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祖孫二人

陰冥宮被稱為武林中的邪派魔道,卻很少于江湖中出現,曾經聽父親提及,說朝廷為了鏟除邪教,率兵十萬衆,卻連陰冥宮的藏身之所都未找到。其隐匿江湖,很少有人能發現門下弟子走動,何以今日卻有這麽多的人出現在這裏,這讓我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更加慌亂下去。

我趴在床底,望着外面發生的一切。

那頭領只露出一雙精光閃耀的眼睛,凝神聚目,道:“奴兒小姐,還請跟我們走上一走。”

女子似乎笑了笑,滿不在乎地掃視一下,道:“我平生最讨厭的就是別人的威脅,通常情況下,威脅我的人便再也看不到這世上的風花雪夜了。”

“哦?”頭領發出一聲疑問,手指輕輕敲在木桌上,道:“那我可真要好好讨教讨教幻醫族的武技絕學了。”說罷,猛然站起,只聽得嘎吱一聲,木桌和椅凳全然碎裂,化為粉塵,頭領朝手下遞過一個眼神,身後的那些人便如狼似豹的殺将過來。

晨曦奴講過,他們幻醫族擅長輕功和醫術,至于武功,卻位于武林中上,算不得厲害,而今面前這些都是些劈山裂地的勇猛漢子,她一個弱質女流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的,何況,還有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我,以及處于昏迷狀态下的少年。

如果不在意少年和我,憑她的輕功,完全可以來去無阻。

武林對我說太過陌生,從小我是生活在京師,身邊都是官場顯貴,也從未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陷入江湖殺戮之中。然而,接連幾日,碰到太多的血腥,死亡已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此時此刻,卻容不得我多想。

阿奴不知何時已然抽出紅绫,絲綢飛舞,如蛟龍般蜿蜒,時而搏擊而起,時而空靈絕唱。她以一敵衆,身形依舊不減,可見內力深厚、武藝超人。

片刻之後,便有好幾個陰冥宮子弟轟然倒下,面色烏青,似是中了什麽劇毒。

頭領臉色一變,縱身躍起,掌心向下,朝着晨曦奴天門穴拍将下去。

晨曦奴此時正在躲避另外兩名弟子的刀劍,眼見頭領掌風過來,身子一彎,腳底輕踏,旋轉兩下,便從側邊繞了過去。

頭領立住身形,道:“想不到十幾年不見,幻醫族的弟子武藝超群,卻不知什麽時候竟對毒物也有了研究,真乃可喜可賀啊。”

晨曦奴優哉游哉地靠在屋內木柱上,道:“承讓,承讓,陰冥宮也不可小觑,這麽些年勤學苦練,門下弟子竟一個個都練成了草包。”“你!”頭領怒氣漸顯,平複一會,道:“今日我是勢在必得,奴兒小姐還是不要枉費心思,乖乖跟着老朽走的好。”

“那就只能功夫下見真招了!”說罷,晨曦奴一個閃身,躲過一人攻擊,手舞紅绫,如踏浪般朝前殺去。

忽然,一股奇怪的香氣過來,我不由自主地想要打噴嚏,腦裏閃過一個念想: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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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領仰頭大笑,道:“奴兒小姐,我說過,還是不要枉費心思了。”

阿奴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好似渾身沒了力氣,她盯着那頭領沉默半響,道:“你到底施了什麽詭計?”

頭領道:“也沒什麽,不過是一點點讓人失力的迷魂香罷了。”

“無恥!”阿奴很恨道,手撐在柱子上,防止因為失力而跌倒。頭領指了指屋門,做了個請的動作。

阿奴的紅绫靜靜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最前頭的水晶槍頭發出森寒的光,我不懂武功,且手無縛雞之力,卻在這時腦袋一熱,一個翻滾從床底到了紅绫身邊,一手拿起紅绫就朝離阿奴最近的陰冥宮人砸去。

也許是我突然而至,讓他們措手不及,一下便打中了其中兩人,槍頭劃過那兩人的身體,鮮血頓時狂噴。

我吓得差點将紅绫扔在地上,卻也顧不得,趕緊向阿奴那邊跑去。就在我離阿奴還有幾尺距離,一個陰冥宮弟子回神過來,拿着大刀朝我砍來,刀風陣陣,撕裂肌膚。我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刀砍中。一聲慘叫,拿刀那人表情怔住,瞳孔漸漸放大,嗵的一聲,栽倒在地。

一人自他身後走了出來,濃黑的眉毛,英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是少年,他竟醒了過來。緊接着,一個轉身,他抓住我和阿奴的手臂,縱身而起,朝窗戶外掠去。就聽後面頭領喊道:“給我抓住他們,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否則,誰也別想活了!”

