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丢簪子一事過後,陸清則明顯察覺到小皇帝對他的态度好了許多,比如他隔天再進皇城時,禦辇就先候着了。

長順特地出來接的,笑眯眯地道:“陛下體恤陸大人體弱,特允陸大人在宮內乘辇。”

小王八蛋居然學會做人了,陸清則從容地由着長順扶着自己上了禦辇,眯着眼總結了一下薪資待遇。

上下班專車接送,皇家分配西城區三進四合院,就是工資有點低,還是基本全年無休的,好在獎金發得多。

如果學生不是個潛在暴君,朝中也沒有個權勢滔天虎視眈眈的衛首輔,那就更好了。

一對一點對點輔導正式進入正軌,幾天之內,寧倦的學習能力不斷刷新陸清則的認知,《帝鑒圖說》沒多久便講完了,必修二必修三也應運而生。

不管什麽書,寧倦幾乎看一遍就能背下,譬如六經四史,陸清則還沒講到,他就已經先看了,等陸清則來了,就提出不解的地方,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

相比學習的進度,寧倦的字的進度反而比較慢了……緩慢地從原始爬行狀态,磕磕絆絆地進入手腳并用狀态。

這些進度也只有倆人知曉。

對外,長順負責跟其他宮人閑聊散播謠言,說陛下還在學論語,又把陸太傅氣吐血啦。

下午的課提前講完,陸清則口幹舌燥,捧起茶杯抿了兩口,幹啞的喉嚨方才舒适了點,再看看寧倦桌案上翻了小半的《通鑒》,有些好笑。

起初他還懷疑這小鬼頭真看得懂嗎,現在已經打消這些懷疑了。

不愧是主角的一生之敵。

寧倦相當敏感,小臉嚴肅地看過來:“你在笑什麽?”

“沒什麽,”陸清則微笑着進行洗腦,“臣只是覺得,您很有當明君的潛質。”

小皇帝抿了抿唇,丢下了手裏的書,臉色發沉,并沒有為陸清則的誇獎感到高興。

衛鶴榮一手遮天,甚至以“天子尚幼”為名頭,不讓他上朝,朝中一些大臣雖有微詞,但并不怎麽敢發言。

寧倦倉促登基,背後沒有任何勢力,崇安帝除了爛攤子外,什麽都沒留給他,他也不能随意出宮,無法接觸外臣,完全是孤立無援的境地。

沒有人敢主動來接近他。

除了陸清則。

他本可以稱病不來的,卻還是拖着病軀,冒着風險,每日進宮為他講學。

但他目前連保護陸清則的能力都很微小。

陸清則不太看得慣小孩兒心事重重的樣子,不輕不重捏了把小皇帝的臉,軟乎乎、嫩生生的,手感極佳,像個糯米糍娃娃,嵌着雙黑澄澄的大眼睛,剛捏上去,那雙眼就瞪了過來:“放肆!”

還挺有威勢,就是太小了點。

再厲害的頭狼,小時候咬人也不疼。

陸清則不僅不害怕,甚至又捏了一把才收回手,敷衍地應了聲:“臣萬死。”

嘴裏告着罪,面上的笑意卻不減,偏生那張染着蒼白病色的臉,很難讓人真正提起氣。

寧倦磨了磨牙,看在玉簪的份上,把氣性壓下去了,又聽陸清則自言自語似的來了句:“臉上都沒點肉,瘦不拉幾的,将來若是長得還沒長順高可怎麽辦……”

小皇帝的兩道小眉毛挑得越來越高。

眼看小崽子又要咬人了,陸清則話鋒一轉:“過段時間有個驚喜送給陛下,快到宮禁時間了,臣先回去了。”

說完不等寧倦說話,又是一陣聽着就揪心的咳嗽。

寧倦:“……”

他懷疑陸清則是故意的。

陸清則倒真不是故意的,恹恹地阖了阖眼,只感覺最後一點精氣神都給咳出去了,又灌了口熱茶,白如宣紙的臉色才好看了點,起身時眼前甚至暈了一下。

寧倦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僵硬地別了回去。

燕京的春日寒氣未散,每日來來往往,費時又費力,就算坐禦辇,也着實累得慌,太醫都叮囑了陸清則要好好休息,身子已經傷了根,更得好好休養。

陸清則太瘦了,咳起來時,渾身的骨頭都支不住力般,讓人為他提心吊膽,捏一把汗。

寧倦眉頭緊皺,終于還是沒忍住開了口:“端門內就有詹士府侯朝的直房,你不如住在宮裏算了。”

陸清則笑着擺擺手:“不成,府裏有人等着我回去呢。”

陳小刀每天都巴巴地等着他回去教認字,這會兒估計已經蹲在宮門外,跟禁衛軍唠上了。

寧倦的眉眼緩緩覆上了一層陰翳,小臉上面無表情,盯着陸清則一步步離開的背影。

有人等着他回去?

什麽人?

比他重要嗎?

陸清則不是沒有成親嗎?

……憑什麽他只有陸清則,陸清則卻還有其他人。

陸清則完全沒察覺到小皇帝的海底針似的心思。

回陸府教陳小刀認完今日份的字,複習一番後,陸清則忽然想起上回的事:“範大人還沒去善仁堂抓藥嗎?”

