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屍橫遍野

藤蔓茂盛處,一張血淋淋地臉突兀而出,那臉上沒了眼珠,伸長了舌頭,腦袋在脖子上七扭八歪,七竅流血,甚是駭人,極為恐怖,也不知是鬼是妖,就見其跌跌撞撞地朝我們這邊奔赴而來!

轉瞬之間,那駭人之物就到了眼前。

阿奴平素膽大無懼,兼且第一次遇見她時,陰冥宮之人被她殺得潰不成軍、屍橫遍野,卻不知今日是何緣故,那壞東西都到了跟前,她竟與明昊一般,目瞪口呆,全然癡啞,無半分動作。

“小心!”

岑風一聲斷喝,縱身而起,手上旭日劍一揮,一道白色劍氣橫劈過去,那東西忽地定在三尺開外,半響過後,擡起了頭,其舌頭伸縮了兩下,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笑容,頃刻,一道藍煙飄起,那東西化作粉末一堆。

“你們沒事吧。”岑風收劍入鞘。我緩神過來,心有餘悸,道:“沒事。”

此時,阿奴聲音飄忽而來,道:“呃,惡心,太惡心了,那舌頭……”她拍了拍身旁的明昊,道:“明昊,你說是吧。”就聽“咕嗵”一聲,明昊一屁股坐在地上,拳頭緊握,小臉煞白,而他的身下,一股尿騷之氣撲鼻而來。

阿墨推着魍書過來,在看到地上那攤粉末時,臉色突變。他附在魍書耳邊不知說了什麽,就見魍書一臉凝重。

片刻之後,魍書出聲:“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岑風幾步走到粉末前,半蹲而下,用劍鞘挑起一些,仔細端詳一番後,擡頭問向魍書,“你發現了什麽?”

就在魍書剛要開口之時,一陣響動從藤蔓處傳來。

“誰!”阿墨一聲喝道。

魍書同時道:“還請閣下出來,裝神弄鬼非君子所為。”

阿奴呸了一聲,道:“大丈夫婆婆媽媽的,前去看下不就好了。”說罷擡腳飛了過去,還是毛毛躁躁的性格,也不知何時能改正過來。

大約半柱香過去,阿奴卻沒了音訊。

明昊鑽進我懷裏,抓着仙兒的皮毛,顫巍巍道:“昕月姐姐,阿奴姐姐怎麽還不回來,不會是被妖怪給吃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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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幸災樂禍,冷哼道:“哼,毛毛躁躁,誰知道她會出什麽事,就是真出事了也是活該!”魍書掃了阿墨一眼,道:“阿墨,你去看看,阿奴姑娘到底出了什麽事。”阿墨一臉不情願,道:“她出什麽事與我有何幹系,我只要保護好公子你就是了。”

“怎麽,你想回去嗎?”魍書淡然道。

阿墨瞬間啞口。

岑風從地上站起,環視周圍,道:“此地古怪得緊,大家最好還是不要分開。”魍書沉默半響,道:“朱公子說的極是,這裏的确有些不同尋常。”我有些擔心,道:“那阿奴怎麽辦,她去了那麽久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若這裏真如你們所說古怪異常,阿奴她必然兇多吉少,咱們還是盡快找到她的好。”

魍書道:“既如此,大家便一同去看上一看。”語畢,一聲慘叫突然從藤蔓深處傳來,甚為凄厲。

我們幾人皆然變色,我心道:莫不是阿奴她……

岑風眉目一挑,将我與明昊送上六芒馬背,繼而将缰繩交與我手,道:“你帶明昊緊跟在我後邊。”他見我臉上有些擔憂以及驚惶,輕聲道:“別怕。”然後拍了拍六芒屁股,人影一頓,施展輕功便朝藤蔓深處踱去。

六芒一聲嘶鳴,前蹄擡起,便緊跟在岑風身後,甚是穩妥。

此時,沙彌的馬也似是感應到危險,死死追在六芒身後,因它驚惶,颠簸地厲害,沙彌渾身上下動彈不得,眼裏全然恐懼,就怕馬兒一個不小心将他摔将下去。

魍書厲害非凡,不知使了什麽法術,連人帶椅子而起,他回身道:“阿墨,你護着林姑娘與明昊小兄弟,我先過去。”說罷,整個人瞬間湮沒于林木之間。

阿墨道:“公子,你等我一等。”

