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江湖郎中

江仙鶴消失後，我出了麒麟山，路遇一家茶樓，便進去喝茶，裏面不乏一些武功高強的武林好手，就順便打聽一下水方閣怎麽走。畢竟當年徐甲子乃方外高人，神秘夢幻，兼且師父口中所說漢王棋局也是無為道觀之物，卻不想問了好些也無人知曉，更有人嘲笑道，說我不是瘋子便是傻子，這世間怎麽可能有那麽一個門派存在。而當我問及京師神手賭坊時，各個雙目瞪圓，驚駭異常，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像是活見鬼似地，弄得我一頭霧水。

這時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插話到，說姑娘哪，你問得那什麽“神手賭坊”早在五年前就沒了。

我頓時驚住，有些不敢置信，神手賭坊掌握玄朝經濟命脈，怎麽無端端就沒了呢？再者，蔡霏茗運籌帷幄，軍師之範，談笑間即可要人性命，這也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那老人家繼續道，說五年前的一日，齊肩王派人查封神手賭坊，想從其手中将金銀奪回，卻不想走漏風聲，待大軍包圍整個蔡府，以及京師正街的賭坊總部時，早已是人去樓空，什麽也未留下。而那年似乎也是多事之秋，江湖動蕩，接二連三發生慘案。

“接二連三的慘案？”我愈發迷惑地緊。老人道：“對，接二連三的慘案。慘案其一，江南霍家百十餘口身中奇毒，死狀駭人，慘不忍睹，直到如今還是迷一般；慘案其二，行隐寺五弟子為尋‘無解’蠱毒解藥，只身前往萬劫谷化神山莊，三死兩傷，受傷之人被囚萬劫谷中的逍遙樹下，飽受散功、蝕骨之苦，而令人奇怪的是，行隐寺方丈竟令衆僧關寺門，念經文，閉不出寺，江湖傳言行隐寺是怕了化神山莊，實則卻是寺廟中了詛咒，聽說出寺之人，三日不到，必然橫禍飛來。”老人搖頭晃腦地說了許久，清了清嗓子。

我問他：“那慘案其三呢？”

“慘案其三，哎呦，這可就有些——”老人眨了眨眼，眼裏精光一閃，亮出一旗杆來，就見旗上寫着：

上聯：刀劍之下奪人

下聯：無常鎖下奪魂

橫批：氣死閻王

對聯旁邊蓋了個大大的紅色“醫”字，甚為醒目。

好一個狂放不羁的江湖郎中。就見那老人搖了搖手中虎撐，鈴聲響起，将一盒藥膏放到我跟前，摸着自己長至膝蓋的花白胡須道：“姑娘啊，行走江湖不易，早晚打打殺殺的，我這一盒活血化瘀的養顏膏，去疤不留痕，只要輕輕一抹，保管貌美如初，皮膚白嫩。”他湊近我，伸出三根手指，道：“只需三兩銀子。今日得遇姑娘，算是有緣，我老人家高興，就只收你二兩了。”說罷，他将藥膏推到我面前，攤開手掌，眉飛色舞的。

我搖了搖頭，手中并無多少銀子，準備起身離開。那江湖郎中見我搖頭，忙道：“姑娘，這可是千金貴婦們萬金擲地只為一盒，如今我老人家二兩賣與你，你可謂撿了個大大的便宜哪！”

正說着，茶樓外一陣騷動，就見一個身材肥胖的婦人扭着水桶腰進來，滿臉油光，甚至下巴處皺了三層，她兇惡道：“娘西皮的，死郎中，快些給老娘出來，你說得那什麽去脂丸，只要連續三日服用，便可瘦身養眼保持俏麗身材。你倒是瞧瞧老娘如今成什麽樣了，庸醫一個，看老娘不砸了你神醫的招牌！”

原本笑臉慈目的老人頓時一怔，收了旗子就要往桌底鑽，卻不想一眼被婦人瞧到，就見婦人抖着肉肉一震一顫地朝老人走來，面目猙獰，一聲厲喝：“站住！”

“诶呀，媽媽蜜的！”老人一聲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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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的一聲，一根笤帚如風般飛來，正對老人面門。老人再一聲怪叫，一臉驚恐，忽地就鑽到了我身後，嘴裏連道：“好孫女，你可要救救爺爺啊。”我驀地一怔，料想不到這老人家一出事，竟胡亂認起了親戚。

“好呀，老不死的，以為有少年人出頭老娘就怕你了嗎？！今日不打死你這庸醫死人老娘就永遠這般壯下去！”那婦人頓時就氣勢無敵，讓人不可與之相比。

老人被吓得膽戰心驚，圍着我胡亂轉悠，躲避婦人的襲擊，嘴裏嚷嚷：“我神醫之名乃大家夥公認的，定是你服錯了藥，要賴到我老人家頭上，太可恨了！你若想拿回你的白珍珠拿走便是，犯得着這般毀我神醫名聲！”

