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十一

做了一個尚且算是沉穩安詳的夢。

淡漠得幾乎凋零殆盡的琥珀色記憶裏，潑灑出兒時八年生活的點點滴滴、破碎不成章的畫面、斷斷續續，溫馨而平和，如同陶瓷杯裏嘗不出滋味的溫吞水，卻可以滋潤着幹涸的嗓子，再順着呼吸道汩汩流進心田，融開一陣暖意。

夥伴鄰居的笑臉，父母溫柔的摩挲，幹面包和廉價果醬的香味，街邊牆角滋生出來的斑駁綠意，磕破一個角的花瓶裏插着的野雛菊，悠悠流蕩在天盡頭的璀璨雲霞和——

從雲層柔軟的縫隙中漏下的清和日光，照耀在一個人身上，白芒萬千。

颀長的身影伫立在路的盡頭，等待着誰的等待。

奧黛爾想走近一些看清楚，卻一步也邁不開，但她知道那是誰，能讓陽光都失色的人、在她的生命裏是絕對唯一的存在。

她悵然地望着，景色美好如斯，卻難以觸摸。

心裏有一個聲音對她說、是你一直太膽小了，為一些無謂的東西牽絆着、畏懼着，一次次逃避觸手可及的美好。

試試看，張開雙臂擁抱吧。去擁抱你的陽光。

接着場景急轉變換，切換成遭到圍攻的那個下午，奧黛爾趴在地上，意識非常模糊，呼吸逐漸微弱，視線顫顫悠悠，卻依稀看得見一個身影靈巧地躲閃，躲開子彈擋開刀刃，掄圓鞭子撂倒了所有人。

最後，她感到自己被疼痛撕扯得快要四分五裂的身體被小心翼翼地攬進一個有溫度的懷抱，耳畔送來熟悉的低和的嗓音，略帶幾分疲憊、

“堅持一下，沒事了奧黛爾，有我在。”

然後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夢境回歸一片朦胧無止境的黑暗，獨留她一個人坐在其中，抱緊自己冰涼發抖的軀體。

再然後奧黛爾醒了，眼皮掙紮了幾下，緩解了酸澀感後勉強擡起，光線被擋在眼前的陰影中和了，不算特別刺眼。她眨巴了幾下，一張溫和關切的臉孔映入眼簾。

驚喜的叫聲：“你醒了奧黛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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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沢田……媽媽？”她試着動了動四肢，想要坐起來，一陣劇痛從軀幹卷起，傳達到了神經末梢，疼得她龇牙咧嘴不停抽氣。

沢田奈奈慌忙阻止：“奧黛爾，不要亂動，會弄碰到傷口的。”

奧黛爾只得聽話地乖乖躺着不再亂動，空氣裏浮動的蘇打水的味道讓她有點難受：“這是在醫院裏麽？”

“是的啊，奧黛爾你們真是不小心啊。怎麽走走路就從天橋階梯上摔下去然後又撞到了街角的消防栓和垃圾桶呢。迪諾是沒受什麽傷，倒是奧黛爾你弄得這麽嚴重，肋骨骨裂、脾髒受損，皮肉傷輕傷不計，醫生說至少要休養一兩周呢。”

沢田奈奈一臉擔憂和不放心小孩的模樣讓奧黛爾的嘴角劇烈抽搐起來。

走走路就從天橋階梯上摔下去然後又撞到了街角的消防栓和垃圾桶……

編個謊至于編得這麽瞎麽迪諾！而且瞎就瞎了為什麽要把我說得跟你一個廢柴樣？！

奧黛爾表示壓力很大，她重重嘆了口氣。

最可怕的是沢田媽媽居然相信了……

十代目候補君你身邊的人還能再奇葩一點兒麽還能再奇葩一點兒麽？

此時，一個黑色的影子在奧黛爾促狹的視野裏一閃而過，落在沢田奈奈的肩頭，天真的口吻：“Ciao！醒了啊奧黛爾。”

奧黛爾有氣無力道：“日安Reborn先生，多謝關心還死不了。”

黑西裝小嬰兒轉頭無害地沖沢田奈奈笑道：“媽媽家裏還有很多事吧，我和碧洋琪來換班，這裏交給我們就好了。”

