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百味酒樓

距離那日暗殺已有些時日,岑風騎着馬眼神一如之前的迷茫,不過我卻可以肯定,他現在絕對沒有喝酒。

走了一段,他突然勒住缰繩,道:“你要去哪裏?”我原不想說的,可看到他眼裏藏着的憂郁,便答道:“京師。”

“京師?”他重複。

“是,京師。”我又肯定了一遍。

“那好,咱們就此分開,你一路小心。”他突然下馬,将馬兒綁在路旁的大樹上。縱身一躍,便躺在了樹上。不知怎地,我有些委屈,不過一想,也覺得自己多心了,他與我并不相熟,只是見過幾面而已,便道:“謝謝你這幾日的照顧,若有機會,我定會好好報答。”

說話間,一隊人馬從邊走過,個個魁梧結實,拿着大刀、長矛,想是走的累了,停在一棵大樹底下休息,幾人聚衆說起了武林中的轶聞鐵事。其中一個花白頭發的人道:“大夥最近走南闖北的,可有什麽精彩的事供大夥消遣消遣?”

另外一人接道:“老漢子,要說什麽好段子,誰也比不上你這位說書之王啊!”

旁邊幾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李老漢,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講幾個出來,給大夥解解悶,這一路盡是鳥不拉屎的地方,兄弟們都無聊透了。”

李老漢清清嗓子,道:“既然大夥厚愛,老漢就卻之不恭了,不過今日啊我講得可不是什麽故事,乃近日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

一人道:“最近發生的事?最近又有什麽大事發生?”

老漢一摸下巴處的胡須,一副老學究的模樣,道:“這就要聽老漢我娓娓道來了。”老漢瞅了瞅身邊一個腰上挂着酒葫蘆的漢子,臉上現出奸詐笑意。

那漢子似是知道老漢意圖,手往腰上一摸,遞上葫蘆,道:“就知道你一直惦記着我這點米酒。”老漢眉目一橫,一本正經道:“非也,非也,實是你這酒太過好吃,要怪就只能怪你家娘子有這麽一個好手藝,豈不知羨煞了旁人。”

漢子推了老漢一把,笑罵道:“你個老不修,我家娘子豈是你這糟老頭可以惦念的。”

旁邊衆人勸道:“好啦,好啦,李老漢,趕緊講你的故事了。”老漢拔開酒塞,飲了一口酒,嘴裏吧唧一下,道:“好酒!”他臉上忽地莊重起來,衆人似乎知道這是他開始要講的征兆,便放下武器,盤腿坐在老漢左右,将李老漢團團圍住。

老漢掃視一眼周圍,神秘兮兮道:“要說最近發生什麽事,那可要用四字八言來形容則個。”

一人聲高,甚是疑惑,道:“哪四字?哪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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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字便是:滅,易,亂,出。”

衆人一聽,皆摸不着頭腦,道:“這作何解釋?”老者倏地鄭重,道:“滅,即京師林翰林一家因謀反而慘遭滅門、屍骨無存;易,便是天朝易主,皇帝駕崩,太子病重,異姓王齊肩王立單貴妃幼子朱戟風為帝,把持朝政。”

當老漢提及“林翰林”三個字時,我身體震顫,再聽到後面的慘遭滅門、屍骨無存,整個人似是脫力一般,手指緊緊陷入樹皮之內,指尖火辣辣地疼。我本能地想要上前詢問老漢,他如何知道林翰林一家屍骨無存?說不定,爹爹娘親早就逃出生天,在四處尋找我呢。

一人突然将我拉住,他雙臂箍住我,令我動彈不得。我一個轉頭,便看到岑風深邃的眼眸,他死死盯着我,沉聲道:“你與林翰林有何幹系?”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一下制住我,隐隐有些慌亂,道:“我不知你說些什麽。”岑風沒有說話,目光灼灼,似要看出我的破綻,他一手卡住我的勃頸,手勁較大,弄得我生疼生疼。

旁邊衆人再次出聲詢問:“那後面的‘亂’、‘出’又作何解釋?”

