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青樓名妓

京師,春滿樓。

大堂中央,盡是濃妝豔抹、腰如枝柳的美貌女子,她們搖着手絹,輕扭纖腰,對着來往的客人勾魂一笑,媚态盡顯,很多男人都被那一雙雙媚眼勾引的不知身在何處,忘掉煩憂,有的甚至直接對着相中的女子上下其手,惹得人嬌笑連連,到處都淫靡荒唐。

聽着那些淫詞豔曲,以及女子的嬌喘聲,我覺得非常尴尬,臉倏地紅了,火辣辣的。若不是為了尋那成羌,我此刻定然甩袖出去。

春滿樓不愧被稱為京師最厲害的銷金窟,總體格局三層,且一層比一層高貴、雅致。若說第一層是為普通的富貴子弟準備,那第二層就是專門為官家弟子準備的。至于第三層,則為那些集地位、身份、金錢為一體的上位人士準備的。這是之前我央阿才花了二兩銀子,從春滿樓一個小姐身邊的丫環那打聽到的。而此刻,成羌就坐在第三層左側最西的檀木桌邊。他一身白色儒衫,手握一把折扇,若不是那一臉絡腮胡子,倒是個翩翩佳公子。他不急不慢地喝着酒,這會,已然空了四五瓶花雕了。

看着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我無比憤恨,牙齒緊緊咬住下唇,似是有什麽鹹腥沁入嘴裏。

腦裏浮現那日蘭莜告訴我翰林府的情景,她打開房門,緊緊抱住了我,淚瞬間流進我的脖子,灼痛了我的肌膚。她悲恸道:“小姐,老爺、夫人——他們去了!”

似是什麽猛然砸在我腦門上,一時間,我怔住了,什麽也聽不到了。我退後一步,躲開蘭莜的懷抱,轉身,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走去。阿才不知所措,他拉住我道:“小姐,別傷心,人死不能複生,你一定要振作,老爺、夫人也一定不願看到你如此頹廢的樣子。”阿才這句話說完,我才反應過來,我愣愣地問蘭莜:“你說,爹爹死了?”蘭莜唯一露出的眼眸裏充滿擔憂,但她還是點了點頭,重重的。我繼續道:“娘親也沒了?”她又點了點頭。我停住,喉嚨似是被哽住了,呼吸有些困難,我深吸一口氣,道:“他們、他們是如何去的?”

蘭莜淚如泉湧,道:“那日,我去查看東廂房失火原因,卻看到大批禦林軍從正門湧進院子,各個面露肅殺。當時老爺夫人都在房內,東廂房大火沖天,煙霧缭繞,夫人扶着老爺往外逃,奈何火勢太大,整個廂房已然被火吞沒,不時有燒毀的重物從頭頂掉落,本來他們就要出來了,一根火柱子卻突然從上邊掉下,老爺忽然清醒,他一把推開夫人,那火柱子就在砸在老爺脊梁上。雨禦林軍中走出一人,他一聲令下,四個兵士将老爺和夫人從火裏拖出。那人在老爺鼻上試了試,嘆了口氣,然後又夫人對峙半響,他們似乎說了什麽,夫人一聲輕笑,而後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把匕首,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她就将匕首插`進了自己的胸口,緩緩地躺在了老爺身邊。”蘭莜說到娘親拿起匕首時,眼裏充滿了絕望,以及傷痛。

我不能相信蘭莜所說,爹爹被橫梁砸死,娘親自殺在爹爹身邊。

蘭莜繼續道:“在老爺夫人死後,那帶頭的人竟讓軍隊将翰林府的所有下人趕進了火裏,所有人充滿了恐懼,身邊除了火就是火,有人剛逃出去,便被禦林軍一刀砍下頭顱。”蘭莜深深看我一眼,泣不成聲:“翰林府除了我和阿才,所有的人都死光了。”

我好像看到成羌,那個我曾叫叔叔的人眼裏的殘忍。

望着蘭莜臉上蒙着的面巾,我隐隐像知道了什麽,顫抖地伸手過去,輕輕一拉,一張面目全非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蘭莜……”我聽到自己聲音裏的難過。

我被她那張臉吓得後退了一步,繼而停住腳步,再轉頭看向阿才,他臉上全是心疼,讓我分外揪心,心裏的難過如潮水般洶湧。

“疼麽?”我摸上了她的臉,緩慢地摩擦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蘭莜滿臉淚水,可卻很高興,她說:“開始很疼,不過現在已經不疼了,一點都不。小姐,這次要不是阿才,我估計已經死在火裏了。他之前并未在東廂房那,那些禦林軍并未發現,等禦林軍走後,他跑進火裏将我救下,雖然已經遲了,可畢竟我撿了一條命。”蘭莜看似不在意,可我知道,她一定很痛,原本花容月貌的模樣被完全燒毀,只剩下一雙黑亮的眼睛,走到哪裏都要帶上面紗,受別人的冷眼、嘲弄、諷刺、惡罵。

