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14.

一周過去了，沒有吉姆的消息。

兩周過去了，沒有吉姆的消息。

第三周歇洛克仍耐心等待着。

第四周歇洛克經過霍克斯頓區的那棟舊房子，站在門前擡頭仰望。窗後的吉姆在春天的伊始俯瞰着他，他們的目光經由淺綠的三月和桃色的四月，在翠色叢生的五月相撞。雖然隔了整個季節，春末的歇洛克想，但他好像仍在眼前一樣。

第五周歇洛克翻遍了屋子的角落。那個吉姆——他所認識的吉姆，出類拔萃的頭腦使歇洛克沒法忘記這裏發生的所有事情。他翻箱倒櫃，最後疲憊地躺在地上用指頭摩挲着地板的紋路，試圖找回那個吉姆留下的痕跡。可牆壁上的畫框消失了，沒有證據支持他曾經存在過。

他和吉姆究竟認識了幾天？歇洛克發現自己從未往自己記憶的抽屜裏存放過這個數據。他開始冷靜地計算。非常可笑，他們之前連一個像樣的吻都沒有，卻不得不選擇陣營了。但一個齧咬分掂量得恰到好處、舌頭彼此回應的吻往往出現在一段性質明确的關系成立以後。他和吉姆又算什麽呢？顯微鏡和長滿菌株的培養皿并不能告訴他這些。

Moriarty是個顯貴而低調的姓氏，歇洛克幾乎不能從正常渠道獲得吉姆的消息。吉姆應該能聯系到他的，可他沒這麽做。在他倆僅有的幾次交會中，吉姆總是先出棋的那一個。歇洛克猜他已經沉浸在打掃門戶的新游戲中不能自拔了——當然，想必血流成河。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後——大概是歇洛克在劍橋修讀化學工程的最後一年，他在報紙上讀到一則訃告，主角是那個家族的某位爵士。

外表有多光鮮亮麗，實際就有多糟糕。吉姆曾微笑着低聲告訴他：他的兩個堂姐有偷竊癖，一個叔叔——順便一提，人們都得在他的名字後頭加上‘爵士’，喜歡在傍晚的海德公園裏遛鳥。接着他臉上的微笑彎成了嘲弄的大笑。

“滾開。”歇洛克把玻璃管小心地鑲入試管架的孔洞中，不耐煩地自言自語：“滾開，吉姆。”

他們恨透了那些有着小毛小病的親戚。吉姆的表情雖時隔許久，想來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聽說我的祖父還親手埋掉了幾個，吉姆說，我猜這就是兇手和流氓的區別？

他非常确定自己真的快要把這些忘記了。在過去的四年中，他所接收到的關于吉姆的信息幾乎全是些他家族背後的企業在商界大展拳腳的新聞。有那麽一兩件（在歇洛克看來是全部）牽涉到了惡性競争和壟斷。剩下的幾則消息則屬于塞巴斯蒂安莫蘭。他調去了軍隊——真正要上戰場的那種，并平步青雲。另外，在歇洛克從公學畢業後，約翰也入了伍，現在是一名軍醫。歇洛克得到了他的公寓（當然，這并非約翰的本意，可他想了一個辦法說服那位沒有職業自覺的管家太太）。謝天謝地，進入大學之後他總算擺脫了邁克羅夫特，他入主內閣之後變得十分繁忙。即便如此，他也從未下過任何欠缺考慮的決策，這讓他的政途順風順水，所向披靡。

綜上所述，關于和沒有姓氏、叫做吉姆的街頭少年共度的那一小段極為短暫的日子漸漸被名目繁多的卷宗壓在了底下。

他沒有理會那則訃告，直到不久之後，社會版又給歇洛克帶來了新的消息——泰晤士河下游漂來了腫脹的女屍。兩周後又是一具。他意識到吉姆是絕對、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的。當他熱衷于某項游戲，那他選定的對手最好已在棋盤那邊準備好了。如果有人不感興趣，軟硬兼施地迫使他參與其中會是吉姆開場前的熱身活動。對于這個，歇洛克曾無視過一回，後果是卡爾鮑華的死亡。

“你又玩膩了，”歇洛克輕聲說：“對吧吉姆？”

“你可以負責逮住我。”那盤保存完好的記憶影帶又開始播放。吉姆叼着領口沖他微笑：“這可比什麽‘你跑我追’的游戲好玩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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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月後，他畢業了。

一畢業，歇洛克就迫不及待地投身到事業之中。開始并沒有太多的血案和陰謀，只是一些分割財産的詭計和幾起人口失蹤。期間他結識了蘇格蘭場的探員雷斯垂德（彼時他剛獲得一次升遷），之後就有了更多像樣的案子。此後不久，約翰退伍歸來，形成了他倆合租一間公寓的奇妙局面（華生醫生最開始可不是這麽打算的，但歇洛克需要一個合得來的助手而且他總有辦法讓他沒得選，對吧？）。

在吉姆的又一位表親消失之前，他們接手了一樁發生在勞瑞斯頓花園的謀殺案。歇洛克逮住了那個出租車司機，趕在他咽氣之前逼問出了吉姆的名字。

游戲開始了嗎？

和他想的不一樣，他們并未直接見面。吉姆寄來了一雙球鞋——卡爾鮑華的球鞋。他的起點——他們的起點。這要不是一場謀殺案的紀念品，或者這件事沒牽涉好幾個身綁炸彈、哭的稀裏嘩啦的普通人，倒是挺适合一場浪漫重聚的。

這也讓歇洛克明白，立場問題從來不是什麽選擇題，從來不是。他從最初吉姆玩那個“花栗鼠-塞巴斯蒂安”的把戲時就已經看穿了這一點。但那時他被一些感性的想法蒙住了眼睛，讓潛意識始終無法承認。無比可悲的是，它們依然存在，時至如今。

游戲再次開始了。

漫長分別後的首次見面選在游泳池邊。歇洛克手持作為見面禮的軍事計劃，吉姆的則是炸藥——緊緊地捆在約翰身上。吉姆一身招搖又和襯的Westwood，非常緩慢地走出走廊拐角的鐵門。吉姆。不是那個身披绶帶，腰懸佩劍的公爵和名人莫裏亞蒂，而是帶着“咨詢罪犯”的閃亮新身份登場的小騙子吉姆。約翰早已不記得他，所以他只是緊張地盯着歇洛克。但歇洛克沒有忘記。在經歷了那麽多謊言，親吻，真相和死亡之後，他又怎能忘了吉姆？

吉姆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裏，給了歇洛克重逢之後的第一個笑容。歇洛克很想在舉起手裏的勃朗寧之前好好盤問他一番。他想問他是否已對單單操控經濟和權力感到厭倦，攪亂人們的日常生活又比那有趣多少。他想問他究竟想做什麽——不僅僅指泳池邊上，那些是他能夠演繹的部分——問問他他媽的究竟想要什麽啊。

于是他雙手握着槍開口了。

“Dear Jim。”歇洛克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