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十四

“迪諾？！！”

奧黛爾萬分驚詫——但她絕對不會承認其實她此時此刻沒由來地很想哭。

小嬰兒不着痕跡地勾起嘴角，然後沒聲沒響地離開了。一旁的羅馬裏歐極有眼力見地直接進了候機室等着，走過奧黛爾身邊的時候不忘草草點頭示意、當然奧黛爾完全沒有注意到就是了。

片刻的恍惚，奧黛爾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和迪諾見面的時候。修長的身影從陽光朦胧的籠罩中漸漸顯現出來，輪廓鍍上耀目璀璨的金邊，如同水光潋滟，在周身溫軟地流淌。高挺的鼻梁将臉龐一分為二，打落在臉上的光影重合，把棱角襯托得更為分明，嘴角爽朗的淡淡的笑意催散了一季雨雪，斑駁了離合神光。

這個仿若用日光描摹、用晨輝洗脫出來的男人，成了奧黛爾心中永遠無法觸及的神袛般的存在。

“喲，奧黛爾。”

她的神袛依然是這樣清爽的笑容，依然是這樣熟稔的招呼，仿佛在奧黛爾的心中潑灑開一派清明——但是她的顱腔內已經一片混亂不太受控制了。

“嗯，迪諾……”她憋出還算友好的笑容，擠出沒什麽意義的字眼回應着，腳步下意識後退，想要拉開距離——神袛靠得太近了，他的聖光太過輝煌，容易把信徒們卑微的內心灼傷。

但是她的神袛卻直接一把把她拉進了自己的勢力範圍，動作強硬又不失溫柔。

腳不點地向前飛跑的時光，此時此刻缱绻而婉轉，絢爛着寂寞而悠揚的舞姿，裙袂上盛開着一朵潔白的木槿。

奧黛爾完全僵住了。她的臉埋在他的肩窩裏，嗅到散落在衣褶裏的無比熟悉的味道，讓她感到安定。她失神了，就這麽乖順地任迪諾把她箍在懷裏，聽候裁決。

迪諾的下颚擱在奧黛爾毛茸茸的發頂，呼吸吞吐着的氣息如此清和，在空氣裏姿态優美地轉了個圈，然後飄落進奧黛爾的心中。

“奧黛爾，我想過了。

“無論未來會如何，我想把握的只有現在。

“倘若我現在不能保護你、未來的你受到了傷害，我會後悔的。”

奧黛爾一直靜靜地聽着，毫無反應，如果不是迪諾能隔着幾層衣料感覺到她的生命體征，他一定會忍不住伸手探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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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無論如何，我會留在你身邊保護你。至于你所說的将來一定會發生的事、

“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會支持你、我會放你離開。”

生命的最初形态，應該是透明的、軟質的、純粹得沒有一點雜質并且擁有極強的可塑性，擁有陽光般的明和與包容力。然後，随着成長，慢慢地發生改變，被時間一點點雕琢出各異的形狀。學會奮鬥、學會追求、學會理智、學會取舍，在一次又一次接踵而來的失敗和頹唐中蹒跚行走，在長滿荊棘兇象橫生的道路上啼血前進，用遍布全身的猙獰的創口、用無休無止的傷痛最終換來能和這個世界相契合的形狀。

到頭來，往往在疼痛的麻痹和催化作用下，神經和大腦早已沒了良好的功效。人們不知不覺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揮霍年華一大把，最後發現心中還是有誰也無法彌補的空缺和遺憾——

他們把自己弄壞掉了。徹徹底底從裏到外弄壞掉了。

時光是無所不能的，它可以扭曲心靈、蒙蔽雙眼、颠倒黑白、翻轉命運、但它也可以在無聲無息之中，依靠巧合地一塌糊塗的契機點醒迷途之中的人們——

擡起你們不再清澈的雙眼，看看天空是否亦是如此渾濁。劃過蒼穹的青光，是否還映照得出兒時琉璃般清透的過往。

人生的畫卷上，除了大片大片暗色的血跡之外，就只剩下了斑駁的、泛着褐色光澤的淚痕。

會後悔嗎？

沒有用的。

所以，不要再偏執下去，早些從自己作的繭中掙脫出來，張開薄薄的翅翼，飛向屬于自己的青空。

壞掉的東西，趁着零件還沒有被鏽蝕的時候，重新組裝一下修好吧。

或許在有的時候，不要那麽的執拗，安靜地聽從心裏的聲音，才能做出最為正确的選擇。

那麽奧黛爾的選擇是——

“迪諾。”

她的口吻依然平靜無波，就像處理公務的時候。她緩緩伸出雙手，環住了迪諾的腰。

“謝謝你。”

然後她攀上對方的後頸，踮起腳尖仰起頭在他的嘴角輕輕碰了一下。迪諾一僵，然後由內而外變成了煮熟了剛出鍋、馬上就可以裝盤上桌的澳洲大龍蝦，而且居然還是紅燒的，放了不少醬油。

奧黛爾假裝完全沒注意，挽起他的胳膊，把他拖向候機室，嘴角上揚的弧度中浸染上一點仿佛奸計得逞的小得意，十分孩子氣：“啊啊，我們該走了。”

語笑如嫣。韶華流連。

抱歉，目前，我能做的僅僅只有抱緊你說謝謝你，因為身上還有沒有解除的束縛和莫名其妙的羁絆。當命運和執念願意釋然、徹底放手遠行的時候，請你俯下身，傾耳聽我對你許下Ti amo的承諾，一輩子不後悔。

我已經可以放下一切，并且已經決定愛你直到很久遠。

可是究竟能多久多遠，就不是取決于我了。

我們要面對的終究還有很多，世界并不是單方面的你情我願，它的運行和秩序總是受到很多方面的牽扯，即便如此我也不在乎，我雙手合十跪在神像腳下虔誠祈禱。

願我能這樣愛着你、直到很久很久、很遠很遠。

陽光從懸鈴木細碎的丫杈裏滲透出來，填滿了生命表面遍布的罅隙和裂紋，早已潰爛的瘡口也不知何時脫落了傷痂，變得細膩如初。在背後的地面上鋪開大片繁華，盛開得旖旎浪漫。空氣中浮動的塵埃輕輕搖曳，随着微風起落有致，宛若低聲唱和着一支天真爛漫悠轉清甜的童謠，把天空輕輕搖晃。

記憶褶皺裏的千溝萬壑，四溢的都是你的影子、和你身後的斑斓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