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三

有一種愛深厚到寧願埋藏起來長眠地底而非暴露在空氣中忍受發酵和蠶食。

有一種痛清晰到篆刻進骨髓細胞使得流遍全身的血液都沾染上相似的味道。

很不幸的、兩者從屬相生。

它們交纏相錯，在心頭柔軟脆弱的地方彙合成海洋，滞留不走，翻卷着鹹味的腥氣，濃郁彌漫，重重地壓下，讓人喘不過氣來。

奧黛爾很清楚自己再也不能否認和逃避、她愛迪諾、她真的很愛迪諾。在迪諾無奈悵然并且不知所措地離開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她愛他、甚至比愛自己都愛他。

但是奧黛爾同樣清楚，是她親手推開了他，讓原本靠近的兩個人此刻分別站在了長河的彼岸和此岸。如果可以的話，奧黛爾希望、時間為橫空間為縱，彼此的世界不要再重疊，在軌道上漸行漸遠，成為對方生命中固定的風景，不受經緯和參照物的幹擾，堅定地不斷後退直至消弭。

如果保護我就要讓你受到這麽大的傷害的話，我情願放棄這份殊榮。

痛。痛得撕心裂肺。痛得魂飛魄散。

奧黛爾仰面躺在病床上，天花板白得紮眼。任憑冰涼的液體順着眼角緩緩淌下，如同山間的涓涓細流，無聲卻無止。眼淚攜帶着體內的鹽分和精神的支撐一同支離破碎、流散而出，最後消失殆盡。

仿佛是地心引力一瞬間消失了或是地磁場南北極突然對調了，再不就是地球受到撞擊脫軌運行了——好吧停下亂七八糟不着邊際的猜想，總之奧黛爾覺得一陣頭疼，特別難受。

唯有一點還算好，那就是奧黛爾不後悔。她從來就不後悔。

不後悔自己認定的道路，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抉擇，不後悔自己所堅守的理念和這份足以毀掉幸福的執着。

奧黛爾決定的事情從來不回頭也無法改變，她認為後悔這種情緒一旦産生那就等同于自己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她的執拗和驕傲、是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低級錯誤出現在她身上的。

可她當然不知道，人生，就是不停地再犯低級錯誤，為了滿足上帝無聊至極的惡趣味——造物主才是最優秀的威廉莎士比亞。

奧黛爾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倦意洶湧而來，她閉上眼睛，淚跡尚未有要幹涸的跡象。

屋外的天空陡然間陰沉下來，雲層變得厚實、重重地壓下來，仿佛噙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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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世界開始下雨。

傾瀉着沒有人聽得懂的雜亂的悲傷。

奧黛爾在一片漆黑的夢境中徘徊了很久，沒有影像，沒有聲響，異常單調、讓人煩躁——她知道、她把自己弄壞掉了。

與此同時，沢田少年驚異地看着一臉嚴肅的黑西裝小嬰兒，倍感頭疼：“你說十年後的奧黛爾小姐很不正常？這是自然啦我也看出來了，不過受那麽重的傷對于黑手黨來說其實很常見吧？”

——所以我才說我不想當黑手黨。

這半截話沢田少年無奈地嚼了兩口再咽回去。

“抓錯重點了，蠢綱你果然不夠班。”小嬰兒冷笑，“現在的奧黛爾是怎麽稱呼你的？”

“奧黛爾小姐稱呼我……”雖然十分不情願，沢田少年還是一臉糾結地說出了那個戲谑得有點讓人胃痛的稱呼，“十代目候補君……”

“對，那麽十年後呢？”

“十年後……”沢田少年撓撓頭努力回想，“啊，是叫‘沢田綱吉’！”

“是了，倘若十年後的奧黛爾還在為彭格列工作的話，怎麽着也該叫聲‘Boss’的吧？而她居然叫的是全名、這還能說明什麽嗎、”

“啊，你是說、十年後的奧黛爾小姐已經不在彭格列了？”

“哼、誰知道呢。”小嬰兒推推帽檐，“沒準叛變了也說不定呢。”

“诶？！！”沢田少年驚呼，他轉而瞪着天花板仔細想了想，說，“可是……我覺得不論是現在還是十年後、我都沒有在奧黛爾小姐身上感覺到敵意呢。”