頃刻,六芒穿過藤蔓,一絲森寒之意浮上心頭,周圍彌漫了一層薄薄的血紅色霧氣,顯然煞氣濃重,讓人膽寒。懷中的仙兒叫了一聲,腦袋藏得愈發深了,而身後的明昊更是緊緊抓住我的衣袖,将臉深埋,就連坐下靈性非凡的六芒,也稍稍有些躁動不安。

阿墨神色凝重,道:“林姑娘,待會若是發生什麽事,你只需騎馬速速離開!”

說話間,六芒奔至一棵樹下,六月中旬,正是草木茂盛之季,樹枝間卻光禿一片,竟無半分青葉,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突然,樹上傳來陣陣響動,聲音絲絲入耳,仿佛就在眼前。身後的明昊身體略顯僵硬,而我身上也是汗毛豎起,不知那響動聲從何發出的。

我猛一擡頭,剎那之間,臉上蒼白如雪。

就見枯木之間吊着一顆人頭,人頭之上散亂着幾尺青絲長發,将整個頭骨遮蓋,僅餘一雙空洞的眼眶,甚是駭人。長發上沾染着血跡與泥土,其血口大開,撕咬着光禿禿的樹幹,響動聲正是從那裏發出來的。

頃刻,一股惡臭迎面而來。

明昊吓得臉都綠了,道:“昕月姐姐,這,這到底是個什麽怪物啊!怎,怎麽都死了的頭骨還會咬人啊!!!這世間太瘋狂了,我要回家,我要離老頭!”

那頭骨在聽到明昊一番喊叫後,驀地停了下來,七轉八轉,将眼眶對準了我們,接着,露出尖銳而鋒利的獠牙。

阿墨神色大變,道:“快些離開!”

聲音剛落,那頭骨便咔嚓咔嚓得朝我們撕咬過來,聲音恐怖,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的勾魂音。

我與明昊皆然變色。只聽“铮”的一聲,阿墨的劍抵住頭骨的兇殘獠牙,他右手握劍,身體緊貼樹幹,臉上青筋暴起。咔嚓咔嚓的聲音再次響起,那頭骨狠命撕咬着阿墨的劍,也不知那牙齒到底用什麽做的,一會不到,阿墨手中的劍竟開始裂縫。

忽地,阿墨一個翻轉,劍身一抽,一腳踢在那頭骨之上,一聲尖銳随即而響。阿墨焦急道:“林姑娘,這死物不知受了什麽巫蠱之術,忒是厲害,以我之力估計抵擋不了多長時辰,你還是趕緊去找我家公子他們救上一救。”

阿墨此刻整個人被頭骨纏住,脫身不得。我四下一看,卻不見岑風與魍書半個身影,頃刻,心就涼了半截,暗道:這可如何是好啊!

阿墨聲音再次傳來:“林姑娘,還不快走!”算了,死了便死了,我心裏一橫,一掌拍到六芒身上,道:“六芒,走!”

六芒似是曉得此刻險境,馬身一震,斐然傲骨,四蹄飒沓,如離弦之箭倏忽而起,彈指之間,便奔至千丈之外。

明昊死死揪住我的衣衫,泫然欲泣,道:“昕月姐姐,咱們現在平安否?”我手握缰繩,內心翻湧,神色複雜,不知哪裏才是平安之處,卻只是安慰他:“明昊,別怕。”

“嗯,昕月姐姐會保護我的,對嗎?”明昊小臉從後面伸出來。

我知曉自家不會武功,決計沒有保護明昊的本事,卻不想小家夥繼續害怕,便道:“嗯,昕月姐姐會保護你的。”

恍惚間,任憑六芒随意奔跑,也不知跑了多少時辰,直到六芒前蹄突然翹起,幾聲馬嘶,聲聲驚惶,我一個抓它不住,竟從六芒背上摔了下去。

嗵一聲!

