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四十三

白蘭擡手輕輕扯住奧黛爾的衣角，眼睑勉強撐開，洩露出一抹粼粼的紫羅蘭色望着她，嘴角抿起一個蒼白的圓弧：“沒事的哦……不要擔心……”

“……不要動，先躺回去。”

白蘭背上帶血的翅膀散開一撥明亮的光彩，然後緩緩幻動着消失了，少年似乎卸去了沉重的負擔，臉上的表情也輕松了很多。

二十分鐘後，白蘭解了髒衣服趴在床上吃棉花糖，奧黛爾仔仔細細清理完血污，上了藥，再包紮。她捏住繃帶打完結的時候不由得抹了把汗，白蘭光潔的背部兩道深深的觸目驚心的創口仍在腦海裏徘徊着揮之不去。

“奧黛爾小姐？”門口跟進幾個白大褂，她揮揮手示意沒問題、連同醫療組的人也一同打發出去。

“所幸只是皮肉傷沒有大礙……”

這話還沒說完奧黛爾就覺得不妥。那兩道生出翅翼的傷口，周邊肌膚已經些許潰爛，從肌理上看也相當脆弱，想必是舊傷還未愈合就又重新撕裂，再愈合、再撕裂、如此一直反複從而造成的永久性創傷。

“沒有關系喲~”抓一把軟軟的棉花糖囫囵吞咽下去的白蘭以驚悚的速度恢複了元氣，只是聲音略顯虛弱和單薄，“只是能力偶爾暴動了用一下無法壓制呢~不過能力老是不用也不行的、會懶掉呢~”

“……這麽可怕的能力嗎……”奧黛爾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白蘭少年被繃帶裹住的後背，複雜得難以言喻。

“這是沒有辦法的~即使是未來的那個我、要使用能力也是有些辛苦的~畢竟是超越人類的存在~要承擔起來是要付出代價的~”白蘭捏了捏最後一個松軟的棉花糖，啊嗚塞進嘴裏吃掉，眼巴巴地把空袋子沖着奧黛爾晃了晃，奧黛爾這回爽快接過袋子然後挖出一包新的遞給他。

“所以我說我是自由的哦~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自由~穿梭在平行世界裏掌控一切淩駕一切的感覺的确很不錯呢~十年後那個中二的我想要成為造物主的想法也不是完全不可理喻呢~”

在這個數維數次元交縱錯雜的世界裏，我是唯一一個完全自由的人呢，只是大部分被局限了視野的人們看不到、認識不到而已哦~

這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白蘭面對振翅而翔的水鳥所說的話。現在想來，還真是這麽回事。

奧黛爾不置可否，因為這并不是她所關心的問題。

“吶吶，白蘭、”奧黛爾走到窗邊，紗簾掩映背後的世界，微光朦胧，白芒一片，“彭格列、究竟會……軟禁你多久呢。”

“嗯嗯~應該在綱吉君收拾掉那個時代的我之後吧~”白蘭不以為意地塞着棉花糖，新開的一袋一眨眼又要見底了，“到時候所有平行世界的殺戮和毀滅都将不複存在，我也就可以獲得自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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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的就會放過你嗎？奧黛爾不自覺地握緊拳頭，憑借她多年來對于黑手黨思維方式和行事作風的了解，白蘭真的能如願獲釋嗎？

“沒有問題的喲~這可是我和十年後的綱吉君達成的協議呢~”

“協議？！”這個詞讓奧黛爾錯愕不已。

“是哦~否則以我的能力你們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就能找到我軟禁起來呢~等未來的問題處理好了，綱吉君承諾放我自由的~”

奧黛爾一時語塞。仔細推敲一下，總覺得疑點諸多。就拿白蘭自己的說法來看，他既然有着強大的能力，為什麽會甘于被軟禁？如果說未來的白蘭太過于中二想要掌控整個世界回爐重造、那麽說現在的白蘭一點點野心都沒有明顯也是不可能的，就算只是個少年、他也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不會就這樣過着不自由的被囚禁生活。況且以彭格列的視角來看，既然軟禁着這麽一個超越一切強大的存在，又怎麽會甘心以後放走呢？

不，不對，如果不是白蘭自己的意願，彭格列是不可能一輩子把他抓在手裏的。那麽只剩下一種可信的推論——彭格列和白蘭雙方都企圖尋找一個點來平衡彼此的利益，他們想要合作。

白蘭享有平行世界的全部知識和記憶，這就等同于壟斷了未來發展的命門和道路——就是情報和訊息——彭格列正是看中了這一點。不僅僅只有彭格列、恐怕黑手黨所有的家族得知白蘭的存在後都會觊觎他的能力，想要占為己有。這是單方面的利益，那麽白蘭又想要從彭格列這裏得到什麽呢？

奧黛爾猜到了。無疑和以前的自己是一樣的，雖然有着一技之長，卻受到各方面原因的牽制和影響不能完全發揮、不夠強大，所以白蘭的需求也同樣是——庇佑。無論未來是何種情況，在這個時代的意大利和黑手黨之中，彭格列有着絕對的話語權，是能夠提供保護的最可靠的選擇，在強大靠山的遮擋下保全自己，然後等羽翼豐滿後抽身脫離。奧黛爾當初也是這麽想的，少年白蘭選擇了和她相同的道路，只是白蘭的潛在發掘價值絕對比自己高出幾百倍了。

黑手黨的世界裏，果然到處都充滿着利用、被利用、或者相互利用的關系吧。

奧黛爾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想要離開黑手黨的想法、真的從一開始就沒有改變過——不論這之中存在了多少其他的介入和影響，即使曾經動搖過、這個想法卻仍然存在着。

她無比地厭倦和懼怕、這個不純粹的虛僞世界、和那些不純粹的虛僞嘴臉。

當天下午，奧黛爾下了死令，關于今天白蘭的事情，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一個字。呈交總部和門外顧問的報告也加了最高機密的密封令，原本想要派遣手下盡快送往的、奧黛爾臨時決定親自送過去。

軟禁白蘭的地方是群山環繞中的一座別墅，地方偏僻，到巴勒莫總部打個來回需要不少時間，到達門外顧問部門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

“喲，拉爾，好久不見。”奧黛爾沖着小嬰兒打了個招呼，卻仍然步履匆匆。

“嗯，好久不見。來找家光？”小嬰兒疾步跟上，把巨大的防風眼鏡推上額頭，露出酒紅色的大眼睛。

“是啊，關于最近任務的報告。”奧黛爾在走廊拐角頓了一下，伸手一指，“是這間辦公室嗎？太久不在了我都不記得了。”

小嬰兒點點頭：“嗯，不過……”。

話未說完，奧黛爾就立刻草草敲敲門，也不等應聲就風風火火推門而入：“失禮了……”

然後怔住。

拉爾的半截話不緊不慢地飄進耳朵：“——不過家光似乎現在有客人啊。”

——你說得太慢了拉爾。

金發青年聞聲轉過身，同樣詫異了一下，然後舒開一如既往溫和爽朗的笑容。

“喲，奧黛爾。”

須臾間，陰霾四散，日光恢弘，溫暖游弋在四肢百骸、無法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