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少年之時

“昕月!昕月!你在哪裏?”好像有人喊我。睜眼一看,自己被一塊巨大石頭夾在最裏邊,萬幸沒有傷及筋骨,只是心口處卻鑽心得疼,想是被那人最後淩厲一擊給傷着了。

四周一片黑暗,不知是何地方。我扯着嗓子應道:“我在這裏!”一個人影飄至,景岩整個落入眼中,他滿身血痕,衣着破爛,幾根發絲染着血粘在臉上,甚是狼狽。他見我被石頭扼住動彈不得,眉頭略皺,道:“我這就救你出來。”

說罷,将手中寶劍扔在地上,雙手使力,想要将巨石挪移,然而巨石竟半分未動,景岩因為使力整張臉憋得通紅。我覺得一時半會沒法脫險,便道:“你休息一會,這石頭太大,以你一人決計推它不開。先找到方懷,你們二人合力估摸就能推開了。”

景岩搖了搖頭,道:“這裏,就只有我們兩人而已。”

“什麽?!”我滿臉驚愕,道:“那方懷呢?”

“不知道。”

一時間,周圍陷入靜默之中。

我慢慢憶起,在那人最後淩厲一擊中,景岩護着我被巨力扯向與方懷相反的另外一邊,我們兩人重重撞到洞壁上,卻意外觸動了機關,牆壁一個翻轉将我們帶離了死神。然而,剛離虎口又遇狼窩,轉瞬,便見不計其數的石塊朝我們砸來,陰風飒飒,竟是巨石大陣。

景岩以一己之力,帶我穿梭于石箭彈雨中,縛手縛腳。就在他快要出陣之時,原本落在地上的石頭蠢蠢欲動,片刻間,齊齊飛起,仿佛一道堅固的堡壘。景岩大駭,他将我一把扔出陣外,寶劍出鞘,寒風一閃,剎那間,山崩地裂,所有的石頭化作粉末,景岩自我眼前忽地消失不見。

就在此時,一塊巨石以萬鈞之勢朝我砸來,大約一丈之高。我急急後退,不一會就觸到一堵牆壁,卻是凹進去的。我躲入凹處,退無可退,只得等死。卻不想石頭直接砸到跟前,再滾上幾分,将我嚴嚴實實扼住,移動不得。險死還生,心力耗盡,我頭一歪,就暈了過去。

景岩眉頭深鎖,一臉嚴峻,似在想什麽脫身之法。我笑了下對他說:“你無需擔憂,相比死去,這樣已算很好,至少,還有活着的機會。”景岩先是一愣,繼而嘴角稍稍揚起,道:“你似乎長大了許多。”

“難道我曾經在你眼裏很稚嫩麽?”我反駁道。景岩笑了下,他坐到我旁邊,背靠着巨石,仰頭眺望,說:“昕月,其實,我們很久之前就見過的。”

我說知道,半年前,鬼谷學堂後院的竹林內,你救我出的六芒星陣。景岩搖了搖頭,說:“不是那次。”我頭一歪,望着他道:“那又是哪次?”

景岩笑了下,道:“你真的不記得了麽?”見他煞有其事的樣子,我細細回憶了一遍,篤定除了鬼谷學堂那次外就再也沒見過他,只得搖頭說不記得了。

“看來要讓你看樣東西,說不定就記得了。”

“什麽東西?”我問道。景岩笑而不答,頃刻就将右邊的長靴脫掉。我問他你脫了鞋子是何道理?他依舊不出聲,又将足衣脫掉,赤裸出一只腳板來。“現在可記得了?”他将腳伸到石縫處,就見右腳的小拇指生生斷了半截,有些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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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着他腳趾,顫巍道:“難道,你想說那腳趾是我弄斷的不成?”他并未答話,算是間接默認了。

“胡扯!”我臉色漲紅,心道:我林昕月再不濟也是善心之人,又怎會弄斷他的腳趾頭?定是他誣賴來着。可再一想,他景岩又犯得着這般賴我麽?

腦裏忽然浮出一段景象,瞬間就怔住了。

六歲那年,我少不更事,仗着父親在京為官,且受聖上重用,甚為狂妄,女扮男裝帶着随從、小厮等人在大街小巷晃悠,專管不平之事。一日,正游蕩着,正街一個婦人被賊人搶了銀子,我便囑咐阿才等人快快去追,自己帶着蘭莜拐到另外一邊,等那賊人過來。卻不想,這賊人是個練家子,阿才他們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被一十歲左右的少年救了。我卻不知,以為那少年是賊,趁其不備,一棍掄到他腦門上。便想将婦人的錢袋從他手中搶過來。