“哼、奧黛爾向來對誰都沒有敵意的，她所做的一切只以自己為出發點。”小嬰兒抄着雙手，“這樣的人、才恰恰最有可能叛變。”

牆頭草嘛，風一吹就倒了啊。

Reborn什麽都猜到了，唯獨算漏了一點，那就是奧黛爾這顆牆頭草、在找到了獨屬自己的信念和羁絆過後，将從根莖末梢生出頑強堅定的力量，支撐着軀體，在冷風中搖曳不倒。

奧黛爾在醫院裏休養了十多天，期間不少人都來探望過，包括沢田少年的兩個關系暧昧的女性朋友、獄寺山本這對活寶，甚至聽說雲雀恭彌都有路過一次，只不過他是因為嗅到了草食動物群聚的味道，然後奔過來将他們咬殺的而已。

總之病房裏白天鮮少有安靜的時候，不過奧黛爾心情一直很好——撇去迪諾再沒有來過這一點不說，他可能已經回意大利處理事情去了吧。心情一好，恢複得也快，醫生早晨照例查過房後通知下個星期就能出院了。

而沢田家光的電話也适時地到來。

“诶？近期趕回西西裏總部？”

“啊，是啊，因為有新的任務了，很重要。”

“好的我明白了。”

奧黛爾松了一口氣，以她現在的處境，真的沒法再在日本呆下去，一想起Reborn森然的眼神她就後怕，沢田家光一通電話召喚她回意大利正好給了她一個正當理由讓她從這個是非之地脫身而去。

奧黛爾辦理了出院手續，回到下榻酒店打包行李訂下了直飛巴勒莫的機票，這一切都是悄悄進行的，動作也極為迅速，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她順利地背着背包來到了機場，正當她心情愉悅地對照着機票打算去找候機室的時候，一道天真稚嫩卻足以把奧黛爾吓得當場兩眼一閉兩腿一蹬下九泉的童音響了起來。

“Ciaoす！”

奧黛爾，鎮定下來，這個時候一定一定要鎮定！慌亂你就輸了！

她暗中深呼吸幾次，然後強迫自己冒着拉傷肌肉的危險，咧開标準的真誠的并不發自內心的微笑——她簡直懷疑自己嘴角會不會裂開來。

“Reborn先生喲，日安。”

“笑得很難看啊奧黛爾。”小嬰兒毫不客氣地戳破了。

怪得了誰啊。奧黛爾不服氣地撇撇嘴，故作趕時間的樣子擡腕看表：“有什麽事嗎Reborn先生，我還趕飛機。沢田先生有緊急任務要我回去呢。”

——事實上她發現手表指針很不給面子地停了。

“你知道我想問什麽的。”小嬰兒開門見山。

“那麽Reborn先生也應當知道我的回答的。”奧黛爾淡淡地說。

“哼、真有意思、”小嬰兒笑得很危險，須臾之後又突然收斂了瞬間暴漲的殺氣，“那麽你回答我另一個問題。”

奧黛爾蹙眉，但終究沒有表示反對。

“幹脆一點回答我，你會不會背叛彭格列？”

奧黛爾怔住。

果真不簡單吶，什麽都瞞不過您呢Reborn先生。

少頃，她聳聳肩：“我也不知道。”

十年後的迪諾讓奧黛爾不要離開彭格列、也不要離開他。後一條，奧黛爾已經做不到了。

至于背叛彭格列，順其自然吧。倘若真的背叛了，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那麽那個時代的他會殺了她、親手為她結果這一切的——她一直這樣相信。她願意用死亡、換取沉甸甸的血色的救贖。

“是嘛、”小嬰兒一眨眼亮出了翠綠色的手槍，“如果你敢的話，我一定第一個斃了你。”

奧黛爾輕輕點頭：“不甚榮幸。”

“嘛，不說了。有人挺擔心你的、”黑西裝小嬰兒收起了槍，換上一副天真無辜的表情，搭上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

“诶？”話題一下子轉得太快，奧黛爾反應跟不上。

小嬰兒撇撇頭：“如果不怕廢柴惹麻煩的話，他和你同行。喏、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