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夜下深談

景岩救了梓月,他們兩個青梅竹馬長大、互許終身。可是,他卻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回京娶我。

三個月前,梓月突然離開月鳴河畔,化名“幻琴”,成為了春滿樓,乃至京師所有花樓的當紅姑娘。而她這麽做的原因,只是聽到了景岩要成親的消息,以及她想要為娘親讨回一個公道。而景岩回到京師後,無意中得知翰林府将要被滿門抄斬的消息,他入夜探身進入翰林府,無意間救了我一命。

他是我名義上要嫁的人,我是他名義上要娶的人。

可這所有的一切都基于我的雙親還在,而現在,我父母慘死,景岩又有他喜歡的人。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是開玩笑,我與幻琴的名字中都有一個月字,大抵我們的父母都希望的我們如明月般皓亮。

我轉身走到門邊,推開門,一陣寒風輕襲而來。

雨已經停了,夜深人靜。沙彌在後面喊我:“小師姐,小師姐,別走那麽快啊,咱們師姐弟之間還沒好好的敘敘。”他幾步跳到我跟前。“沒什麽好說的。”我有些敷衍地對他說。“非也,非也,難不成小師姐你有心事?”沙彌皺了皺眉。

“都說了,不認識你,更不是你的什麽師姐師妹!”我的聲音有些大,沙彌一個哆嗦,眼眶又開始發紅,十足小姑娘的樣。

我突然有些想蘭莜,她要是待在我身邊,我還能靠着哭上一哭。

“你是我水方閣的人,哪能如此任性!”蔡霏茗突然從屋內走出來。她幾步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你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我瞥她一眼,道:“我自然記得!”她一怔,“真的記得?”我哼唧一下,“那次賭坊,原本我贏了那麽多銀子,到後面你坐莊全給輸沒了,一定是你做了什麽手腳。”蔡霏茗原本萬分期待的神色突然暗淡下來,“算了,估摸你也想不出別的什麽來,今晚先在舍下休息,一會我讓丫環安排你們的住宿,等這段時間風聲過了,送你到水方閣,看師父他老人家有什麽要交代的。”

說完,蔡霏茗瞪了沙彌一聲,“沙彌小師弟,不知你在這裏幹什麽?是不是想向師姐我讨教一下劍法?剛好師姐我現在無事,就陪你練上一練……”蔡霏茗話還未說完,沙彌忙道:“別,別,師姐,師弟我這就休息去。”他一臉的哭喪,“上次就是練劍,我原本玉樹臨風的身形就被你那幾劍下來毀了整整一個月。害的別人見了我,還以為我被什麽怪物纏身了。”

蔡霏茗眉頭一皺,詢問道:“沙彌小師弟,你是想說我便是那——”沙彌一臉驚懼,道:“大師姐,我錯了。”“既然知道自己錯了,今晚也不用你在院子舉水桶,去書房抄一百遍《金剛經》便好。”蔡霏茗說到“不用舉水桶”時沙彌臉上燦若桃花,可當後半句蹦出來,沙彌霎時頹廢下去,好像整個人都枯萎了。

他耷拉着腦袋沒入黑夜之中,一會不到,便不見了人影。

蔡霏茗微微搖了搖頭,有些無奈,我問她:“你一定要帶我去水方閣嗎?”“那是自然。”“好,我跟你走,但在此之前,你要答應我一件事。”蔡霏茗搖頭道:“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不管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最後,你都會去水方閣。”

“難道,你們師門都是如此無理的強迫他人麽?”

“你不用激我,況且,你并非他人,你也是水方閣的人。”

“你又如何證明我是水方閣的人?”“去了水方閣,師父他老人家自會證明。”“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以為在大仇未報之前,我會乖乖地跟你走嗎?”蔡霏茗笑了,她說:“林昕月,你一不會武功,二不會謀略,你憑什麽去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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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去了水方閣,就能報得了父母大仇了?”蔡霏茗久久地望着我,“至少,你不會被那些人殺了!”

腦海裏反複回想起當日翰林府大火沖天,戚嬷嬷為了救我慘死的樣子。

我手無縛雞,只能成為別人的累贅,報仇?!不過笑話罷了,還沒等我手刃仇人也許就已經被殺死了,就像今晚,若不是岑風一直守護,我恐怕早就死在馬爾圖的劍下。蔡霏茗看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輕聲道:“你好好思量一下,何去何從,三日後,給我答複。”

蔡霏茗離開了,木走廊檐上,幾盞燈籠發出暗紅色的光,照在被雨水打濕的木欄上。

“你該去的。”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來,岑風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你也這般認為嗎?”我喃喃道,思緒早不知飄向了何方。

“對不起。”他突然出聲。

我有些驚詫,不知岑風何以如此,“為什麽要跟我說這話?”

“我替我父皇和成羌道歉,若不是為了護我,林翰林也不會慘死,翰林府也不會被齊肩王滅門,你也不會失去父母而孤苦伶仃、無人依靠。”岑風幽幽地說出這些話,望向無盡的夜空,似乎有些虛無缥缈。

我說說了又怎樣?難道我的父母就能活過來麽?

岑風在聽到我這句話後,深深地嘆了口氣,道:“昕月,你知道麽?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的父皇就告訴我,身為皇家之人,絕對沒有自由可言。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各種各樣的學習,治國之道,中庸之道,兵法、武功,每當我因為太累而睡着的時候,母後熟悉的氣息就會圍繞在我身邊,她會摸着我的頭發,在我耳邊輕聲慢語,然後我就清醒過來,繼續各種論書的學習。那時母後還未離開,而父皇終日匍匐在乾坤殿內,處理各種各樣的公文雜事,幾乎沒有時間與我們嬉戲玩鬧,他在我面前永遠是那種剛毅、沒有笑容的男子。直到我十歲,母後因病去世,我跪倒在母後靈堂前,默然無聲,父皇偉岸的身軀出現在殿門正口,那日,在他的眼睛中,我終于看到了傷痛的波瀾,雖然只是一絲。在此之後,父皇更加威嚴下去,再也沒有笑容出現在他俊朗的容顏上。他對我則更加苛刻,寄予厚望。我從來沒有想過,聰慧如父皇,怎麽可能會被拓拔晉殺死呢?拓拔晉挾持了我皇弟,把持朝政,危害百姓,假傳聖旨,散布我弑君父的謠言,我與你一樣,失去了雙親,成為了孤兒,流離失所,被人追殺。但我岑風在此起誓,只此今生,與拓拔晉不死不休!”他的眼睛熠熠耀目,從未有過的明亮。

我們兩人有着同樣的血海深仇,我想,這便是我們這輩子的宿命了。我感覺到岑風內心的戚傷肆意翻湧,來得如此沉痛,讓人想要落淚,而我也真是落了。

我聽到他繼續對我說:“所以,你一定要去水方閣。”

“為什麽?”我眼裏露出疑問。他輕輕地吐出幾個字來:“只有強大了,才不會任人擺布,才會過自己想要的人生。蔡家手握漢白玉棋盤,很可能與無為道觀有所牽系,你去了水方閣,就算不能練就一身武藝,卻也不必再過這種被人追殺的日子。”他略微一頓,“而那些所謂的血海深仇,交與我便好,這是我們朱家欠你林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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