那少年雖受了傷,卻甚是倔強,捂着腦袋就不松手,随即一腳踢了過來,力道稍狠,鞋子都踢飛了。我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對着那腳就一口咬下。他一疼,另外一腳飛踢而來。就在此時,阿才趕來,怕我受傷,伸手就要擋住那少年的腳,卻被踢飛出去,重重撞到牆上,頃刻就吐了血。我一氣,嘴裏一狠,霎時滿嘴血腥,竟将少年腳上的小拇指咬了下來。那少年一聲慘叫,臉色難看,便要一掌拍下。

我吓得尖叫一聲,道:“我父親乃皇上禦賜金科狀元林翰林,你若殺我,他定不饒你。”本應而來的疼痛卻并未到來,就見少年拖着殘腳緩緩而行,越走越遠,直到巷子盡頭,消失不見。

我望向景岩,心酸而澀澀,道:“我,我以為你是偷錢的賊人。”景岩笑道:“我知道。不過,你當初若沒有喊你是林叔叔女兒,我那掌也就拍下去了。”他頓了頓,繼續道:“當時的你率性而活潑,現時卻沉穩多了。”

我苦笑一聲,心道:經歷了這麽多事,又怎能不沉穩下來呢?卻聽到景岩對我說:“昕月,人生在世,苦樂各半,但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一直快活下去,無須被煩憂牽絆。”若沒有家破人亡這一遭,我想我是可以沒心沒肺,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快活。但,現世卻并非如此,這恨比天高的仇怨,睜眼閉眼都如此清晰,誰,又能這般輕易放下呢?

“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出聲打斷,道:“說說你怎麽會到了這裏?”

原來那日之後,已是一月有餘。蔡霏茗與景岩斷後成功,兩人輕裝上陣,不久便到了那行雲山、小青峰、水方閣,卻被師門之人告知師父并未在閣內,乃游山玩水、逍遙無極去了。于是兩人一起下山,尋訪師尊常去地方,這日就到了行隐寺內。剛入寺,就從方天口中得知師尊與行隐寺方丈啓示大師正在雨落書齋以棋會友。

不久,寺內警鐘長鳴,隐約聽到僧人說“賊人來犯,藏經閣失火”,一時人心惶惶。景岩便與蔡霏茗跟随方天一同前往。待到了藏經閣,就見師兄衆人與黑衣賊人對陣,彼時,火海滔天,熱浪翻湧。

三師兄道:已有賊人入了經閣,那邊僅有方懷與一個女娃守護。

方天便問女娃模樣,頃刻就确認是我,說我一點武功不會。景岩一聽是我,稍有擔心,即可請纓入了經閣,便看到那樽金佛像,隐約間,他聽到打鬥聲從佛像底部傳來。飛身過去,便見佛像被人移開,一個黑洞露了出來,他縱身一跳,便有了後面之事。

我面露驚疑,道:“如此說來,無為道觀的徐甲子道長就是水方閣的徐掌門了。”景岩道:“我似乎并未聽蔡霏茗提及過她師父是無為道觀的人。”

“可是,徐道長當初進寺,是以無為道觀掌教真人徐甲子的身份入寺的。再者,兩人都姓徐。若不是同一人又是什麽呢?”我越發疑惑了,心道:那麽,要收我為徒的到底是無為道觀?還是水方閣?

景岩似是猜到我心中所想,出聲道:“先且不糾結這些,待咱們脫險後,一問便知。”我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只是,這石頭也太過沉重,要怎麽才能撬開得好。

腦裏靈光一閃,似乎有了什麽頭緒。就在這時,景岩也看了過來,吐出一個字來:撬!他随即起身,從亂石堆中撿了好些棍狀的石頭過來,五個聚合,放到石頭底部,另外三個聚合,放到石縫之間。放好後,他深吸口氣,一腳瞪到那棍狀石頭上,只聽得“嗵”一聲,石頭微微顫動,景岩再用力一蹬,這次抖動愈發明顯,隐隐有松動的痕跡。

景岩道:“昕月,我用力蹬的同時,你也使力推。”

我點頭應和。

就在景岩第三蹬的同時,我續力上去,巨石響動。景岩一聲大喝,“走!”額上與脖頸青筋暴起,就聽嘩嘩一聲,巨石滾向了一旁,頓時塵土飛揚。

剎那之間,豁然開朗,仿若重生。

我一把抓住景岩的手臂,一臉興奮。四下打量一番,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以前後分割。後面,也就是我們來時的方向,巨石橫陳,毫無生氣。而前方卻綠樹藤曼,一片盎然翠綠之景,欣欣向榮。卻不知這又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往後退必然會再次觸動巨石大陣,而往前卻前路渺茫。

思量再三,我對景岩道:“我們還是往前看看,說不定一會就柳暗花明了呢。”景岩點頭道:“正是曲徑通幽處。”合計一番,我們便踏着小徑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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