感覺害怕,因為面前水泥地上這些泛著綠光的不明水流,好像觸角一般蔓延,一點點圈走幹燥的地面,割裂出一個個詭異莫名的圖形。

“你要小心那水……”他握緊了淩厲的手,這樣告誡道,雖然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說。王白虎與他的女朋友的失蹤卻一定與這水流有關系,陶如舊甚至能夠想象出那時候的場景。

王白虎與他的女朋友脫了衣服在地上糾纏,任誰都沒有注意到逐漸清晰起來的流水聲。還有那幾道極細極細的流水,在他們身邊慢慢彙攏過來,慢慢接近。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陶如舊還來不及做出進一步的聯想,腳下第三層的流水聲突然“轟”地哀叫一聲響亮起來。他與淩厲都被吓了一跳,再去細聽,裏面甚至夾帶著浪花打到岩壁上碎裂的聲響。

而就在這一片嘈雜的水聲裏面,有一種金屬的斷裂聲顯得格外清晰。

“不好!”淩厲喊了一聲,突然甩開陶如舊的手獨自朝著龍鱗血池的方向跑去。陶如舊反應過來也想要跟過去,卻被淩厲轉身喝住。

“待在原地,避開那些水流!有可能的話找到那個女人!”

說完這句話他便消失在了通向龍鱗血池的那條幽深走廊之中。

血池的盡頭的确沒有路。但是确有一扇門,一扇同樣通向地宮第三層,被鐵鏈封死了的銅門。

淩厲知道,剛才混雜在一片湍急水流聲中的那聲金屬悶響,就是那扇銅門上的鐵鎖斷裂的聲音。

龍鱗血池區的內部被嘈雜的水流聲填滿。

淩厲覺得有細微的水霧撲面而來。與他想象中的一團漆黑不同,血池的盡頭正是另外一柄電子火把發出的綠光。

那綠光就出現在男人面前差不多一人高的地方,可是淩厲卻看不清那拿著火把的人究竟是誰。只是隐約可見一個白色的輪廓,随著綠光慢慢移動。

男人定了定神,借著這微弱的光芒朝前走。獨木橋左右均有護欄,是以尚不至於失去平衡掉進血池。兩邊高聳的牆體上六條巨大猙獰的龍沐浴在慘綠之中,距離陶如舊最近的地方,脊背上的鬃毛幾乎就從他的頭頂上擦過。

水流的确是從銅門那邊滲出來的,一路蜿蜒進入血池,帶動整池血水翻騰撞擊。淩厲覺得腳下的獨木橋也搖晃起來,他有些暈眩地低頭,下意識扶助左邊的護欄。觸手之處也都是一片冰冷潮濕。

那慘綠的光芒,一點點朝銅門深處飄去了。

這時候再也顧不上其他,淩厲放聲朝著銅門裏大叫:“王白虎!王白虎你給我回來!”

可是回答他的,卻只有水聲。

淩厲的聲音從龍鱗血池的深處傳入陶如舊的耳朵裏,激起一陣陣寒意。

王白虎果然沒有這麽容易能找得到。不過淩厲的聲音傳來,至少也證明了他暫時沒有遇到什麽危險,想起他臨行前對自己的吩咐,陶如舊決定先去找到王白虎的女朋友,至於她是否穿了衣服這個尴尬的問題,就暫時忽略了吧。

他沿著那條從冥婚大廳蜿蜒過來的水流,一點點摸索著朝那邊走。沒有了淩厲掌心的溫度,他所能夠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心髒的狂跳。

“我有護身符,我有護身符……”他不停地在心裏安慰自己。一點點地走出了通向冥婚大堂的長廊。那也是一條被白布幔子重重遮住的走道,掀開最後一道白簾,沖眼應該就是新郎官的蠟像。

這條走廊雖然長,但是迂回曲折,實際上并沒有離開十字路口多少距離。青綠色的燈光雖然稀薄,卻依舊可以照出事物模糊的輪廓。陶如舊就在這朦胧裏掀開了白簾,一擡眼竟然正對上了一個不停左右搖晃的黑色人影。

這黑影就在距離陶如舊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極不自然地向前傾倒,同時還大幅度地朝左右晃動著身軀。

陶如舊朝後退了一大步,将自己藏進走廊間的暗格子裏,他捂住自己的嘴靜靜站了一會兒,發覺簾後的黑影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於是便逐漸開始回憶起剛才的一些細節。

首先自己帶上了護身符,據蕲貓仙所說就不應該再看見鬼魂。其次,剛才撞見黑影的時候,陶如舊嗅見了一股強烈的蠟油味。

那是一具蠟像。他這樣對自己說。再想起同在龍鱗血池涉險的淩厲,陶如舊知道自己不能後退。

從暗格裏走出來,他再次揭開那道白簾。

黑影依舊立在那裏,只不過不再晃動。陶如舊伸手觸摸,果然似乎是蠟質的冰冷。應該是冥婚堂裏原先垂挂在梁上的那具屍體新娘,繩子松了一截,一直拖到地上,又被繩子拖著以脖子為圓心,不停地左右晃動,直到完全靜止下來。