陳小刀點頭:“差點忘記跟您說了,今日我去街上找範大人的街坊唠了唠。”

陳小刀這張嘴,不唠則已,一唠驚人,陸清則擱下筆,饒有興致:“你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嘿嘿,我打聽到了點事。”陳小刀為能幫陸清則辦事為榮,面帶驕傲,“這位範大人叫範興言,從小喪父,是他母親一手拉扯大的,小時候不好學,被他母親逼着寒窗苦讀,考了功名才翻的身。”

陸清則點頭,和原文裏對得上。

“為了老母的病,範大人借遍了街坊同僚,現在誰見到他都繞道走,他只能把家裏的書案都搭出去了,平日裏就坐在院子裏的石頭上處理公務,大夥兒看在他一片孝心,也沒這時候去要債。”

陸清則:“……”

這八卦打聽得也太詳細了,不愧是你,社交悍匪陳小刀。

不過看來,範興言已經差不多要走到絕境了。

他若是還想救他母親,就只能挑戰自己的底線,貪墨撈油水,但以他目前的官職,要撈也撈不到多少。

耐心等着範興言行動就好。

如此過了幾日,陸清則照舊每天進宮打卡上班。

這日禦辇一如既往地慢悠悠往乾清宮而去,走到半途,卻忽然停了。

随即外面傳來道聲音:“裏面是何人,竟在宮內坐車駕?”

趕車的內侍似乎認識對方,忙不疊回道:“回蜀王殿下,車內是陸太傅,因陸大人身子病弱,每日為陛下講學,往來辛苦,陛下特地賜下禦辇接送陸大人。”

原本慢吞吞準備掀開簾子看看的陸清則眼皮一跳,指尖頓住。

蜀王寧琮?

前些日子程文昂提過一嘴,蜀王快到京城了。

蜀地離京城頗遠,崇安帝駕崩的消息傳過去,再怎麽快也該再等幾日才能到,這就到了?

原著裏寧倦的手段太過狠厲,藩王都很老實,沒什麽描寫。

得虧程文昂特地提了一嘴,陸清則請長順幫忙打聽了一下,才得知了點書裏沒提的宮闱秘事。

這位蜀王殿下色膽包天,還沒出宮立府的時候,連後妃都敢觊觎,東窗事發時氣得當時的皇帝差點拔劍砍了他,但寧琮的母妃家世煊赫,最後只能把他丢遠點,眼不見為淨。

寧琮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哦,就是那個差點被閹黨弄死的陸太傅?我們的小陛下還真是尊師重道啊,給他老師車駕,卻不知道給叔叔車駕。”

這話也太大不敬了,絲毫沒将小皇帝放在眼裏,駕車的內侍冷汗狂冒,不敢接話,只能賠笑。

寧琮又掃了眼毫無動靜的馬車:“怎麽,帝師就能蔑視本王一介小小親王了,狹路相逢,竟不出來見見。”

陸清則:“……”

陸清則只能咳嗽幾聲,啞聲開口:“見過蜀王殿下,下官身染風寒,恐傳給王爺的千金之軀,便不出來沖撞了,望王爺恕罪。”

他一開口,原本拉着個臉的寧琮眼前卻是一亮。

他十三歲就開始縱情歡場,年紀大了就越發挑剔,對美人也劃分出了幾個等級,從容色身段聲音到氣質,都有評分講究。

從車簾後傳來的那道嗓音不疾不徐,雖然微微有些啞,卻難掩敲冰戛玉般清亮的聲線,不僅不因沙啞失色,反而能微妙地勾起幾分遐想來……讓人想到在床笫之間,将人折磨得嗓子啞掉的畫面。

是個極品。

寧琮從聲推人,當即斷定。

一想到這車裏應當是個絕色美人,他臉上想挑事的陰沉就散了大半,反倒來了點興致,眯着眼打量車駕:“小陛下都不怕你傳染風寒,本王怕什麽。陸太傅,你不出來見本王,本王就親自掀簾子來見你了。”

陸清則緩緩蹙起了眉,思考應對之策。

寧琮已經幾年沒撈到什麽看得過去的美人了,府裏養着的也看乏味了,越是回想方才那道聲音就越心癢難耐,一整衣袍,撩撩頭發,自以為潇灑地走到車駕旁,伸手就要掀簾子。

陸清則眼底冷色一掠。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又響起一道聲音,稚嫩卻不弱氣,隐含淩厲:“皇叔,你将朕的太傅攔在這裏,想做什麽!”

竟然是寧倦。

陸清則訝異地透過一點縫隙看出去,小皇帝顯然是匆匆趕來,臉色如覆寒霜,冷冷盯着寧琮。

小皇帝人都來了,再強行掀簾子,就是當面不給臉了。

背後說歸背後,陸清則還以為寧琮多少會顧忌一點,畢竟寧倦雖無實權,到底是皇帝。

豈料寧琮僅僅只是一頓,車簾就被掀開了。

眼前倏地一亮,他就對上了一雙肆無忌憚望來的眼。

陸清則:“…………”

打擾了。

忘記這是個連他老子的老婆都敢染指的牛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難道我不是老師唯一的心頭寶嗎?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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