“奧黛爾，我帶慰問便當來了。”碧洋琪推開門，手裏拎着散發着恐怖氣味的便當。

“不……謝謝好意碧洋琪小姐我暫時不餓……”奧黛爾嘴角抽搐得更厲害了。

沢田奈奈自然渾然不知情地歡喜着Reborn和碧洋琪的體貼關照了奧黛爾幾句就回去了。

黑西裝小嬰兒在床沿坐下，扭過頭，黑亮亮的大眼睛瞅着碧洋琪：“碧洋琪，我想喝咖啡。”

“好的Reborn，我出去買。”碧洋琪溫和地答應，然後步伐輕快地離開了病房。

氣氛陡然間詭異了起來。

奧黛爾平淡地開口：“人全都支開了，您有什麽想說的現在可以說了Reborn先生。”

黑西裝小嬰兒輕哼一聲，推了推帽檐：“你知道我想問什麽的奧黛爾。”

奧黛爾望着他，口吻和心情一樣平靜，如同晃不起波瀾的古井：“如果是關于我和迪諾遭襲，那麽大概只是仇家尋釁滋事罷了，如您所見我們都活着呢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別裝蒜了你很清楚我問的不是這個。”黑西裝小嬰兒伸出手，列恩乖乖趴了上去。

不知為什麽，威脅對于現在的奧黛爾并不奏效。

“那麽如果是關于我在十年後所發生的情況，我拒絕透露半個字。”

“你認為你有權利有資格拒絕嗎。”黑西裝小嬰兒的語氣變得危險，翠綠色的槍口剎那間頂住了奧黛爾的額角。

奧黛爾不動聲色：“不能拒絕的話，去死倒是也無所謂。”

“不要挑戰我忍耐的底線奧黛爾。”小嬰兒的手指搭上了扳機。

流動在兩人之間的空氣猝然無比緊張，瑟索着幾乎凝滞，令人窒息。

奧黛爾靜靜地對上那對危險得深不可測的黑色眼眸，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她知道Reborn不會殺她的，一旦殺了她就什麽都無從得知，他不可能幹這檔子毫無效益的事。

“倘若真有這份殊榮，我倒是願意試試。”有了生命保障，奧黛爾自然不會害怕威脅，她閉上眼睛，不緊不慢态度乖張地挑釁。

門外适時地響起了腳步聲，奧黛爾知道自己松了口氣，頸部滲出一層細密的薄汗。

“哼、下次再說。”黑西裝小嬰兒從鼻子裏哼出一句話，不滿地收起了槍。

“奧黛爾小姐，我們來看你了。”沢田少年溫厚地笑着撓撓頭。

“啊嘿嘿嘿嘿還有藍波大人！”乳牛裝的小孩元氣十足地沖了進來，一下子就蹦達到了床上。

“藍波，不要鬧！”沖天辮的中國小姑娘抓住了藍波。

“喲，日安，各位。”奧黛爾向這群無意中救了她一命的人們報以一笑。

寒暄過後，拉拉家常，病房裏一下子活躍歡快了許多，奧黛爾的氣色也好了不少，看着小孩子們在房間裏跑來跑去，不由得招呼他們小心不要碰壞東西摔傷自己。

這些天來，她越發能感受到十代目這一家族裏和樂融融的氛圍，很接近自己小時候貧民區生活的調子，非常親切。唯一遺憾的是、這麽早就接觸了黑手黨，啊不、是已經與這個人人敬而遠之的名詞死死綁定了，身為彭格列十代目候補的少年說到底不過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太沉重了吧。

據她的觀察，沢田綱吉并不是那麽願意戰鬥的、一如他所言、不為名利和金錢、只為保護自己的夥伴、只為了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們。

奧黛爾不禁又好奇起來，同樣身為黑手黨boss的年輕人，他又是怎麽想的？其實應該也和沢田少年很接近吧，只在部下面前發揮威力足以見得他是多麽在意他的家族和朋友。

啊啊說起來、奧黛爾習慣性地想抓抓頭發，無奈雙手全部包了繃帶右手還上了石膏、動彈不得，她只能憋屈地蹭了蹭枕頭。

他那天到底為什麽沒有部下在也能發飙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