陶如舊這樣在心中解釋了一番,努力不去思考那好端端在梁上吊著的女屍為什麽會突然跑到地面前,只是硬著頭皮推開蠟像,低著頭朝冥婚堂後面的通道走去。

擺滿了靈位的狹窄走道兩端豎著十厘米高的門檻,裏面已經積滿了河水,形成一個小小的水塘。陶如舊雖然告誡過淩厲不能接近這些來路不明的水流,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必須親自穿過這片水域,去尋找王白虎女朋友的下落。

青年知道自己別無選擇,於是作了一個深呼吸,向前邁進大步,冰冷的地下河水立刻如蟒蛇纏住了他的腳踝。電子火把的綠光已經完全消失在靈位走廊外。陶如舊此刻孤身一人站立在狹窄的水道裏,觸手可及的地方只有堆成山的靈位與香爐。

他摸索著走完了整條靈位走廊,邁出門檻的時候才感覺到渾身竟然都已經濕透。不僅是冷汗,更多的卻是冰冷的河水。

那些刺骨的水流竟然攀爬上了四周的牆體,再從上面如落雨一般掉下來。

黑暗中陶如舊聽見自己的牙齒和骨骼因為緊張而發出的戰栗。他知道如果繼續被想象中的恐怖所困擾,自己遲早會精神失常。

他決定打開手電。

昏黃的燈光亮了起來。陶如舊發現自己出了游覽區,站在了通向地下三層的那條通道前面。

那扇緊鎖著的銅門,就在他右手邊不到一米的地方。門下面,地宮三層的地下河水正汩汩而出。

陶如舊拿著手電四下察看,卻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影。再看通向西瓜地的那條上傾的通道,沒有水跡的地方也沒有腳印。

難道王白虎的女朋友并沒有走這條路?或者說,她的确是來到這裏,又以某一種方式突然消失。

想到這裏,陶如舊又走回到那扇銅門面前。

門的确鎖著,手電光芒可及的地方,那塊水泥的影壁竟然已經有一半高度被浸沒在水中。再裏面的情形陶如舊看不清楚,只是感覺有一股略帶黴味的生水氣息,夾雜著寒氣撲面而來。

“有……有人麽……”

更像是要為自己壯膽,他朝著銅門裏輕輕問了一聲。

回答他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流水,以及隐約的回聲。

“沒人……”

青年自言自語,王白虎的女友看來不在附近,那麽現在他就應該返回十字路口的平臺,或者進入龍鱗血池,去察看淩厲的情況。

這樣想著,陶如舊打算轉身返回,而就在這個時候,腦後卻冷不防刮來一陣陰風。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陶如舊就被從後方撲來的一件巨大而僵硬的事物撞到了銅門上。

空氣中頓時傳來了一陣稀薄的蠟油味。陶如舊立刻意識到壓在自己身後的東西,正是冥婚堂裏的蠟像女屍。

女屍撞倒他之後卻沒有立刻做出後續的舉動,反而靜靜立在青年身後的水簾中,看他慢慢從銅門上滑下,痛苦地蜷著身子跌倒在地上的水潭裏。

陶如舊感覺到冰冷刺骨的河水突然從腳下湧到面前,打濕了他的頭發與四肢,那柔軟的觸覺如同蚰蜒的觸手,甚至想要鑽進他的七竅中。青年掙紮著站起來,可還沒有立穩就又被那具女屍狠狠地撞到了銅門上。

在青年身體的強烈撞擊下,銅門一次次發出悲鳴。陶如舊突然明白過來,女屍是想要将他摔進地宮第三層的地下河流中。

銅門上的鐵鎖已經生鏽,上次察看的時候就已經有些破損,恐怕再承受不了多少次的撞擊。陶如舊神志雖然已經有些迷離,心裏卻還是明白,他必須在銅門被撞開之前脫身,否則就會被那條河水吞噬,永遠溶化在這海嶺城的地下。

生死一線,孤身一人。現在的他唯有自救。

女屍依舊無聲無息地站在陶如舊身後,具體的位置卻并不能确定。青年只有靠在銅門上慢慢滑下,同時仔細聽辨著一片流水聲中的異響。

他等待著女屍再次朝自己撲來。

女屍踩踏水花的聲響越來越清晰,轉眼來到了陶如舊身後不足一米的地方。青年屏住呼吸收攝心神,就在女屍的身體再次狠狠撞上他的脊背之前,搶先一步弓腰轉身,反手抓住了女屍的雙腿狠狠向前一摔。

那女屍的重量著實在陶如舊的意料之外,但是這賭上了性命的一摔,還是反将女屍狠狠地甩到了銅門上。只聽見“卡塔”一聲脆響,破舊的銅門與鐵鎖便再負荷不住這些重量,生生敞開了黑色的大口。

蠟質女屍與陶如舊擦肩而過,青年在無意之間看見了它的臉。

這哪裏是什麽蠟質女屍,分明是裹著女屍衣服的王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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