攥緊了拳頭,我暗暗發誓:成羌,翰林府三十多口人的性命全算在你身上,這輩子,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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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嘈雜雜的聲音突然靜止,一道琴聲響起,大堂正中央的紅色地毯上,一個面遮黃色輕紗的女子正撫琴彈奏,黃紗透明,隐隐可以看到她的面部輪廓。她蔥白柔骨的手指輕輕撥動,淡淡音色緩緩而起,似溪水東流、源遠流長。那女子黛眉如煙,一雙丹鳳眼似會說話。琴聲開始緩慢低沉,過了一會,忽地高起,再高,如橫貫泰山,氣勢磅礴,繼而散落下來,如瀑布之水,銀河下九天。所有人的視線都停在那個彈琴的女子身上,目不轉睛,好似其是下凡的仙子。一時之間,周遭仿佛靜止一般。

成羌默默看着女子,手裏的酒傾灑出來,卻渾然不覺。

一曲終了,衆人才似回神過來,掌聲接連不斷,一個看似被酒色掏空的中年男子回味無窮,學着文人雅士的說詞,卻又有些不倫不類,道:“幻琴姑娘果真是琴美人更美,少爺我決定即刻幫姑娘贖身,離開這聲色場地,嫁入我王家為妾,不知可否?”

成羌眉毛輕輕一挑,放下了手中酒杯,望向女子。

那叫幻琴的青樓女子并未答話,淺淺一笑,剪水秋眸,那風情萬丈的樣子令在場衆人抽吸出聲,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

幻琴懷抱古琴,盈盈施禮,退到臺後的粉色幕帳內。

衆人見幻琴突然離開,一個個叫嚣不饒,道:“快些讓幻琴姑娘出來,我們可都是付了銀子的!”就在衆人謾罵不止之時,一個花裏胡哨、狐媚惑人的中年女人扭着纖腰出來,她揚着手絹,爹聲爹氣道:“哎呦,各位大爺,不要着急嘛,要給幻琴姑娘一些時間,今天可是她選入幕之賓的好日子,自是要多多打扮一番了,大家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幻琴啊,她馬上就會出來。”這女子一臉市儈樣精于算計的模樣,想必就是之前百味居裏那個蔡老板口中的老鸨了。

有人狂道:“不就是錢嘛,老子我窮得就剩下錢了,快些讓幻琴姑娘出來,只要入得我家門,随便她張口,金山銀山我拱手相送。”

老鸨一臉媚笑,搓着雙手,似是對那人口中的金山銀山非常感興趣,道:“哎呦,這位大爺真是出手闊綽,一看就是風流倜傥的英年才俊,我也就不藏掖了,今日啊,只要誰能打動我家女兒的芳心,那這洞房花燭的小登科便就是那人的了。”

語畢,衆人嘩嘩,一個個摩拳擦掌,似是對贏得幻琴的芳心信心十足。

過了大約一炷香時間,粉色珠帳輕起,一人走了出來,青綠色衣衫,卻不是之前的幻琴,俨然是她身邊的丫環,那丫環走到舞臺中央,施上一禮,看向衆人道:“我家小姐命我出來替她詢問,剛剛她彈奏的曲子是何名字,出自何處?”這一詢問,靜默半響。

衆人都道幻琴的琴技高超、琴聲風華,卻不曉曲為何名,更不知出處。一時之間,底下竟是竊竊私語。之前狂妄說自己有錢的那位公子提高了聲音,道:“就是知道曲子名字,出自哪裏,又有何用?能當飯吃麽?還不如金銀來得實在,幻琴姑娘你也甭問了,說了價錢,跟我回家便是,我讓你這輩子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切!一幹衆人全是不屑,連連搖頭,就這樣一個草包,還敢妄圖窺探幻琴的美色?無知小兒,無知小兒啊。

我沉浸在之前的琴聲裏,冥思一陣,卻也毫無頭緒。從小我看書很雜,加上爹爹緊逼,學了不少樂器,撫琴更是最擅長的,聽過的曲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卻獨獨不知這段曲子的名字,只是隐隐感覺到幻琴不僅僅是在彈琴,更是在訴說一段栩栩如生的故事。

底下依舊私語不斷,各個冥思苦想,卻半天沒有答案。

這時,成羌突然從檀木桌旁站起,他有些憂傷,直直盯着粉色幕帳,杯酒入喉,喃喃道:

“白月光,戈壁荒,狼群共舞水惶惶;琴一曲,多憂傷,兒女情長歲月藏……”

大堂外突然響起另外一個聲音将成羌打斷:

“盔甲衣,紅纓槍,一将功成萬骨殇;酒一壺,斷惆悵,桃花依舊,春風幾度夕陽?”

一人靜靜站立在門外,英姿飒飒,一陣風起,外袍翻飛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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