屁股重重落在地上,摔得我七葷八素,眼冒金星。正痛苦哀哉個不行,明昊猛地掉下來,他雖只有七八歲,卻也頗有重量,整個人落在我身上,腦門甚至重重撞在我下颚之處,疼得我差點一命嗚呼,而明昊也哀嚎不斷,道:“昕月姐姐,疼死我了。”

我趴在地上,好久沒緩過神來,右手随意卻摸到幾塊硬邦邦的東西,有些涼意,再接着,就感覺手指間有些濕漉之意。

倏然之間,一股腥寒之氣從四面八方飄忽而來。

我即刻起身坐起,将明昊抱于懷中,放眼一望,剎那之間,頓覺山崩地裂。

眼前哪是什麽藤蔓樹林,但見方圓百丈之內,屍橫遍野,鮮血淋漓,慘絕人寰,殘臂斷肢到處都是,森然恐怖,除了我與明昊,以及六芒與仙兒外,竟然無一活物,就連之前跟在我們身後的沙彌馬兒與沙彌皆然消失不見。

明昊此刻眼都直了,道:“昕月姐姐,我不是在做夢吧。”

此刻,我倒是願意我們都在做夢,哪怕是噩夢,也終有清醒之時。但,那不過奢望罷了。明昊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小臉煞白,牙齒磕絆,眼裏全然恐懼之色,他顫顫巍巍道:“昕,昕月姐姐,你,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與此同時,仙兒吱吱個不停,神情甚是慌張,而六芒也嘶鳴不斷,一聲接着一聲,聲音破空,直上九宵。但此之時,從我們來時方向傳來陣陣“嘩嘩”之聲,開始細微,繼而大作。倏然,一只龐然大物跳入眼裏。

啊——!

明昊慘呼一聲,渾身一僵,頓時便如石雕一般,作癡呆狀。

一只大約三丈高的怪物朝我們直直逼近,其狀若蝼蟻,渾身血紅,卻揮舞着兩只大大的鐵鉗,面目憎惡,一雙燈籠般大小的眼睛發出幽暗的森然之光,殘忍而兇戾,仿佛頃刻間就要将我們撕碎完全。

其三尺之內,赤紅一片,緩緩移動,細細一瞧,皆是渾身赤紅的螞蟻,數目之多,不可估量。

我萬萬想不到,十五年裏,我竟會遇到如此離奇恐怖之事。今夜之後,怕是要長眠于此了。一時之間,我被眼前景象震住,心膽俱裂。

我聽到明昊哭泣的聲音,他說:“昕月姐姐,離老頭都活了一百多年,明昊才活了八歲,明昊還沒活夠,不要死在這裏啊!”

剎那間,我淚如泉湧,內心酸澀,心道:是啊,他才八歲哪!還沒怎麽看看這花花世界,如離老頭心中所願出世入仕、官拜丞相,又怎麽能這般輕易死去呢?!

就在這時,六芒嘶鳴的聲音清晰傳到我的耳邊。我一瞥狂躁不安的六芒,霎時,心裏有了計較。我将仙兒塞進明昊懷中,一把将他抱上馬背,将缰繩交與他手上,道:“明昊,別怕,乖乖抓緊缰繩,相信姐姐,你不會死的。”

明昊露出一雙紅腫眼睛,怯怯道:“真的不會死?”

我點了點頭,篤定道:“真的不會死。”說罷,抽出馬鞍左側袋裏的馬鞭,一鞭抽在六芒屁股上,瞬間,一道血痕清晰而出。

嘶!

六芒吃痛,狂躁地擡起了前蹄,往前奔出了一丈後停了下來,它轉頭望向了我,那眼裏略帶淚光,竟有了不舍!“走!”我厲聲喝道,朝空中揮動着長鞭,只見月夜凄美,晨星黯淡,好似預示着什麽。

六芒似是知曉我此刻心意,徘徊片刻後,猛地一回頭,朝着夜色深處奔将而去!

靜默中,傳來明昊的叫喊,他啞着喉嚨,哭道:“昕月姐姐,昕月姐姐……”

再見了,明昊……

我想,我是要去見我爹爹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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