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竹林偶遇

道家講究道法無量,佛家弘揚佛法無邊,兩者各有自己忠實信徒。不過自李唐,尤是得道高僧玄奘法師從天竺佛門之源帶回大乘佛經後,佛法更廣為人知,而這六字大明咒更是被後世之人神乎傳之,說是能夠遇魔化魔、遇妖降妖,可被稱為救人救命的無敵寶咒。對此,我依然不屑一顧,從小父親就告訴我,說這世間并沒有什麽神魔妖怪,大多為人杜撰,只是無法解釋一些自然現象充當釋義罷了,而更多則是約束百姓的一個王法律例,為控制王權的另一方法,實際并不存在,不具考究。

記得他說這些話時剛下早朝,朝服還未脫下,一個人坐在大廳檀木椅上,一臉無奈,神情頹廢,嘆息不斷。他看到我拉着衣裙從前廳大門慌慌張張過來,眉頭一皺,厲聲喝道:“女孩子家大大咧咧,成何體統!”我見了父親便如老鼠見貓,吓得立即停步,唯唯諾諾,說自己剛在後院荒地玩耍,在草叢邊突然聽到一聲怪叫,心裏害怕,才會如此。說完後便低下頭,等他訓斥,卻不想他并未像往常一樣對我一通教育,而是說了上面那些前不搭言後不搭意的話。我心裏疑惑,不知他為何要如此之說,直到娘親揭開珠簾從內室出來。

她微笑着走到父親身邊,拉住他手柔聲道:“這些事孩子又懂多少,別氣壞了身子。”娘親對我使了個眼色,我便悄悄往門口挪步,一陣小跑出了大廳正門,後面依稀傳來父親聲音,似乎在說王朝軍隊,末尾還提及了什麽異姓王爺、朝內形勢的話。再後面我走得遠了,就什麽都聽不見了。

竹林裏白霧更盛,先前還可看到方圓百米,現竟連三米也看不到。按理說來,冬天早就過去,春天已然到來,百花齊放,生氣盎然,又如何會有這麽多的白霧籠罩?莫不是“六月飛雪”的妄談?或者這世上又有了什麽天理難容之事?而照沙彌所教方法運作,卻并未見其所述的金光劍氣,想來要麽是他诓我,并不存在;要麽我為肉眼凡胎,看不到神跡。望着漸漸懸浮在周圍且翻滾不斷的霧氣,我倒寧願相信後者之言,至少還有點盼頭,不至于一下被吓破膽子。

小心翼翼挪着步子,沒走上幾步,便撞上幾根拳頭粗的竹竿,不是撞在腦袋上,就是撞在肩膀上,疼倒不怎麽疼,只是腦袋更暈了,根本分辨不出東南西北,就覺自己處在一個迷宮裏,無論怎麽走,總在原地轉悠。

這樣來回幾遍,場景依然不變,即便心裏一直暗示自己要鎮定卻再也鎮定不下來。我開始亂走,心裏怕得要命,嘴上喃喃:岑風,岑風,你到底在哪?快點出來呀。甚至腸子都悔青了,埋怨自己當時為何不聽蘭莜勸告,誰曉得竹林會突然成為這樣。

天暗了下來,白霧彌漫,将竹林籠罩得更加詭異。

我走一陣,停一陣,漫無目的,也不知到底過去多少時辰,雙腳酸麻,困得幾乎無法站立,可還是一籌莫展無法出去。正當我實在走不動想坐在地上休息時,前方迷霧中忽然閃現一絲光亮,片刻後,那零星一點的光向四面八方漸漸迸出,成為迷霧籠罩竹林裏的一盞指路明燈。

心裏驀地閃出一絲希望,想着會不會是一戶人家?

有了這個想法,就好像吃了定心丸般,一時間,身體各處的酸痛也都忽略不計,甚至生出無限氣力。我拄着從地上撿來的竹棍往亮光處走去,速度飛快。

就在快靠近的時候,一陣寒意傳來,我一個冷戰,阿嚏!白光驟亮,無限放大,瞬間将我吞沒,一股毀天滅地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一下怔住,腳底似被什麽黏住,半分移動不得,臉上冷汗漣漣,就覺得那白光如猛獸般張着血口獠牙。

啊——

我尖叫一聲,轉身就想跑。

別動!站在原地!

