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

“啊，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迪諾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整個房間裏陡然一瞬間的安靜。

奧黛爾禁不住一哆嗦，怎麽感覺有點怪怪的？

“蠢綱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黑西裝小嬰兒背着手率先出門。

“诶咦？”沢田少年撓撓頭然後走幾步跟在身後。

“藍波一平，我們出去吃茶點。”碧洋琪轉身跟上。

“啊嘿嘿嘿藍波大人要吃好多好多章魚燒。”乳牛裝小孩亢奮地沖了出去。

“藍波！會吃壞肚子的！”沖天辮的小姑娘吊着尖細的嗓音一蹦一跳追上去。

一眨眼，病房這邊只剩下門口一個床上一個各自傻各自的眼。

喂喂，我怎麽覺得這是有預謀的啊喂！

奧黛爾眼角抽搐。須臾，她輕咳一聲打破尴尬，指了指窗邊的凳子：“迪諾，別傻站在那裏了，過來坐吧。”

“啊……好、”迪諾不明所以地朝門外那些人的背影望了一眼，然後聳聳肩走到床邊坐下，“啊啊，傷還好吧奧黛爾？”

“死不了。”奧黛爾仍然故作輕松地如是回答。

迪諾卻一副很愧疚的樣子：“抱歉……”

“該說抱歉的是我吧、”奧黛爾失笑，“我到處亂跑是我不好、不管怎麽說命是撿回來了，你也不用自責了。”

迪諾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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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但是我倒是很想問、”感到氣氛依然微妙，奧黛爾果斷轉移話題，“那天為什麽部下不在身邊，也能發揮實力呢？不是應該廢柴到底的麽？”

迪諾不好意思地抓抓臉頰：“這個……怎麽說，只是覺得當時和想要保護部下的心情是一樣的吧。”

“诶？”奧黛爾難得的反應遲鈍起來。

“啊啊，我是說……”迪諾的表情有點小糾結，似乎在為合适的措辭傷腦筋，“簡單的來說，就是看到奧黛爾又是傷得那麽重，但是我什麽都做不了感到很憤怒吧，然後……嗯，我想保護奧黛爾、就像想要保護家族裏的人那樣、”

“不對等等、”奧黛爾打斷他，她扭緊神經卻是因為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字眼，“你說‘又’是什麽意思？又傷得那麽重？沒記錯的話，我以前沒有在你面前受過重傷吧？”

迪諾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交代：“是十年後的你、十年後的你被交換來到阿綱家裏的時候，滿身是血傷得很重。”

傷得很重……奧黛爾蹙眉，不過想起十年前的迪諾說是正在敵人老巢火拼，所以受重傷、也不意外吧？果然自己十年了身手都沒什麽長進啊，把自己弄那麽狼狽、還需要別人來保護。

“十年後的我……”奧黛爾的手下意識扯緊了單薄的床單，“她有沒有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沒、沒有……”迪諾一張口卻莫名地不順氣。

“你在撒謊哦迪諾。”奧黛爾安然地微笑起來，“不過，你們都好好的就證明她的确沒做出什麽麻煩的事情來。”

迪諾從奧黛爾的語氣裏揣度出一絲不對勁：“麻煩？為什麽你覺得十年後的你會對我們做出什麽麻煩的事情？”

奧黛爾虛起雙眼，靜靜地盯了他片刻，然後緩緩擡起手，放在他的左肩，深吸一口氣，輕輕吐納着，裹挾了從心中的山坳裏挖掘出來的情緒，“十年後的你，也被我拖累了，這裏受傷了呢。”

“诶？”迪諾反應不能。

“也是想保護我吧，所以沒有在一片混亂中逃走。我看見他受傷了。”

奧黛爾的心裏湧起一陣愧意，同時更深重的是恨、狠自己太弱小。果然是不适合生存在黑手黨的世界裏啊，要想自保真的很困難，有太多的東西沒有學，恐怕在學成之時辭師下山的那一日到來之前，她就已經不知道死在什麽荒涼的地方、成為一具遍布彈孔、篩子一樣的屍體了。

“不、奧黛爾。”迪諾反手握住輕放在他左肩的手，骨感嶙峋，皮膚卻很細膩，蒼白冰涼得沒有溫度，“我想，十年後的我和現在的我想法是一致的、”

奧黛爾一驚，但沒能抽回自己的手。

“在乎重要的人，拼盡全力去守護、想要保護你的這份心情，即使十年之後也不會變的。”

棕色瞳孔裏沉澱着、流淌着、不息而輝煌的光彩，奧黛爾倏然間疲倦地不願去解讀。

“所以，讓我保護你吧，奧黛爾。”

她害怕面對她的日光了。

她輕舒一口氣，微微一掙，收回了自己的手，殘留着他的體溫。

她一臉釋然地牽起嘴角，別過臉望向窗外。純白的窗簾被風鼓起，屏住呼吸，可以感受到時間在指尖流過的痕跡，不緩不疾，無聲無息。窗框裏爛漫的金色和一角香樟樹的翠色枝葉相映成趣。蔚藍色的天空漂浮着潔白的雲霭，悠悠蕩蕩，像拿出冷櫃的意大利手工冰激淩那樣，漸漸軟化、融合成一派明麗。

奧黛爾慢慢地、沉緩地、一字一句地、念出心裏編排好的臺詞、宣讀着命運的劇本：

“迪諾，我很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并且、你能珍視我為你想保護的人，我也很感激也很高興、

“可是我們終究不能走得太近、因為我一刻都不曾放棄過我最初的意願和理想、

“我一直一直都在為此努力着、并相信有朝一日也一定會達成，我不想背棄我自己。

“我終究會離開黑手黨，去過我自己的生活，重回我兒時年代所渴望的情态。所以我們必定會站在不同的地界裏，直至相互忘記。

“更重要的是、未來，我們還有可能會走上完全背道相馳的道路，我已經、不想再給予你更多更深刻的傷害了。”

所以幹脆讓我離你遠點吧。十年後的我背叛了彭格列背叛了你，我希望能下得了手親自殺了我、這樣子你就能成為我的救贖、放我自由。

我想這才是最好的結局、我所能設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背叛了彭格列這件事，奧黛爾自始至終沒有勇氣親口說出來，親自承接他的目光和質問。

“所以……對不起了迪諾。”

奧黛爾終于想通了，她選擇順從了命運的意思，在十年前能夠把握的現在，微笑着、親手推開了她的日光。

至于未來，她無法把握，就順其自然吧，至少此刻、她相信自己已經做出足夠的努力，把傷害降到最低了。

那抹恢弘璀璨的日光，裁落片片斑駁，随着飄塵在空氣裏破碎湮滅，在血液裏糅合進一絲暖暖的、卻是遺憾決絕的味道。

到底是太遙遠了。有些東西，或許終其一生，我都無法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