少年奪路狂奔,片刻便隐于山林。

山路崎岖,艱澀難走,奔了大約一炷香時間,他身形漸緩,似是後力不濟,将我們放在一塊大約兩人高的岩石後邊,此時,阿奴已經因為中了迷魂香而半昏半醒了。

少年道:“你們好生在此待着,我去引開那些人。”

藍天白雲,耀目的陽光照在他消瘦的身體上,淡淡血跡滲了出來,灼痛了我的眼。

凝眸深望,我仿佛又看到那日甬道內,他舍身相救的情景,一切歷歷在目,不曾擱淺。我忽地出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他已然走了幾步,聽到我的詢問轉身回頭,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忽地露出一個微笑,道:

“在下景岩。”

夜深人靜,雨水順着樹梢漸漸落下,衣袍濕透,全身冰涼,冷的我直打哆嗦。毫無辦法,只能往前走,看看哪裏有避雨的地方。阿奴因為中毒,整個人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叫也不應,更何談起身上路。

于是,我便背着她一深一淺的往前走,指望能找到一處淨地。雨從我額上流下,時不時地擋住眼睛。周圍太過黑暗,除了唰唰唰的下雨聲,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的吼叫,讓人越發感覺到恐懼。要不是身上還有一個人,我估摸已經被吓得半步都前行不得。

腳下一軟,一只腳突然陷了下去。我身子一歪,阿奴從我背上跌下,跌跌滾滾得往前面而去,我趕忙往前一撲,抓住了她的腳背。可是整個人卻陷在泥坑裏出不來,半條腿被泥漿封住。

我臉上全是泥水,費了好大一會功夫,也沒能将腳從泥地裏拔出來。

距離景岩離開已有好些時候,如今大雨瓢潑,也不知何時停下,再等下去,恐怕我也支撐不住,我緊緊抱住阿奴,心道:阿奴,你趕緊醒來吧,我一個人快要支持不住了。奈何,阿奴還是昏沉着,半句聲音也沒有。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接着一人氣貫長虹,唱道:

天一方,水一長,剎那芳華紅顏涼;

人一生,苦多長,歲月情愁把人嘗;

人間往事,誰人能看破?

歲月韶華,怎敵他愛恨糾葛。

恩怨江湖随風去,雪月殘破,萬裏蒼穹。

應是光陰流逝時。

一人由不遠處走來,頭戴鬥笠,身着麻布衣衫,背影佝偻,腳步一深一淺。一個童聲打斷了他:“糟老頭,死老頭,別唱啦,吵死了。”

那人捋着自己長長的胡須,連連嘆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老頭我身未死,人未糟,何以以‘死、糟’二字來形容。人常道,實事求是,事事求實,四書五經、儒家經典莫不是都學到屁眼裏去了麽?”後面走出個小人來,剛剛到那人半腰處。

小人似是聽得煩悶,捂住耳朵,大叫一聲,道:“真煩人!能不能別之乎者也!讨厭死了!”老人又道:“此言差矣,我乃老儒生一個,自小便讀着四書五經,學習孔孟之道,再者,之乎者也乃文人學士之風,你老爹爹還指望你出世入仕,你不跟我好好學習這‘之乎者也’,又怎麽能通過考試,你通過不了考試,又怎麽能成為進士,你成不了進士,自然無法官拜丞相,你成不了丞相,必然入不了仕途,就等着你爹爹抽筋扒皮吧!”

小人呸了一聲,道:“我才不要像你,一副窮酸相,迂腐,頑固,又臭又硬。”老人剛想反駁,忽地停住腳步,轉頭對小人說:“明昊,爺爺我老眼昏花,有些看不清楚,你給仔細瞧瞧,前方路上是不是困着一只野獸?”

小人墊腳看了看,便瞧見了困在泥地裏的我,道:“老頭,不是野獸。”

“那是何方神獸?”

“也不是什麽神獸?”

“哦?難不成是——怪獸?”

兩人你一言我一言,旁若無人的争執起來,而争執的主要內容便是“什麽獸”。

好不容易看到了人,總算有了希望,雖然一個是老頭,一個是小孩,總共下來也沒多少力氣。我抹了抹臉上的泥水喊道:“老人家,我和姐姐跑上山玩,突遇暴雨,困在了這裏,您幫我們一幫。”

小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對老人點了點頭,道:“爺爺,看來還是個會說話的怪獸。”

老人臉上驚惶,道:“明昊,這深山老林的,還是大雨晚上,怕不是什麽會說話的怪獸,是千年修煉成人的妖精吧。”兩人突然抱成一團,老人對小人道:“明昊,你人小,陽氣充足,那妖怪動不了你,你且前去查探查探,看到底是個什麽妖怪?”

小人渾身發抖,抱着老人不放手,磕磕絆絆道:“老、老頭,你人老,肉更老,吃了還塞牙縫,那妖怪決計不會吃你,你去看看,我在這邊守着,萬一,萬一那妖怪真個發威了,我還能救你一救。”

就在這時,懷裏的阿奴不知覺地哼唧了一聲,我還未反應過來,山路一邊的叢林,突然竄出個白色影子來。

啊!

啊!

兩聲尖叫驀地響起。

雨水落下,打在樹葉上,發出“嘩嘩”之音。

夜色靜谧,越發的詭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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