一個聲音突然自耳邊響起,略微低啞,分外清晰,就感覺忽然被一只手輕輕一拽,整個人進入一個溫暖厚實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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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睛。”那聲音接着囑咐道,很是動聽。也不知受了什麽蠱惑,我還真就安安分分閉上眼睛,雙手抓在那人寬大袖袍上,耳朵卻豎得更高。

一陣風從耳邊呼啦過去,衣裙在空中獵獵作響,整個人被抱緊,仿佛飛起來一般。過了大約半柱香,危險氣息遠了,我安分一會,終于忍不住好奇心,想要瞧瞧救我之人到底為何方神聖,于是,悄悄睜開一只眼睛。

眼睛突地睜大,腦袋一陣暈眩,就想順着此人往下掉。

誰想我真在空中,且因林中霧氣濃重,什麽也看不清楚,我心裏怕得要命,原本抓着那人衣袖的手指深深掐在那人胳膊上,甚至能感覺到微微有液體流出來。胃裏突然翻江倒海、惡心難受,我想此刻臉色定是慘白慘白。

搖晃那人手臂,我說:“放我下去,快些放我下去,我,我——”還沒說完,嘩啦一下,那人胸口一片狼藉,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桂花味道,且帶些酸臭。

那人料想不到我竟突然如此一下,身體明顯一僵。

嗵!嗵!

我與那人同時從空中跌下,區別他跌在一塊草叢茂密之地,而我則跌在一硬地上,原本之前摔痛的屁股更加痛了,疼得我呲牙咧嘴、唏噓不已,不過胃倒是不怎麽難受了。我有些委屈,往常摔得加在一起也沒今天來得嚴重。從地上站起,我頭也不擡指着那人道:“喂,幹嘛說下來就下來,就是真個要下來也該是好好站在地上,為何要如此摔人?!”

呵,呵呵,那邊突然傳來幾聲輕笑。

我仔細一瞧,救我的人正坐在草地上,身上黑色錦緞被我剛才那驚天一吐全然弄髒。他面上帶着半個銀色面具,将臉上邊除了眼睛外都擋住,嘴角揚起,正泛着笑意,那笑聲可不就是從他嘴裏發出來的。我有些郁悶,按照常理,他不是向我道歉便就是我向他道歉,怎麽也不會如這般傻笑漣漣。我底氣不足,結巴道:“你,你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男子不笑了,盤腿坐好,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說:“這裏不是你來得地方。”又指着我旁邊一條小徑,“從這裏可以安全出去。”說罷,他自顧自脫下黑色外袍,抖着上面殘存的污漬,眉頭微微皺起。

這時,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怎麽說都是人家救了我,我卻恩将仇報吐了人家一身,便出聲道:“喂,那件衣服我賠給你。”

“賠我?”男子聲音一頓,接着道:“不用。”我剛想問為什麽?他出聲,讓我趕快回去,又再次說這裏不是我該來的地方,還說如果下次再觸動六芒星陣,就不會有人救我了。

我很奇怪,以前也是經常往這邊跑,卻從來沒聽說過什麽傷人性命的六芒星陣,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嘛。我一臉倔強,說我不走,要找我的書。

“找書?”男子再次笑了,“書跟命比,哪個重要?如果沒了命,你要書何用?”

我不服氣,辯解道:“可如果有命在,卻沒了書,活人跟死人又有何樣?”

“這話倒是不錯,你且說說,要找什麽書?”

“我要找——”我一下停住,嘴唇半開,額上冷汗,總不能對一個陌生男子說自己要找的書是《三國志》,我眉毛一橫,“不用你管,我自己可以找。”

他指了指天,“已經黑了,你最好還是回去,夜下的竹林會更兇險,當然——”他語調一轉,“如果你想死的話,我也絕對不會阻止。”

遠處竹林突然一顫,一個人影從夜色剝離出來,藍發黑眸,一身青色武士服,他對男子抱拳道:“公子,夜深了,該回去了。”

男子從地上站起,他将外袍扔給青衣人,人影一閃,消失在剛才站立的地方,僅僅留下一根上下晃動的竹子。

“喂!喂!”我上前幾步,“你怎麽能說走就走!”

一把劍橫立面前擋住我去路,青衣人道:“這位姑娘,還請回去。”他另外一只手擡起,同男子一樣指給我旁邊小徑。

“回去就回去,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嘟囔着轉過身去,走了沒幾步又回過頭。“喂,那能不能告訴我什麽是六芒星陣?”就見眼前空蕩蕩、昏暗一片,青衣也不知何時人去林空。

我瞅瞅前方兩人消失的地方,再瞅瞅那條小徑,一股比之前還要陰寒的氣息過來,我渾身發毛,雞皮疙瘩全起來了,說什麽也不敢一個人再在這地方待下去。

咬了咬牙,順着月光踏上小徑,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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