婦人還未說話，旁邊一陣竊竊私語：

“哎呀，上個月我家小兒生了頭痛病，在這老頭這開了一劑藥，回去吃了，竟連拉了三天，孩子差點虛脫。我還以為藥性太猛，原來竟是庸醫啊。”

“這麽說三日前我喉嚨酸癢，吃了他的藥，流了許多鼻血，也是他開錯了藥？”

又有一人道：“我的媽呀，還好我将老婆抓的藥倒在了院子裏的老槐樹下，不然，此刻安能安安穩穩的喝茶聊天啊！”

……

一聲接一聲，此起彼伏。老人越聽臉色越綠，手指氣得發抖，對那說自家兒子頭痛病的父親道：“你家小兒頭痛乃暴飲暴食引發的，我以藥清腹利胃，有何不妥？”語畢，又轉身對那說吃藥後鼻血橫流的人道：“你血氣太旺，肝火過盛，老頭散了你的血氣，免你血爆而死，乃你再生父母，你不感恩戴德，還如此編排，氣煞人也！”他繼而又對那未服他藥的人道：“你腎虧，不舉，家人催促，想早日抱得大孫。要不是你老婆苦苦哀求，我焉能為你這無恥小人開藥送藥？”

頓時，周圍鴉雀無聲，針落可辨。

倏忽，喧鬧聲起，就見那被說的幾人狂罵老人，不知誰說了一聲：“鄉親們上啊，此庸醫竟在咱們地盤上撒野，禍害鄰裏鄉親，今日大夥齊心，其利斷金，将這害人的畜生攆了出去！”

說罷，茶碗、筷子胡亂地飛，有甚者，竟舉起了圓桌。

老人瞪圓了雙目，駭然道：“丫頭，跑吶！”說罷，他拾掇了行囊，拉着我就要突圍出去，碗筷皆然飛來，我衣袖一揮，将其全然擋住。老頭一臉高興，道：“啦啦啦，打不着，啦啦啦，就是打不着。”

氣得周圍衆人非常惱火，也不知誰說了聲：抄家夥！就見一會不到，人人手中拿着鋤頭、矛劍，氣勢洶洶。一旁的武林人士也不出手，邊看邊喝着茶吃着點心，竟似看笑話似地望着我與郎中老人。

老人頓時萎蔫，可憐兮兮道：“好娃娃，對不住了，老頭子連累你了。”他這模樣倒讓我想起了離老頭，還有明昊，五年過去，也不知長成什麽樣了。我氣運丹田，輕輕一喝，提起老人，一縱而起，虛空踏上幾步，就閃到了茶樓之外。

就聽身後有人喝道：“淩霄渡！好輕功！女娃娃快說，你與陰冥宮前任宮主江仙鶴是何關系！”頓時就有幾個練家子提氣追來。而茶樓裏的普通人們也不善罷甘休，一擁而上，全堵在了茶樓口，沖着我們大罵不止。我提氣縱上房頂，輕踏瓦片，頃刻就遠了，将武林人與鬧事人全甩到後面。

半柱香後。

樹林內。

幾縷陽光輕輕從樹縫間散落，微風稍動，枝葉嘩嘩作響。

那自稱神醫的江湖郎中靠在一棵大約三抱粗的青槐下清點物什，地下零零散散各種零碎。他半天倒騰出一盒紫色藥膏，問道：“丫頭，剛被砸中了吧，過來擦點藥。”我搖了搖頭，道：“我沒事。”

“果真沒事？”老人斜着眼問我。

“沒事。”

“嗯，想來你也沒事，武功不錯。”老人稱贊道，“今日多虧你了，不然我老人家肯定被那群蠻人丢成篩子了。”我輕聲道：“老人家無須客氣。”

老人便不說話了，打開盒子，将紫色膏藥一點點抹在身上烏青的地方，哼着小曲，很是快活。不消片刻，他擦了藥，收拾完東西，将行李挎到肩上，撐起了旗子。他将之前那盒養顏膏放到我手上，道：“今日多謝姑娘出手相助，我老人家甚為感激，這藥膏就送你了。”說罷，便要離開。

想到他還未告訴我第三件慘案，忙出聲道：“老人家，等等！”那郎中卻似未聽到我叫他，輕輕地踏出一步，落腳卻在一丈開外，咿咿呀呀哼着小曲：

“人生有多慘？江南霍家死狀慘，百餘口，中奇毒，生死之迷，誰人能解；人生有多慘？行隐寺廟真凄慘，萬劫谷，奪藥戰，三死兩囚逍遙嘆，詛咒起，閉寺門，只得把那經文念；人生有所慘？幻醫全族最最慘，靈狐死，全族滅，天涯海角，梨花帶雨誰人憐？”