李老漢道:“這亂,自然指的就是邊疆霍亂,蠻族入侵,景老将軍身死戰場。”一人訝然:“景老将軍竟身死沙場?這決計不可能,想當年異族入侵,以一百零八死士伏擊老将軍,還不是被他老人家威力震懾,幾近覆滅。”

又一人道:“沒錯,老将軍武功蓋世,用兵如神,彈指間樯橹灰飛,怎會戰死沙場?實乃無稽之談,無稽之談。”

衆人附和,顯然對李老漢所說之事全然不信。

老漢也不辯解,押了口酒,續道:“江湖流傳,無為道觀的掌教真人徐甲子夜觀天象,道:主位黯淡,側位橫生,妖星四起,看來武林禍亂将起。漢朝古書曰:将軍到,印信出,順之者得天下,逆之者失衆生。這便是四字中‘出’的釋義了。”

岑風似是陷入沉思,他重複道:“将軍到,印信出,順之者得天下!”在念到‘得天下’三字時,他眸色一亮,炯炯有神,卡住我脖子的手驀地一松,沉默半響,他牽上六芒往遠處行去了。

黃昏的霞光暈染了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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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烈日當空,熱浪一波接一波湧來,街上行人匆匆,皆因這熱辣氣候,除了擺攤的小販為了生計風吹日曬,便是衣着褴褛的乞兒為了果腹走街串巷。

京師百味居二樓。

客居滿座。

一樓櫃臺老板笑不攏嘴,幾枚銅錢從左手扔到右手,再由右手扔到左手,他對跑前跑後倒茶遞水的小二呵斥道:“阿才,快些,快些,沒看到客人都已經坐好了麽?吃我的飯,就要給我腳底麻溜些,不然收拾鋪蓋走人,爺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你們跑腿吃幹飯的。”阿才趕忙應和:“知道了,老板,這就來了。”拿了滿滿一壺熱茶水,騰騰騰的上了樓。

正中央,兩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的漢子,一個看起來油光粉面,頗為滑頭,另一看起來卻是忠厚老實。兩人相互交談着什麽。

“聽說近日春滿樓廣發帖子?”一人笑眯眯道,與他同座的漢子回道:“喲,這是個什麽光景?難不成那老鸨又找了些上等貨色?”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豈止是上等貨色?簡直就是人間絕色、傾世佳人!”

“何以見得?”漢子有所不信,之前笑眯眯的人湊到漢子耳根處:“禦林軍左統領成羌知否?”

漢子一拍桌子,厲聲道:“老朋友,還別說,夥計我不知爹生不知娘養,那成羌成大人卻是絕對知曉的。人道其玉樹臨風、翩然灑脫,而尤為讓人敬佩的便是其對去世娘子的矢志不渝、情深似海,自娘子離去,到如今也未曾再娶,實乃京師千萬婦人心中的如意郎君哪。”

“錯!錯!錯!”

眯眼男人連道三個錯字,一手捏過一只茶杯,茶杯于桌上翻轉,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此話怎講?”漢子有些疑惑。眯眼男人連連搖頭,道:“這世上沒有什麽情有獨鐘、從一而老,只是未遇到比之更好的人罷了。你說那成羌對娘子情深,也不過是未遇到合心之人,只要誘惑足夠大,任他柳下惠也坐懷要亂的。”

“這又是什麽緣故?咱說得是春滿樓的美人兒,跟成大人有何幹系?”

“別急啊,我這便說到那成羌了。聽說啊,成大人已經在春滿樓包場子包了半個月啦!”

漢子驚道:“別胡說,成大人怎麽可能是你說的那種人!”

“夥計,你是不是男人?你敢說男人的那點心思你沒有?盡說成羌的好話,難不成,你有龍陽之好,喜歡上了那成羌不是?”眯眼男笑嘻嘻地揶揄着。

漢子臉紅一陣白一陣,頗為滑稽,吱唔道:“反正成大人決計不是你說的那樣。”

眯眼男嗤鼻:“我呸!不過僞君子一個而已。”他一臉憤慨,低聲道:“還記得三個月前林翰林府的那場大火麽?”

“怎能不記得?那火連燒了三天三夜,整個京師的上空都被火光耀紅,人間慘劇,聽說府內衆人無一生還!”忠厚漢子似是想起了那日情景,嘆息不止,唏噓不已。

“那便是你說的那位成羌成大人做的好事!”

漢子虎軀一震,道:“果真是他?!”

“我說得難道還有假了?林翰林的為人京師衆人誰不知曉,可恨那成羌與之八拜之交,竟也能下得了狠手!”

漢子似是思量了半會,道:“皇命難為,也怪不得他。許是那林翰林深藏不漏,确有謀反之意。”

眯眼男子嘲弄似地擡了擡眼,道:“若你真個不信,春滿樓花魁競選之日你與我走上一遭,看看那成羌是否如你所說真君子一個。”

漢子連連擺手,面色通紅,道:“不成,不成,我家娘子要知道我去那種煙花柳巷之地,我就不用回家了。”眯眼男哈哈大笑:“男子漢大丈夫,尋香問柳不過游戲人間爾,若怕東怕西怕娘子,這人生也太過無趣了。”

他手一擱桌上,一塊碎銀子折射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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